皮斯城,2096年,下午三點三十分。
余盡按滅手機屏幕。燈沒有開,房間內(nèi)有些缺乏光線。
還有八個半小時,他想。按照剛才那通電話的說法,他的全部親人還能活八個半小時。
八個半小時之后,拿著一千目的漁網(wǎng)也撈不回他們的骨頭渣子。
真有意思。余盡起身嘆了口氣,擰動房門把手。
走出矮小的單元門,來到大街上。
他混入大街上的人群,勻速前行。
瞥了眼路邊商店反光的櫥窗,里面映出個穿薄夾克上衣,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身影,略顯瘦削,神情——他愿意用“平均”來形容,恰到好處,那是他自己。
他一點也不急。
三點四十五分,余盡在心里默默估算。
人群在他身邊發(fā)出無意義的噪聲,但他的思維依然沒有絲毫波動,流暢的運轉(zhuǎn)著:
一小時四十五分鐘,一個正常男性可以快速步行十五公里,足夠他離開監(jiān)控攝像密集的皮斯城市中心。
到下午五點三十分,在DC區(qū)邊界換乘提前準備好的代步設(shè)備,八點之前便可以輕松到達電話中所約的地點。
一個坐落于鄰城城郊,被簡稱為“折人籠”的廢棄工廠。
眼下這片區(qū)域為“赤鳥團”所有,赤鳥團是兩年前皮斯城內(nèi)匪幫斗爭的敗者,“折人籠”本是這匪幫的多個基地中普通的一個,斗爭失利后,這團體倒是突然智商上線,將大本營直接轉(zhuǎn)移至折人籠,退守廢土,搞起了人頭買賣。
他腦中順暢的過著綁匪資料,順便把它們劃到了“不重要的背景故事”這一欄。
……
余盡再次按開了手機屏幕,上面顯示三點四十八分。
八點之前就可以到達約定的地點,那么還剩四個小時。無論是救世界名畫還是救一只貓都綽綽有余。
對于折人籠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他早已做好了工作,甚至在腦中生成了可以運動的3D成像圖。
建筑分布和各自的特點,警衛(wèi)巡邏的排班,正門的位置,可以秘密潛入的塌陷墻角,哪里有適合關(guān)押和處決的設(shè)備,以及便于逃跑的下水道他都熟記于心。
能用行動解決的事,沒有什么好急的。
他也不會著急,五歲時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天生缺乏部分正常人的心理情緒能力,悲傷,恐懼,憤怒,同情等正常感情都非常微弱。
這讓他獲得了極其邏輯化的思考模式,毫無邊界的行事風(fēng)格,以及無數(shù)句充滿鄙夷的“神經(jīng)病”。
當然有些人也會叫他“冷血動物”“變態(tài)”,或其他毫無創(chuàng)意的稱呼。
他唯一能和正常人同步感受到的東西,叫做“有趣”。這也是他選擇目前職業(yè)的原因。
轉(zhuǎn)過一個路口,食物的香氣從臨街的店鋪中襲來,他順著味道張望,一家不大但頗有風(fēng)格的館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腦中處理完了綁架事件有關(guān)的信息,按照推演,時間看起來十分寬裕,完全可以容納一些正常范圍內(nèi)的休閑行為。
余盡停下腳步。晚上要干些體力活,去補充一下能量無傷大雅。
思考著,腦中警鈴卻忽然響起!
……
他快速地環(huán)視四周。
盡管是白天,敞開的飯店依舊燈火通明。廳里零零散散地坐著幾桌客人。
他目光落在靠門邊這堵墻,從里往外倒數(shù)第二張桌子上。
漆過的中式桌邊正坐著一個穿紅色長裙的女人,正盯著他看。她桌上沒有食物,只有一杯茶色飲料。
女人一手托腮,一手摩挲著飲料的杯沿。
余盡略微放松下來,不明顯的嘆了口氣。
還好,只是個熟人。組織“長頸鹿”中的隊友。
他快步進店走向那張桌子,坐在那女人面前。
女人對他笑了笑。丹七。余盡心里念了念她的名字,也微笑回應(yīng)。同時默默計算原本計劃發(fā)生變更的可能性,以及拖延時間過長,導(dǎo)致全家成盒的幾率。
還是速戰(zhàn)速決為好。
……
“什么任務(wù)?”他跳過沒營養(yǎng)的寒暄。
“老大找你?!?p> “啰嗦。”余盡打斷了她,摁開手機屏幕點了兩下。
“老大沒有我的電話?”他揉著眉心,“派你這么一個顯眼的人來找我,在這么顯眼的地方。如果有其他組織的人隨便從什么路上經(jīng)過,暴露的就是我們兩個人。”
“M計劃出現(xiàn)了意外,副組長談判失敗,被困在普查制藥廠了,老大現(xiàn)在回不來。要求我們今天十點之前趕去制藥廠支援?!钡て叩?。
“現(xiàn)在我們走的話,兩個半小時可以趕到?!币娪啾M沒有回話,她補充。
余盡嗯了一聲以示回應(yīng)。他向后靠著椅背,陷入了沉思。
普察制藥大樓在城西,和“折人籠”的位置正在地圖上相對的兩極。
皮斯城面積超過五千平方公里,沒有人可以在花兩個半小時奔赴制藥廠后,又在午夜12點前返回折人籠。
“老大點名要你去?!钡て哒f。“太危險了,我和你一起去?!?p> “大可不必?!庇啾M抬起一只手,冷淡地道:
“我不去,你也別去。我早說,M這個字母聽上去就毫無氣勢,提出這個計劃時我就反對,要是起名叫S計劃,那還可以搏上一搏。
副組長粗莽有余才不足,做事不留后手,逆風(fēng)容易上頭,談判本身就不是個好主意,脫身對他而言更是困難。
現(xiàn)在這個時間,怕是早已戰(zhàn)死。等咱們過去,哪里還來得及,人家以逸待勞,設(shè)好陷阱,咱們這幾個人,正好一網(wǎng)打盡?!?p> 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我看今天益各回各家,等前方傳來消息,我便頭一個給你投票做新的副組長,花一個禮拜整頓人手從長計議,再去給副組長報仇也不遲?!?p> 丹七挑起眉毛,“你的意思是不去?”
“當然不去?!?p> “你怎么能拋棄同組的隊友呢?”丹七道。
“實話實說。當然,我有別的事情要做,但是這和我對這件事的判斷沒有關(guān)系?!庇啾M回道。
“就算你說的有可能,但是確實也有這樣的幾率?!钡て叻瘩g道,“副組長并沒有被殺死,只是陷入了困境等待我們營救。
如果我們不前去營救,就是放棄了在等待我們的長頸鹿同胞。這是不可原諒的?!?p> “如果被抓的是別人,那你說的成立。要做出這個決定我可能還要稍加考慮?!?p> 余盡慢條斯理的解釋,聲音冰冷:
“但是副組長那樣的人,不會愿意讓自己當人質(zhì),作為引誘其他隊友踏入陷阱的誘餌,他寧愿死。
正因為我相信他的品質(zhì),才做出這樣的判斷。
以你的腦子,按平日里我對你智商的估計,未必就想不到我想的這些。
但你感情用事,或者說,你的心靈太過脆弱,無法承受失去隊友的可能性,也無法承擔(dān)違抗上級命令的壓力,進而做出錯誤的決策。
你無法做出正確的決策,那么作為你的隊友,這個決策可以我來做,但是你自己的心理障礙,你需要自己克服。
畢竟,我記得當時你對M計劃,可投的是贊同票?!?p> 余盡說完,抓過丹七手里的飲料,慢慢喝了起來。
丹七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你……”
“我都說S計劃更好了。”余盡放下杯子攤開手,無辜的說。
“麻木,冷血,這么多天相處我算知道了,”丹七瞪著他,“AI都越來越像人,你卻像個AI?!钡て哒Z氣生硬。
“比喻不錯,轉(zhuǎn)進到我個人品質(zhì)的攻擊,節(jié)奏不覺得有點太快了?至于內(nèi)容,你說的對,我竟無言以對?!庇啾M無動于衷地評論道。
“那不管這么些道理。我需要你的幫助,這樣可以嗎?”丹七道。
“請求很誠懇,聽上去很浪漫,內(nèi)核依然是白白送死。
如果你不接受這樣的語言,我可以換種說法,或者回避你討厭的詞,但這不能改變我的決定?!庇啾M紋絲不動。
“既然說不動你,我就自己去救。”為剛才脫口而出的人身攻擊感到有些后悔,丹七稍稍平靜了下來。
余盡搖頭,“我建議你也不要去?!?p> “我要去。我和你不一樣?!钡て邎远ǖ恼f。
余盡失笑,道:“這有關(guān)系嗎?你本來就和我不一樣,或許我們做出的判斷不同。
但是這件事情上,不管是從資料的全面性,推理的完備程度,以往的預(yù)測成功概率來看,
這次我對的幾率,依然比較大,而且大很多?!?p> 他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從期望來說,當然應(yīng)該聽我的?!?p> 丹七毫不示弱,針鋒相對道:“也許確實如你所說,敵人布好了陷阱,踏入就是送死。
可是面對危機什么都不做,晚上我會睡不著覺。
如果是你遇到困難了,你難道希望我袖手旁觀嗎?”
“第一,我不會遇到困難?!庇啾M舉起一根手指,耐心的解答?!暗诙?,真要別人這么為難,我不如自殺算了?!?p> “第三,“我希望你袖手旁觀,不然徒增麻煩,但你不會。”他平靜的說。
丹七無話可說,她抿了一下嘴唇,站起身,像一朵紅色的花落在地上?!昂冒?。”她說。
“你要走了?”余盡問。
“嗯,”丹七面無表情,“按你說的,去送死唄?!?p> “哦,再見?!?p> “我們再也不見吧?!?p> 余盡嘆了口氣,撓了撓腦袋。
“雖然沒法感同身受,不過忽然覺得,你這樣也不是不可以?!蓖nD了一下,他放慢了語氣,
“而且我還知道,今天老大只安排你去營救。來找我是你的私人選擇?!?p> “一個猜想,不一定對,你來找我的原因是,你害怕了?!彼p聲道。
“那又怎樣,這會影響你的決定嗎?”丹七反問道。
“那倒不會?!庇啾M笑了?!澳阕甙??!?p> “另外,關(guān)于再見這件事,你說錯了。”他又說。
去冬邊
這本書是練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