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和日麗,沈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思考一道數(shù)學(xué)題。天知道她的內(nèi)心有多崩潰!
當(dāng)年就被數(shù)學(xué)虐到體無完膚的小學(xué)渣,時隔多年,再次毫無懸念地被完美輾壓了。
若不是受不了那紅彤彤的試卷分?jǐn)?shù),更受不了張桂蘭著急上火卻又舍不得責(zé)罵的糾結(jié)表情,她才不會如此作賤自己,連下課時間都耗在這里,公式套公式地一遍遍演算。
唉,何苦來著……
沈默的座位靠窗,所以她很少在下課時間離開教室。因為只要轉(zhuǎn)過頭去,便可遠眺,讓眼睛得到片刻舒緩,甚是方便。
其實她不離開教室,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一到下課,七班和九班的男生便會在樓道兩邊的走廊上一字排開,欣賞路過的各色美女。
沈默自認(rèn)為長相一般,頂多中等偏上。但架不住“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偏偏就有喜歡她這一類型的男生存在。
每當(dāng)她往其中一邊的教室路過時,總有男生帶著深意的微笑,互相推搡一下肩膀,再低語幾句,齊刷刷地向她行注目禮。
當(dāng)然,很多女生都有這樣的“禮遇”。大多時候,她們總是不以為意,甚至以此為榮。
沈默則不然。她最怕被人盯著看的感覺了——仿佛被人扒光了似的,堪比凌遲之痛。
久而久之,她就跟入了定似的,除了上廁所、上學(xué)、放學(xué)、做早操和上體育課之外,便寸步不離地守在教室里。
“嗨,沈默!借個物理書唄!”沈默只覺光線一暗,江海洋陽光帥氣的臉赫然出現(xiàn)在窗前。
或許是因為個子太高的緣故吧,他干脆彎腰趴在了窗沿兒上,撐著手肘,將半個腦袋探進窗內(nèi)。
沈默下意識地往里靠了靠,避開他太過靠近而噴在臉上的氣息,從書包里翻出了物理書遞給他,連個多余的眼神都沒有給,然后繼續(xù)思考那道該死的數(shù)學(xué)題。
“這題???我教你吧!”江海洋一邊接過課本,一邊熱情地道。
本來是想拒絕的,但真被這一道數(shù)學(xué)題折磨得幾乎絕望的沈默,急于從中解脫出來,也就顧不得那么許多了,輕輕點了點頭,把練習(xí)冊往窗口移了移。
江海洋眼睛一亮,瞬間來了精神。他從桌上拿起紙筆,把整個腦袋都伸了進去,耐心地講解起來。
沈默心無旁騖,聽得極其認(rèn)真;江海洋一步步演算,亦是柔聲細(xì)語。
他們渾然不覺周遭幾十雙曖昧不已的眼神在他倆身上流轉(zhuǎn),直至江海洋被外頭路過的哪個哥們兒惡作劇地推了一下腦袋,才導(dǎo)致兩人的頭不小心磕到了一處,恍然驚醒。
對上了同學(xué)們看戲不嫌事兒大的姨母笑,和那一副“我們都懂,我們都理解”的自以為是的表情。尷尬的氣氛終于在兩人之間極速蔓延開來。
沈默耳尖通紅,低下了頭,心中懊惱不已。江海洋則趕忙縮回腦袋,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隔著窗戶揚聲問道:“都聽明白了吧?那沒事兒我就先走了。謝謝你的書。”接著便一溜煙兒消失了。
接著,沈默就聽到樓道上傳來了男生們起哄、笑罵的聲音。
沈默在心中叫苦不迭,自己怎么如此大意!不會的問老師,或是隨便找個女學(xué)霸問問不就得了?真是自找的,惹了一身腥!
正在這時候,沈默忽覺身下涌出一陣暖流……這下子,罵娘、揍人的心都有了——親愛的“大姨媽”,它竟然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節(jié)骨眼兒上大駕光臨了!
沈默特別慶幸自己今天穿了深色的褲子,加之寬大的校服外套也能遮住臀部,避免了不必要的尷尬。
但剛剛鬧了那么一出“兩小無猜”的鬧劇,饒是她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教室,穿過走廊,到那遙遠的廁所,墊這一片姨媽巾了?。?p> “默默,怎么啦?我好像錯過了什么精彩內(nèi)容?”踏著上課鈴蹦跶進來的陳敏萱,帶著興奮而詭異的笑容問道。
“我……那個來了。需要上一趟廁所。”沈默佯裝聽不懂,自顧自地說。
那個年代,對于女性生理期,還不興“大姨媽”這種說法,總是很含蓄地稱之為“那個”;為了避免理解上的歧義,沈默選擇從善如流。
“這有何難?‘雪片糕’準(zhǔn)備好了嗎?”陳敏萱俏皮地眨眨眼睛,看向沈默。后者摸了摸藏在校服口袋里的那片衛(wèi)生巾,輕輕地點了點頭。
陳敏萱飛快地跑到講臺桌跟前,對剛剛進來的政治老師低聲地說了什么;后者抬起眼,從厚厚的老花鏡上沿兒空隙處,往沈默這邊瞟了兩眼,輕輕點了下頭。
陳敏萱又飛也似的跑回來,攙起沈默,在同學(xué)們的注視下,慢吞吞地走出教室。
路過七班教室的時候,里頭不知是誰,吹了一記婉轉(zhuǎn)而響亮的口哨,繼而傳出一陣不含惡意的低笑聲。
沈默翻了翻白眼,只當(dāng)沒有聽見,低頭快速走了過去。
以前怎么都沒發(fā)現(xiàn),那個年代的高中男生也這么調(diào)皮呢?還一直嫌棄現(xiàn)在的孩子早熟、不好管,原來其實都是一樣的??!
同樣的青春期,同樣的心理狀態(tài),只是自己年少時身在其中,而現(xiàn)在置身事外罷了。果真是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
“他們好過分哦!不過默默,你到底做了什么?讓他們這么興奮?”陳敏萱嘴上替沈默抱不平,心里卻好奇得直癢癢。
“我也不知道,也沒什么啊……”沈默情緒不高,不知道是不是大姨媽來了,雌激素水平不穩(wěn)定的緣故。
“是江海洋吧?他在追你?”陳敏萱窮追不舍地問道。
“沒有啦。他們瞎起哄的,我們都是受害者?!鄙蚰櫫税櫭?,淡淡地說。
陳敏萱很善于察言觀色,見沈默不愿意談,立馬噤了聲。
從廁所出來,沈默感覺清爽了許多,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難得上課時間還能在外頭逛蕩,她倆很有默契地雙雙放慢了腳步。
“你剛才和老政委說什么了?”沈默主動找陳敏萱搭話。
“我跟老政委說,你肚子痛,需要去趟醫(yī)務(wù)室啊。你不知道你剛才的臉色有多差,真跟生病了似的。他立馬開綠燈放行啦!”陳敏萱眉飛色舞道。
哪一個時代的學(xué)生都一樣,很熱衷于給老師起外號。
這位政治老師叫什么名字,沈默早已經(jīng)不記得了;或者確切地說,是從來沒知道過。但“老政委”的綽號卻是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腦海里。
這是不知哪一屆的學(xué)生給他取的外號,就這樣一屆屆傳承下來。
可愛的老政委大約五十開外,謝了頂?shù)哪X門兒呈“地方支援中央”之勢,中部光可鑒人,猶如東方之明珠。不足一米七的個頭兒,搭上一個微微凸起的將軍肚,還有那雙從老花鏡片上的縫隙看人的和藹眼神,莫名地給人一種純天然的喜感。
當(dāng)然,最讓人難忘的,還是他蘇格拉底式的經(jīng)典語錄:
“同學(xué)們,別看啦,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怎么讓個土肥圓的糟老頭兒來給我們上政治課呢?對吧?你們要知道,我可從來就不是靠臉吃飯的!慢慢兒地,你們就會發(fā)現(xiàn),我這個頂著‘蘇格拉底’頭(謝頂)的老人家就是個會發(fā)光的小金礦!事實證明,靠臉吃飯是不行的,咱得拼實力嘛!”
“同學(xué)們,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啥意思呢?就是沒有錢是萬萬不能滴,沒有錢就啥也甭想啦!”
“我奉勸各位女同學(xué)啊,你們得好好讀書,考個好大學(xué),找份好工作,自己有了經(jīng)濟基礎(chǔ)了,在家說話才硬氣?!?p> “誒,別不相信??!我問問你,如果你想買件衣服,買個包,還要向老公要錢,看老公臉色,你說窩囊不窩囊?當(dāng)你自己能賺錢了,那就不一樣啦;直接甩他一句:‘老娘自己賺錢自己花,有錢難買我高興,你管得著嗎?’霸氣側(cè)漏??!對吧啦?”
“男同學(xué)們,笑那么開心干啥?別傻樂呵啦!女生都那么優(yōu)秀了,還有你們什么事兒???再不好好學(xué)習(xí),以后連個老婆都娶不到,準(zhǔn)備打一輩子光棍兒吧!”
……
這樣幽默又勉人奮進的話語還有很多,雖然現(xiàn)在看來,有些觀點也不盡然全對,但這種深入淺出的教學(xué)方式,很對當(dāng)時高中生的胃口。老干部無疑成為了這些高中學(xué)生心里不折不扣的另類男神。
“有時候吧,覺得這世界很不公平。女人生孩子、哺乳、帶孩子,還得兼顧事業(yè);而男人卻過得瀟瀟灑灑。其實,這每個月的經(jīng)期啊,該讓男人來承受,才顯得公平一些。”沈默再次打破沉默,又轉(zhuǎn)換了話題。
“默默,難得見你這么憤世嫉俗。我以為你對什么都是逆來順受的呢。不過呢,經(jīng)期這個事情啊,還得我們女孩子來。畢竟紅糖水、暖寶寶和體育課請例假什么的,都是不錯的待遇。倒是生孩子,可以讓男人代勞。又疼又破壞身材。說起來呀,男人也真是夠不要臉的。孩子也不是從他們肚子里鉆出來的,好意思一到中年就挺個啤酒肚四處招搖!你說對吧?”陳敏萱不愧是女中豪杰,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道。
沈默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知如何接話。這丫頭也是妙人一個,很有想法,嘴也夠毒。當(dāng)年她怎么都沒發(fā)現(xiàn)呢?
再回到教室,課已經(jīng)上了一半兒。所幸的是,今天老政委講評練習(xí)。
她倆一回來就進入了上課狀態(tài)。而之前其他講評過的題目,找人再對對答案即可,也沒落下功課。
沈默覺得自己越來越適應(yīng)這個少女角色了。明明知道是在做夢,卻還是很拼命地學(xué)習(xí),而且還樂在其中,仿佛真能通過自身的努力,改變未來的命運似的。
她苦笑著,一圈圈地踩著自行車腳踏,心中暗暗叫苦:“糟了,運動量有點大,會不會失血過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