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遇

　　世人皆以為，海的故國只是鮫人的故鄉(xiāng)，卻不知道大海其實是一切生命的歸途，也是天下生靈的去路。

　　“在海國復(fù)生，就要聽從海的召喚?！边@聲音異常沉穩(wěn)，卻聽不出年紀(jì)，仿佛遠(yuǎn)古的流言，又似狼煙般繚繞。

　　白色的煙流曲曲疊疊回環(huán)著升騰，沿著閃閃發(fā)光的水晶檐壁悄然流散，消融在宮殿之外的海波里。海波聚攏在晶瑩的墻體外圍，非但沒能侵襲反而將它顯得熠熠生輝。拱形的城堡如同巨大的扇貝，吐育著的珍珠交由這個聲音拋光。因為，這是海國大司祭的作品。

　　“大司祭，”頭戴青冠的少年祭司拘夢走上前來，雙手一福，“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

　　這看不出年歲的男子脫下玄色的外袍，雙手輕輕一托，黑金色的光芒便將臺前的珊瑚床籠罩起來，他低吟著祝頌，表示這場生人獻(xiàn)祭已經(jīng)結(jié)束，從此以后，那具軀體就要聽從海國的旨意了。

　　黑袍之下是一身碧藍(lán)的皇綃，這是海國王室與大司祭的專屬貢品，由四方貴族織造進(jìn)獻(xiàn)。男子撫了撫授帶，一個咒語便換了裝束，變了妝容。

　　“大司祭，圣女在復(fù)生營照料，應(yīng)該很快就到了，您要再等一等嗎？”拘夢將簡便的行囊小心翼翼遞給眼前人。

　　“不必了，回音螺會將我的行程一一告知，扇羽鏡的映像她一看便知，江寧要變天了，我需要提前遴選，有時候一個身負(fù)血海深仇的人可能有千軍萬馬之效，就看我們怎樣將之變作利刃了……”話音尚未落下，男子已然遁形。

　　少年祭司拘夢早已習(xí)慣大祭司來無影去無蹤的習(xí)性，畢竟學(xué)貫古今，海國法師都望塵莫及。這些年來關(guān)于大司祭最神乎其神的傳聞莫過于他從人族對鮫族所下的骨毒中幸存并且復(fù)原，一躍成為前任大司祭首席高徒與惟一傳人，修習(xí)了浩如煙海的海國典籍，通讀了中原醫(yī)典與宗學(xué)，既能在大海唯我獨(dú)尊又能在陸上游刃有余，還能避開毒溝在海陸邊緣來去自由。

　　要是這樣的大司祭將來駕鶴西去，忠骨變作長明燈，那豈不真要千古長存了？那簡直是海國鎮(zhèn)國之寶?。?p>　　水晶宮外襲來一陣颶流，明明沒有打在拘夢身上，卻還是叫他渾身打了個冷顫，“罪過罪過，該不會大司祭還會隔空讀心術(shù)吧……”

　　弟子知錯，弟子知錯，弟子知錯，這就面壁思過……拘夢悻悻跪倒在地，面朝內(nèi)墻，尋思著大司祭可千萬別感應(yīng)到，否則自己這無意識一閃而逝的大不敬恐怕會卸了自己這顆腦袋。盡管明知大司祭不會輕易處罰同族，但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吐沫，摸了摸自己腦袋上的青冠，青冠在，腦袋也在。

　　深藍(lán)色的海面漂浮著一艘貨帆，帆船三層載著客商與監(jiān)工，甲板側(cè)圍，一個白衣男子凝視著海港的方向，繡著云紋的袍角獵風(fēng)而起。碧海之上，波光粼粼，碧海之下，暗流涌動。

　　碧海的陸端，西側(cè)的中線，是一座叫作海港的小城，它是江南府的出?？?。

　　往海岸延伸，整個江南道最富饒的地方并非世人以為的治所蘇州，而是坐擁織造府、往來邊境貿(mào)易的江寧。

　　江寧城官巷里最為青翠的那片林蔭之下，是織造大官人海府的領(lǐng)地。

　　“啊——”一聲清脆的啼哭聲響徹云霄，一個嬰兒在海府的宅邸呱呱墜地。

　　“姐姐！生了！”一個頭扎祥云髻肩束紅絲帶看起來約莫十六七歲的姑娘激動地大喊，轉(zhuǎn)過頭來拉住身后的婦人就要往產(chǎn)房里沖。“男孩還是女孩呀？”

　　“畫兒，你慢著些，別沖撞了你姐姐！”跟在后面的貴婦雖說有些惶急，但也情不自禁喜上眉梢。

　　“老爺，夫人，少爺，小姐，是女孩！”產(chǎn)婆拉開房門，告知在門外焦急等候的眾人。還沒等產(chǎn)婆喘口氣，便見虞家的二小姐拉著虞夫人要往內(nèi)室里鉆。真是個急性子，產(chǎn)婆想著，不過虞家的女娃就是好看，連新生的嬰孩，那小眼神都格外純凈。

　　虞家是江浙織造大戶，虞老爺虞夫人有兩個女兒。大女兒虞沉音，是江寧一帶出名的美人，勝在高貴典雅。小女兒虞沉畫，長相雖不及姐姐，可也差不到哪兒去，反倒是她天生活潑的性子，更惹人喜愛。兩人都是虞家的掌上明珠，名傳千里，前來求親的媒婆都能把虞家的門檻踏破了。虞老爺精挑細(xì)選，又依著女兒們的脾性，把大女兒許配給了江寧織造府海大人的公子，二人情投意合，喜結(jié)連理之后很快便有了愛的結(jié)晶，于是小女兒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同為江寧織造大戶的越家拔得頭籌，贏得了虞家小女的青睞。

　　產(chǎn)房內(nèi)室里，一只白皙的手剛要探向乳娘懷里的小嬰孩，便被身旁伸出的另一只大手輕輕一拂，“小丫頭片子，哪兒能抱得住剛出生的嬰兒，你呀，都要出嫁的人了，還不穩(wěn)當(dāng)些！”說著，只見那雙大手將孩子從乳娘懷里抱了起來，“寶兒，來，外婆悠悠！”

　　“嚶嚶嚶——”看著娘親跟自己搶娃，小女孩嘟起嘴，撒起嬌來：“人家也是愛姐姐愛得不行，愛屋及烏嘛?！薄澳?，要不是為了替姐姐生產(chǎn)祈福，我也不會這樣打扮嘛！”虞沉畫忽閃忽閃眼睛，露出純潔無辜的表情，想替自己逗娃的小心思開脫，正忐忑著，只聽母親道：“你這小妮子，要真是擔(dān)心姐姐，進(jìn)來就應(yīng)該先看音兒，瞧瞧你，從進(jìn)門到現(xiàn)在，眼珠子都沒離開過孩子！”“?。　庇莩廉嬻@呼，連忙撲向床榻上的產(chǎn)婦，把正在與姐姐你儂我儂的姐夫擠到一邊，“姐姐，畫兒實在太喜歡小外甥女了，都忘記受苦受累的是姐姐了，嗚嗚嗚，原諒畫兒吧！”

　　床頭的女子剛剛經(jīng)歷了生產(chǎn)之難，氣血正虧，正是體虛，“畫兒，”她用力抬手，撫了撫妹妹的丸子頭，“你若喜歡，便給孩子取個閨名吧?！?p>　　“喏，”虞沉畫滿心歡喜，晃晃腦袋道：“叫珠兒可好？”她望向母親，虞夫人正將一件戴了二十年的寶珠往女嬰身上掛去。那是虞夫人還是姑娘的時候，曾經(jīng)與父親合力搭救了一個鮫人男孩，那男孩傷愈返回大海之前，雙眼凝淚，留下的臨別贈禮，說是今日之恩、他日必報。

　　那是一只雙合珠，珠身內(nèi)刻著兩個海文。

　　虞夫人在海府照顧坐月子的大女兒虞沉音，順便帶帶寶貝小外孫女。虞沉畫便也跟著母親在姐夫家小住，平日里跟海府的小姐海蘭打打鬧鬧，偶爾會偷偷鉆進(jìn)姐夫的書房里看書。

　　某日，虞沉畫又鉆進(jìn)了姐夫海黎的書房，因為姐姐懷孕生產(chǎn)，姐夫購置了一些醫(yī)書，她感興趣便時不時前來翻看。只是這次，她在翻開書本前看到姐夫案頭遺落了一張類似卷宗的草紙，記錄著府衙一樁命案的情形。說的是一個年逾古稀的老頭裘氏，早年曾侵I害婦女，到老了仍然死性不改，猥褻了在田里玩耍的女童。府衙將裘氏羈押待判，不料他卻在獄中突然倒地，同獄之人常氏呼救，獄卒請大夫前往，為時已晚，經(jīng)檢查，裘氏右顱磕撞石床，顱側(cè)血流不止，順右耳灌出，不治身亡。

　　“傷在顱側(cè)，出血，順右耳流而不止……”虞沉畫喃喃自語，陷入了沉思。她腦海里回想著從前在母親那里看到的一本祖?zhèn)麽t(yī)書，一會后，她將那草紙折疊，插入便服之中，魚一般地溜出了海府。

　　七拐八繞之后，虞沉畫前腳就要踏入官巷，發(fā)髻忽地散開。她回頭一看，自己束發(fā)的發(fā)帶纏在一男子的五指上。“明公子，你怎么在這里？”

　　“沉畫姑娘，好久不見。”男子將發(fā)帶折好，雙手奉還給虞沉畫，他眸里發(fā)光，一身海碧色的鮫綃將他映襯得格外俊雅。

　　這男子便是虞老爺擇選的準(zhǔn)女婿，虞沉畫的未婚夫君織造大戶越家的獨(dú)生子越明，江寧人稱“明公子”。

　　對于虞家二小姐，越明初見，便看得順眼，心里喜歡。兩家聯(lián)姻，既可接手虞家的生意，又可與織造府攀上關(guān)系，對于越家來說實在劃算。不過礙于面子還有規(guī)矩，他也不好與虞沉畫常見，多是拜訪虞老爺時順便遠(yuǎn)觀虞姑娘的姿容，而且還未必觀得見，因為她跑得歡。這樣算下來，統(tǒng)共就沒有多少和她多說話的機(jī)會。越明覺得，虞姑娘個性雖強(qiáng)，但骨子里還是非常傳統(tǒng)，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任何排斥之心，許是情竇初開較晚抑或心思不在情中，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這小丫頭片子好像對男女之事完全不懂。定親之后，暫時去不了青樓，難耐寂寞，偶爾他也會私邀虞姑娘同游，并告誡她保守兩人一同出行的秘密，她會欣然應(yīng)允，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去哪兒都行，把她帶到遠(yuǎn)郊都沒問題。近來因為海府少夫人生產(chǎn)，虞家忙前忙后，忙里忙外，他已經(jīng)兩月未見虞姑娘了。于是他便在府衙巷里徘徊，既可與海衙內(nèi)套近乎，八成又能與虞姑娘偶遇。方才看見這游魚般的女兒家，不知怎的，心里癢癢，便用袖中的鮫鉤扯掉了她的發(fā)帶，這舉止可謂輕浮。看這女兒家惶急又懵懂的樣子，他自己反倒促狹了，忍不住鞠禮慰問。

　　得知虞姑娘要去府衙找姐夫詢問一樁案子，越明便沒有強(qiáng)行留她，而是與她約了再會的時間。

　　虞沉畫拜別了未婚夫，便朝府衙沖去，遞了折子求見海大人。

　　江寧織造與江寧知府兩位大人是同年，?？椩煸趦鹤铀]考后便向吏部暗中呈了條子，給兒子海黎安排了知府協(xié)同的職務(wù)，協(xié)理知府辦案事宜，既能積累從政經(jīng)驗又方便照顧家小，還能預(yù)備晉升官銜，一舉三得。

　　海黎正在衙門內(nèi)廳處理公文，手頭是一份經(jīng)過勘驗的刑滿釋放人員名單，他剛要吩咐文書把這份備案歸檔，便見一衙役前來，原是小姨子求見，而且還說和自己的公務(wù)相關(guān)，恐案情重大，刻不容緩。他眉頭一緊，忖了忖，雖說小姨子成日里都沒有她姐姐那般穩(wěn)重，但也聰明伶俐絕非惹是生非之人，若不是要緊之事，想必也不會這般著急。于是他揮手便叫衙役領(lǐng)人進(jìn)來。

　　虞沉畫得了準(zhǔn)許，拎起蘿裙跳進(jìn)衙門，急匆匆地跟隨衙役進(jìn)到內(nèi)廳，見到協(xié)同大人正襟危坐，她也顧不得行禮，張口便問：“姐夫，你們是不是新審了一樁案子，老漢獄中突然跌倒身亡？”

　　海黎聞言正納悶這小妮子是怎知這案子的，畢竟發(fā)生不久，昨日才驗尸結(jié)案，便見她掏出一張草紙，于是瞬間明白是怎么回事。“哦，是裘老漢的案子，不過，二姑娘為何如此發(fā)問？”

　　“那裘老漢可已入殮？”還沒等海黎反應(yīng)過來，虞沉畫就繼續(xù)說：“如果沒有，可否帶我前去一看，我懷疑他的死，另有文章?！?p>　　海黎有些惶惑，“你是說，這個案子有隱情？”他看小姨子重重點頭，不像是胡說八道，“何以見得？”

　　“姐夫，我以前曾經(jīng)翻看過外公留下的醫(yī)案，那是母親的典藏，里面曾有人體出血口的記錄，特別是七竅之處，我懷疑那老漢可能不是顱側(cè)損傷身亡，至少不先是因為磕撞石床而流血不止，或許可能……”虞沉畫比劃了比劃，欲言又止，隨后又?jǐn)[擺手，“總之就是，有法子叫他大量出血死因不明……畢竟年紀(jì)大了，要比身強(qiáng)體壯之人更容易失血昏迷，搶救不及必然一命嗚呼……重點是那裘老漢還在不在義莊？如果還在，速速引我前去便見分曉！”

　　海黎陷入了沉默，虞沉畫見他將信將疑，猶豫未定，便催促道：“你可還記得十年前有樁舊案，民女李氏遭奸污之后，被夫家拋棄，跳崖自盡，尸骨無還。她的案子雖未有官方定論，但在江寧坊間，皆稱她為烈婦，我們姐妹當(dāng)時年幼，鄰里提起這個案子，既是因為惋惜，又是為了給我們作為警示，李氏是她夫姓，她本姓常……”

　　“常氏？”海黎脫口而出，又掃了一眼卷宗草紙，“就是那個呼救裘老漢的常氏？”

　　“沒錯，常氏父母早亡，有個弟弟自小被她帶在身邊撫養(yǎng)。按年歲推算，與你們記錄的這個獄中人常氏年紀(jì)相仿。”

　　海黎微微一震，拍手叫道：“走，我們快快去義莊！”說著，他便趕忙起身，領(lǐng)著衙役順便帶著小姨子一同離開衙門，朝東南方向去了。

　　城東南土丘下緣延伸處便是義莊所在之地。一行人趕到之后，海黎便命令衙役將裘老漢的尸首抬出，因為他考慮到自己畢竟是做姐夫的，小姨子還是個年輕小姑娘，斷不能讓她貿(mào)然進(jìn)入莊內(nèi)與一具具尸體打照面。

　　裘老漢的尸首被抬出來時，仵作在后面跟著。原本海黎還想著只叫小姨子與仵作溝通，由仵作重新驗尸，沒想到還沒等仵作就位，便見虞沉畫掀開裹尸布，手持一根類似鳳釵大小的銀器探察死者的右顱。

　　衙役和仵作面面相覷，為了緩解尷尬氛圍，海黎幽幽道：“二姑娘，這位是當(dāng)值的仵作蔣麟，你有什么疑惑說與他聽便好……”見虞沉畫沒有回音，他便繼續(xù)道：“不過我說，二姑娘可看出了個所以然來？”

　　只見虞沉畫拿那銀器沿著死者右顱邊緣一點點探去，細(xì)細(xì)撫過，不放過任何死角。“他沒有中毒?！闭驹谑咨砗蟮呢踝魇Y麟忍不住發(fā)話了。

　　“我知道?！庇莩廉嫷溃骸斑@里，你看這里?！彼种械你y器不知何時繞到了死者右耳邊緣，耳屏附近。

　　蔣麟俯身察看，發(fā)現(xiàn)虞沉畫所指之處有個細(xì)微的裂痕，“死者倒地，右顱磕撞石床，床檐有凹凸不平之處，劃傷右耳也是正?，F(xiàn)象吧？”

　　“非也，這里是人體七竅，耳部的出血口之一。”

　　“出血口？”蔣麟疑惑地問道。

　　“耳屏外側(cè)，一旦有銳物刺入，會造成出血口崩裂，大量流血，我懷疑，裘老漢在沒有倒地之前，便已被弄傷了……”虞沉畫將銀器交給蔣麟，請他重新勘驗。

　　蔣麟將裘老漢右顱與右耳每個部位全部都仔細(xì)篩查之后，霍然抬頭，訝異地望著眼前女子，“姑娘是怎知內(nèi)情的？”

　　“因為……”虞沉畫看著蔣麟的神情與反應(yīng)，估計自己對于裘老漢真實死因推測得八九不離十，心中更添了幾分底氣，對于案情，她已了然于胸。“因為，弟為姊報仇，天經(jīng)地義。

　　“你說什么？”蔣麟不解。

　　“與裘老漢同獄的常氏，如果我們沒有猜錯的話，就是十年前受辱投崖案李氏的親弟弟?！焙＠杼嬗莩廉嫿忉尳o蔣麟聽，“裘老漢猥褻婦女稚子，不是初犯，至于有沒有隱藏其他犯案前科，我們已無從知曉。李氏那樁案子，是以迷藥進(jìn)行侵犯，后來她……衣不蔽體地被人發(fā)現(xiàn)在村后的大槐樹下，丈夫立刻就休了她。”

　　“也不知道在撫育自己的親姊遭遇如此侵害、悲壯慘死之后，他是怎么度過這漫長的黑夜的，或許他一直都在追兇，又或許他是無意間得知真相，恐怕我們得去問問他本人了。”虞沉畫面露不忍之色，“一樁兇案的施害者，可能是另一樁慘案的受害者，一樁兇案的受害者，可能是另一樁慘案的施害者。所以我說，為姊報仇，天經(jīng)地義?！?p>　　“律法之內(nèi)，豈容法外制裁？”海黎義正辭嚴(yán)，糾正自家小姨子的認(rèn)知錯誤。

　　蔣麟在一旁默默不語，心道：那是因為海大人還不曾經(jīng)受過蒙冤受害之苦，這世上原有很多沉冤，都昭不了雪……

　　海黎命蔣麟將驗尸結(jié)果重新呈文，正要吩咐身邊衙役調(diào)取常氏卷宗，突然一拍腦門，“不好，常氏今早已刑滿釋放了！”他想起半晌前在府衙內(nèi)廳閱讀的案牘，釋放人員的名單里，常氏子游赫然在列?！翱?，快去通知府衙！”一個衙役領(lǐng)命，飛速消失在眾人視野。

　　“姐夫莫急，常氏因何入獄？”見海黎也急匆匆要走，虞沉畫出手阻攔，解釋道：“我們需要摸清楚他可能的去向?！?p>　　海黎怔住，想了想，忽而道：“對，二姑娘說得在理。我沒記錯的話，常氏是個扒手，摸人錢袋，被抓入獄？”海黎似是而非，望了望后面的衙役們，想要尋求一個準(zhǔn)確的答案。

　　“回大人，正是偷竊罪，捕快緝拿，是小人帶他歸案的?！币粋€衙役上前一步，向海黎行禮作答。

　　“這位小哥，可記得常氏以前也曾偷竊？”虞沉畫想了想，又補(bǔ)充道：“他是慣犯嗎？還是初犯？”

　　“二姑娘何出此問，想來那常氏成了棄兒之后，必是無以濟(jì)日，早就淪為慣犯了?！焙＠柘氘?dāng)然回道。

　　衙役支支吾吾道：“是，也不是……小人記得，前兩年海東剿寇，曾有漏網(wǎng)之魚逃回，府衙當(dāng)時懷疑常氏是潛回江寧的海寇，但因證據(jù)不足，將其無罪釋放了……”

　　“后來呢？他是如何偷竊又是如何被捕的？”虞沉畫的發(fā)問令海黎越來越摸不著頭腦。

　　“因為當(dāng)街偷竊，捕快身著便衣，抓了個正著?！毖靡垡姾４笕藳]吱聲，便繼續(xù)回答。

　　“所竊何物？”

　　“好像是，好像是一枚玉符……”

　　“此物現(xiàn)在何處？”

　　“當(dāng)然是物歸原主了……”

　　“原主是誰？”

　　“城西胡屠戶的兒媳婦……胡屠戶父子做生意，他兒媳婦到肉鋪送飯……”

　　虞沉畫與衙役一問一答，聽到這里，海黎終于有了些頭緒，開口道：“所以他在江寧并不是慣犯，那次偷竊很可能是臨時起意，此前他可能都在海上漂泊？”

　　“回大人，倘若常氏真是海東流寇，想必大人推斷得不錯……”衙役不知是該拍馬屁附和協(xié)同大人，還是該直接給出肯定作答。

　　“快，快去碼頭！”海黎大聲吩咐。

　　“如果碼頭沒有，就沿著江岸，往海港搜索！”虞沉畫做了補(bǔ)充，“另外，李氏的舊宅也可進(jìn)行搜查?！?p>　　海黎領(lǐng)著余下的衙役，翻過土丘，騎快馬而去。虞沉畫坐在姐夫的馬車上，并沒有沿著原路返回，而是請車夫趕往城西，到了胡屠戶的鋪子。下了馬車，她囑咐車夫去司獄那里尋找常氏的畫像。

　　虞沉畫向胡屠戶陳明來意，便與其兒媳婦搭上了話，從她那里得知，那個玉符是前些年她丈夫從市場上買來送給她的，說是可以躲避血腥之災(zāi)，于是便一直戴著。

　　虞沉畫將胡氏遞來的那塊玉符迎著落日余暉反復(fù)察看，終于在一束光芒射進(jìn)之時看到里面若隱若現(xiàn)的符文……

　　“果然如此……”虞沉畫喃喃自語，轉(zhuǎn)而又對胡氏道謝，說是需要借此玉符一用，她將自己隨身的玉佩做了抵押，請胡氏晚些時候到海府再行交換。

　　言罷，虞沉畫轉(zhuǎn)身離開，到城東與車夫匯合，看了車夫手中的畫像之后，對他交代了幾句，自己也牽了快馬，與他分兩路而行，朝著入江口岸奔去。

　　虞沉畫囑咐車夫抄近道直奔碼頭，為的是追趕并通知她姐夫協(xié)同大人。她自己走的則是另一條小道，以前越家的明公子帶她出游，曾經(jīng)途徑此地。她沒有徑直前往碼頭，因為她估算了時間，倘若常氏被放出之后即刻便坐船離開，那么此時已然無法追上，只能等將來府衙出具海捕文書了。不過，依照常氏的性子，應(yīng)當(dāng)會在離開之前先行祭拜阿姊，然后乘船沿江東行。如若他有事耽擱，那么姐夫在碼頭下游應(yīng)該能夠?qū)さ匠Ｊ?；如若他行事較快，那么此時此刻他應(yīng)當(dāng)是行在水中央，尋找某個靠岸的渡口。

　　天色已晚，雖說月夜行舟也無妨，不過對于常氏來說恐怕不行，他需要離舟休息。他曾長年在海上打拼廝殺，隨后又被羈押受刑，因為拒不認(rèn)罪而且證據(jù)不足才不了了之，很快又因偷竊罪被捕入獄，皮肉之傷不打緊，要命的是內(nèi)傷，濕寒與潮熱持續(xù)不斷侵襲他那本就虛弱的身體，這些年來的凄慘境遇也必定使他肝氣郁結(jié)，更加雪上加霜。虞沉畫記得，當(dāng)年鄰里傳聞李氏貞烈，還說她為了照顧體弱的弟弟，嫁給丈夫三年無所出，由此可見，常氏的身體是真的很差。想來他會在夜間靠岸歇息，所以她需要的是選定折中的渡口，如果足夠幸運(yùn)，或許能夠在中途攔下他，當(dāng)然，如果撞見她和她姐夫海協(xié)同，那可能真就是他的不幸了。

　　虞沉畫隨手將袖間那枚玉符抽出，拴在發(fā)髻之上，這種戴法顯眼奪目。

　　夜深了，江風(fēng)習(xí)習(xí)，漁火零星。汀蘭渡口，一輕舟緩緩靠岸。漁夫頭戴笠帽，手秉燭燈，下了船。他看向遠(yuǎn)處，有簡易的篷宿，卻直覺地選擇了反方向，在岸林腳下斜靠而臥。

　　一陣嘶鳴趁著拂曉打破了長夜的寂靜。虞沉畫將馬兒拴在橋棧側(cè)面。她朝四周看了看，岸邊錯落停靠著幾艘客船，有船家甫下了水，準(zhǔn)備接晨渡之客。漁船在這小渡口倒是不多，她很快便鎖定了目標(biāo)，然后找了旁邊的船家，付了定金，說是要等家人匯合一同行進(jìn)。

　　要看天意，虞沉畫坐在船前這樣想著，她在等待漁夫的到來。她相信，常氏必定獨(dú)行，沿途到海最方便的法子莫過于扮作散戶漁民。

　　不多時，一個瘦弱的笠帽男子進(jìn)入了她的視線，而這個發(fā)髻間別著玉符的女子也進(jìn)入了他的視線。

　　他定睛在她身上，聚焦在她額頭。

　　“這位哥哥，小女身上可有新奇之物，為何如此看我？”

　　漁夫愣了愣，沒想到這女孩會這樣講話，好在他反應(yīng)得夠快，“在下被姑娘容貌所吸引，”他頓了頓，繼續(xù)道：“姑娘發(fā)髻上的頭飾真好看?！?p>　　“你說的是這個東西嗎？”虞沉畫取下玉符，環(huán)在手中，“聽阿姊說，這叫玉符，可以避災(zāi)?！?p>　　“阿姊……？”漁夫的神情有些茫然。

　　“哥哥是在問我阿姊嗎？說來也是奇妙，這玉符，我阿姊曾經(jīng)丟失過，后來物歸原主了，于是她便將它轉(zhuǎn)贈給我了，她告訴我，親姊妹間心意相通，玉符為證?！庇莩廉嬄冻鲂∨⑻煺娴男θ荩路鹪谙虼瑢γ娴娜苏f：快來看看我這寶物吧。

　　漁夫縱身一躍，跳進(jìn)了客船船頭。

　　天色又明了些，船家老翁從內(nèi)艙里探出頭來?！肮媚?，你的家人可來否？可以行船否？”

　　漁夫挑眉，“姑娘在等家人？”

　　虞沉畫訕訕一笑，“在等我阿姊，我們要去海港一趟?！?p>　　漁夫也回了一個笑容，不知怎的，讓虞沉畫很不自在，她突然有些不敢直視這人，只好扭動一下身子，又伸手把玉符往外推了推，想要吸引這人的注意。然后她望向老翁，正要說些什么，卻見眼前人抬手一揮，船家老翁忽地垂下頭去，沒了聲息。

　　“啊——”虞沉畫驚呼，不可思議地看著漁夫，“這位哥哥，這是何意……？”

　　“胡家的兒媳婦是家中獨(dú)女，何時來了個親妹妹？”漁夫的眼神瞬間變得兇惡起來。

　　千算萬算沒想到胡屠戶兒媳婦沒有親妹妹，虞沉畫呆若木雞，轉(zhuǎn)念又想，不對，他是怎么知道的？“你胡說，我是阿姊的妹妹，阿姊沒有妹妹，那我難道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嗎？嗚嗚嗚，你是誰，到底想干嘛，那船家怎么了？”

　　虞沉畫一邊如被嚇得慌亂的小妹妹般哭泣，一邊在心中默念：姐夫快來，你小姨子頂不住了，常子游太狡猾了……

　　“哭對我來說可沒有用，我從不憐香惜玉……”漁夫一手鉗制虞沉畫，一手奪去她指間的玉符，借著天光看了看里面的符文。這是當(dāng)年他為他阿姊所求，希望阿姊平安快樂。

　　“……”虞沉畫蔫了，不知道到底是該繼續(xù)裝扮胡屠戶兒媳婦的妹妹、質(zhì)問眼前人為何奪去玉符，還是應(yīng)該在此時保持沉默。

　　“你們怕是都不知道這帶有符文的玉符意味著什么吧！它是廟中私下所求，需要戴在身子里，不能隨便外露，更不是裝飾品！”漁夫憤然，“說吧，你到底是誰，從何而得這玉符？不要跟我說什么阿姊阿妹的！”

　　“我，我……”虞沉畫知道常子游是無意間撞見胡屠戶兒媳婦，臨時起意順走了那玉符，結(jié)果被便衣捕快抓了個正著，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常子游在偷竊玉符之前，是在胡屠戶鋪子里買肉，兩人聊得歡，胡屠戶夸贊兒媳婦作為家中獨(dú)女卻比男人還能干……

　　見女子支支吾吾，漁夫加重了鉗制的力道，痛得她直叫，“我說過，我從不憐香惜玉。”他抽出一枚銳物，便要朝女子耳后根劃去，那東西從一閃而過，可是虞沉畫還是看清了它的模樣。

　　木錐，一枚銳利而纖細(xì)的木錐。

　　終于破案了，就是這枚兇器，要了裘老漢的命，馬上可能也會要了我的命。虞沉畫頭冒冷汗，乞求老天保佑不要命喪此地……她想明白了方才船家老翁是如何倒下，看手法八成是因為飛針。而這木錐，恐怕是能在人的七竅區(qū)域迅速穿孔，使得出血口大量流血。

　　“好漢饒命，我是，我是……”虞沉畫聲音顫抖，覺得此時此刻從實招來可能比沉默不語或者繼續(xù)圓謊更能拖延時間。她心一橫，道了句：“我是虞家二小姐，虞沉畫?！?p>　　岸林中群鳥騰空飛起，又四散開來。河道傳來了快馬的嘶鳴，雖參差不齊，卻道出了馬匹的數(shù)量。

　　“和海府有姻親的虞家？”

　　虞沉畫最后的僥幸也沒了，本來還指望著常子游不認(rèn)識虞家，現(xiàn)在想來當(dāng)時他犯案時，海府與虞家定親早已滿城皆知了……

　　“看來，是海協(xié)同要到了?！币娪莩廉嬆蛔髀?，他往河道方向望了望，隱隱約約像是官家的人?！八?，你得陪我走一趟了?！?p>　　還沒等虞沉畫反應(yīng)過來，常子游一把就拍暈了她，裹挾著她跳上漁船，然后將她放平。他從漁船里拿出一把刀來，砍斷繩索，迅速向下游劃去。

　　海黎趕到橋棧之后，見到被襲的船家，心道不好。他仔細(xì)察看客船，發(fā)現(xiàn)邊角有遺落的絲帕，才舒了口氣，知道這是小姨子虞沉畫留下的線索，于是火速命人一面沿水道下行，一面沿河岸追擊，此外還有信差負(fù)責(zé)通知下游進(jìn)行攔截與搜捕。

　　“十里瀑，”督軍校尉凌霄在聽到信差匯報之后，下令所控樓船向十里瀑方向前進(jìn)，那是東江入海的上行岔道。

　　隸屬東海水師的督軍校尉凌霄之所以愿意配合海協(xié)同，是因為他不希望在東海之上再出現(xiàn)一個海寇，一條漏網(wǎng)之魚重返海上，很可能會在短短數(shù)年內(nèi)發(fā)展為雄據(jù)一方的海盜頭子。從前吃的虧，他可不想再犯。他推測，在后方追蹤的海黎定會將流寇往狹道上圍追。

　　當(dāng)虞沉畫從嘈雜的水流聲中有了微微知覺時，氣若游絲間，她仿佛聽見了姐夫海黎的聲音：“常氏子游，本官命你速速停止行舟，即刻靠岸！”她緩緩睜開雙眼，看到的景象有些顛倒跟模糊，舟艙也異常不穩(wěn)，晃得她想要嘔吐。她用指尖掐了掐艙木，定睛一看，站在船頭的常子游身負(fù)大刀，手持長竿，正靈活地左右撐篙。

　　虞沉畫悄悄揚(yáng)起了身子，向外探了探，只見船后緊跟著兩條官渡船，似乎很快就要追尾，不遠(yuǎn)處還有數(shù)條官渡船，居中那條上面站了兩個人，一人行舟，一人指揮。

　　“夾擊！”一聲令下，最前方的兩條官渡船打斜前沖，分別裹至常子游兩側(cè)。常子游沒有慌亂，一手持篙，另一手揮袖。右側(cè)的官渡船突然劇烈晃動，頓時失了方向，原來是官差的手臂中了袖箭。

　　常子游趁機(jī)向右前方駛?cè)?，就在他即將突圍，?qiáng)行從缺口中劃出時，一艘樓船靠攏了過來。他看了看兩側(cè)的官舟，看了看斜前方的樓船，沒有時間也沒有空間了，于是他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重新扶正舟頭，直直向前挺進(jìn)?！皩Σ蛔×耍菪」媚?，看來你得陪我一起上西天周游了！”

　　沒有停！海黎驚呼，“攔住！”

　　樓船出現(xiàn)在此的作用本就是逼停行舟，惟一能夠攔住它的方式就是讓它撞上船身，可問題是樓船還沒來得及橫行霸道，那輕舟便已直直沖向瀑崖。

　　恍惚間，虞沉畫好像看見一道白煙從瀑流深處襲來，給她以天外飛仙的錯覺，在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飛仙的模樣時，她便已經(jīng)沒了知覺。

　　十里瀑下，水流十分清澈，瀑崖如同濾網(wǎng)，落凈了沉泥。水道的兩側(cè)，搜查的士兵來來往往，有衙役官差也有水師水兵。畢竟失蹤的人里，還有海協(xié)同的家人，凌霄不得不把自己的下屬遣來。他們已經(jīng)找到了漁船，因為墜落的沖擊，船體已然崩裂，浮至岔道下游，有部分船木卡在了蜿蜒的河道側(cè)邊。海黎帶人前來察看船體時，幾乎瞬間癱倒在地。凌霄無奈，在明知虞家二小姐生還幾率渺茫的情況下，還是硬著頭皮繼續(xù)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們巡查的地方距離瀑崖越來越遠(yuǎn)，自然萬萬沒有想到要找的人就在瀑布的下緣。

　　水簾似煙，水洞由外及內(nèi)越來越暗，深處卻突現(xiàn)兩盞華燈，燦若明珠。

　　白衣仙客雙手運(yùn)功，吐氣捻訣，只見他手下那人明明昏死卻如同酒醉之徒，陷在夢魘里掙扎?！拔乙褜λ昧说雷诘拇呙咝g(shù)，加深了他的仇恨。走水道送他去江南營，待他醒來，如從前那般，由碧玉掌控?！?p>　　“是，卑職領(lǐng)命！”站在白衣仙客身后的鮫族侍衛(wèi)倔察鞠禮向前，正要行動，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大司祭，可是，卑職只有一個潛水珠。”

　　白衣仙客不明所以，看了看躺著的常子游，又看向倔察，懷疑自己聽錯了，然而倔察眼神澄澈，于是他開口道：“需要兩只嗎？”

　　倔察也惶惑起來，伸出了左手，指了指被撂在旁邊石塊上、頭與身子與手與腳七上八下的姑娘，問道：“……那，這女子呢？”

　　“哦，你說她呀，”白衣仙客瞅了瞅那人族少女，淡淡道：“方才順手撈來的?！?p>　　“……順手撈……”倔察無語，但又不能夠表現(xiàn)出來，只好順著大司祭的話風(fēng)重復(fù)了一遍。

　　大司祭沒有多看那女子一眼，也沒有什么同情的心理，神情漠然：“好像沒有什么用處，扔了吧?！?p>　　“……扔了……？”倔察蒙圈，抬頭仰望大司祭，確認(rèn)過眼神，很認(rèn)真，于是嚴(yán)肅道：“是！”

　　倔察撬開常子游的口，將潛水珠放入而后背起這男子，并伸出手來想要順手撈起旁邊那女子，好把她順手丟進(jìn)水道里。他發(fā)覺難度有點大，沒想到大司祭通情達(dá)理，主動向前從他手里拎起了她。

　　待倔察潛水離開，白衣仙客就把那女子丟進(jìn)了水道。他正要仙然飄去，忽聞雙手留香。他想了想，轉(zhuǎn)身又把那女子撈了回來，貼近嗅了嗅而且仔細(xì)看了看，熟悉是熟悉，可是實在認(rèn)不得。于是他又將她扔進(jìn)了水道。任她自生自滅吧，不殺她滅口，已是仁慈。起初，他這樣想著。

　　一個水回旋，便把那女子打到了岸邊。他看了看她漂浮的距離，搖了搖頭，嘖嘖，不行，離瀑流太近，不像話，要是被尋她的人發(fā)現(xiàn)了，會覺著見了鬼。

　　于是，他又一次將她拎起，走到水中央，松了手。他甫一轉(zhuǎn)身，就要離開，忽覺右小腿像是被什么東西給掛住了。他皺眉，覺著這里不應(yīng)該有水行怪才對。他俯身，看到一只纖細(xì)的小手扳著，仿佛在抓救命的稻草。

　　原來，昏迷中的人類，也會抓草。

　　他想要抬腿甩掉這個累贅，那女子卻突地反了口水，似是要醒。他覺得麻煩，但是想了想碧玉常掛在嘴邊的四字金言“憐香惜玉”，終于，他下定了決心，嫌棄地把她拾起。他嫌棄，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如此優(yōu)柔寡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