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的雨還在下著,古道冷風瘦馬,楊默渾身上下已經濕透。
腦袋有些昏沉,這些日子里的長途奔襲,幾乎沒有吃一口熱乎的飯。
這具身子也弱了些,精疲力盡再加上小雨的侵襲,楊默感覺自己感冒了。
“有月亮還下著雨,真是怪了...可千萬不要一直下?!?p> 抬頭望了望天空中那輪明月,冷風夾雜著小雨打在臉上,已經沒有任何感覺,身子控制不住的顫抖。
這是失溫的征兆,常年和水打交道,楊默十分清楚,長時間失溫自己會有什么下場。
馬蹄踩在泥路上,楊默上下顛簸,腦子里卻思緒亂飛,控制不住。
來俊臣的事,自己已經解決,目前來說,李家應該不會再受這件事影響。
至于說長安城內還有沒有其他的穿越者——應該是有的。
但這不是他要考慮的,自有李二對付。
相對于穿越者,楊默更擔心的是太原,或者說關中。
連綿不絕的大雨已經下了小半個月,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再這么下下去,只怕會有洪災。
一路走來,關中各地,處處有流民,再來場大水——楊默不敢想象。
在古代,大災之后必有大疫...
水災、瘟疫...
他眼前忽黑忽暗,腦子愈發(fā)的昏沉,心里沒由來的產生一種悲哀。
自己能做什么呢?
什么也做不了。
但,終究是能做點小事的。
想起昨日殺掉那個惡少后,被辱少女臉上的激動與震驚,楊默覺得一切都值得。
翻過一個山坡,雨并沒有遂楊默的愿,反而越來越大。
需要找個地方躲一躲雨。
冷顫打的越來越頻繁,楊默咬了咬牙,他本想一鼓作氣回到太原,但天氣和身體不允許。
如果強行繼續(xù)行路,只怕不等自己到太原就會倒在路上。
好在從山坡上下來時,見到不遠處有個破廟似的建筑。
拍馬疾行幾分鐘,果然一座破廟出現(xiàn)在自己視野內。
不等楊默欣喜,就見到破廟中有亮光,他心中一沉。
想起一句老話:寧可住墳地,也不睡破廟。
之所以流傳這樣一句老話,原因也很簡單。
一是迷信,兇神惡鬼喜歡去破廟聚集,墳地里雖然都是墳頭,但那些死者都已入土為安,并且有后人祭拜,因此不會害人。
二是經驗,很多流竄的強盜、賊人不能去城中住宿,便會聚集在這些破廟之中休息、分贓。
鬼神之說,楊默并不是很相信,雖然他已經是個穿越者了,但內心更傾向于自己是因為某種科學還無法解釋的現(xiàn)象來到了此朝。
即便真有鬼神,也是不怕的,從理論上來說,他也是一個鬼了,而且是一個已經借尸還魂的鬼,等級比這些孤魂野鬼高的多。
至于說流寇強盜...
他前世就是海盜王,遇到強盜,誰吃誰還不一定呢。
雖然這具身體有點拉夸,但破廟后面不遠處就是一條河,即便打不過,逃命總是沒問題的。
當務之急便是先烤點火,恢復體溫。
有亮光更好,也省得自己點火了。
縱馬上前,來到廟門口,就聽到里面有人說話。
聲音不大,斷斷續(xù)續(xù)聽不清說什么,像是在爭吵。
破廟的屋檐下拴著三匹馬。
楊默略微心安,這個時代能騎馬的人,多半不是普通人。
停馬進去后,又是一愣。
原本以為破廟之中只有三人,沒想到不止。
正中間的火堆旁坐著三人,但是旁邊的破墻處蹲坐著二十幾個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最醒目的是手上全都被繩索綁住,栓成一串。
有老又少。
很顯然,這二十幾個看起來像是流民的人被這三人押解的。
那這三人的身份,是太原境內的差役?
太原的差役,楊默是不怕的,大不了公開身份,李家在太原就是土皇帝。
現(xiàn)在軍隊和府衙上下,全都以李秀寧為主。
自己這個李娘子表面夫婿,面子還是挺大的。
“誰!”
意識到有人進來,三人中最瘦的男子抓起腰刀轉頭看來。
另外不知為何事爭吵的倆人也都不說話,看著楊默,滿臉戒備。
“過路的?!?p> 楊默一副風塵仆仆旅人的打扮,臉上蒙著面紗,頭戴斗笠,讓三人很是緊張。
嘴上說著,腳步已經邁了進來:“外面大雨,見到有破廟,前來借宿一晚?!?p> 說話間已經走到他們近前,將斗笠和面紗摘掉,露出本來面目。
三人若是差役,也都是老手,借著火光上下打量著楊默。
見他面貌清秀,不像是歹人,又見他雙手細長白皙,虎口處沒有老繭,更不是習武之人。
三人對視一眼,為首的那人微微點頭。
“可有路引?”
最先反應過來的男子又問道。
“自然有?!?p> 楊默見他三人言行舉止像是公門中人,稍微安心,松開衣襟下的匕首,
卻沒有掏出路引來。
和官府的人打交道,楊默算得上是輕車熟路了。
若是順著他們,反倒會讓這群人得寸進尺。
但不順從也要有個分寸。
“拿出來?!?p> 說話那人見楊默無動于衷,冷聲呵斥。
“你們是何人?”
“哼!”
那人面色不屑:“問那么多做什么?沒有路引便是奸細!”
說著就要上前,為首的男子則叫了一聲老三,看向楊默道:“我等是太原公人?!?p> 而后示意叫老三的一眼。
楊默在觀察他們,他們也在觀察楊默。
有馬、見到他們不害怕、進來之后主動摘下面紗與斗笠,也就是不怕以真面目示人,最重要的是,那雙手不像是做工的手。
種種跡象表明,眼前這個年輕男子不是歹人,甚至別有身份。
“諾!”
老三十分不耐煩的掏出腰牌,沖著楊默晃了一眼。
對方表明了身份,楊默自然不會再抗拒。
從懷里掏出來俊臣包袱中的路引遞了過去。
這一路上,他就是靠著這個路引憑證闖關過卡。
來俊臣乃是朝廷御史,所用路引憑證自然是最高權限。
老三接過來看了看,轉交給自家老大。
那老大仔細觀瞧,心中慶幸,自己剛剛攔住了老三。
這種路引不會有使用者的姓名特征,大多是達官貴人、豪門世家出行在外所用。
確認無誤后,又見楊默一臉淡然,全然沒有任何驚慌之色。
心里對楊默的身份有了大概的猜測:不是哪家的公子,就是哪個豪族大家的族人。
不管什么身份,都不是他惹得起的。
原本冰冷的臉露出笑容,主動起身走上前,雙手奉上:“公子辛苦了,來烤烤火?!?p> 楊默也不客氣,直接坐在火堆旁,只覺得暖意襲來,雖然身上還濕著,卻比剛剛在外面好多了。
至少冷顫不打了。
“有酒么?”
三人認可了自己的身份,楊默更不會客氣。
“有!”
一直忙活的老三拿出酒來,楊默喝了一氣,只覺得周身上下暖和了起來,精神為之一振。
“公子這是從哪里來?”
為首的男子繼續(xù)試探著楊默的身份。
“太原國公府公干。”
楊默隨口胡編,唬住了他,不敢再接著問下去。
國公府公干,乖乖,莫不是李家的人?
見他不愿意理會自己,老大也沒有繼續(xù)自討無趣,禮貌的笑了笑,坐下繼續(xù)烤火。
愣了一會,外衣烤的差不多干了,楊默轉頭看向墻角的那幫被繩索困住的流民,皺眉問道:“這些人是犯了什么法,怎么全都扣了起來?”
“哦,在下劉江,我等三人是李娘子麾下長纓軍斥候隊的兵士,奉命在境內捉拿奸細。”
果然是李秀寧手下的兵。
而且還是斥候。
太原要打仗了不成?
在太原這幾日,楊默通過馬三寶多少了解到這個時代的軍伍知識。
李秀寧麾下三營都設有斥候隊,但通常只在有戰(zhàn)事或即將爆發(fā)戰(zhàn)事的時候,才發(fā)揮作用。
見楊默微微皺眉,劉江又道:“公子不知,這幾日上峰有令,命我等嚴查太原全境,這些流民中有人刺探我軍中機密,因此捉來,明日天一亮,雨停之后便押解去太原?!?p> “伍長,這有老又少,分明就是流民,如何能有奸細?”
從楊默進來,就一直沒有說話的年輕人出聲反駁。
那些流民有膽子大的,也跟著哀求道:“大人,我等原都是良民啊,不是什么奸細,求大人放了我們吧!”
老三蹭的一聲站起身來,手握馬鞭抽打在哀求的流民身上,怒喝道:“嚷嚷什么?不是奸細,為何要去軍營重地!再嚷嚷,把你們舌頭都割了!”
幾鞭子下去,說話那人伸手想要抱頭,卻因為被繩索捆住,護不得,只能用腦袋硬挨住。
臉上登時出現(xiàn)幾道血印。
其他流民見此更不敢說話,一個個低頭縮身,瑟瑟發(fā)抖。
劉江的臉色也很難看:“趙莫,此事不要再提,老四已經前去稟報柴將軍,人數(shù)已經上報,若是柴將軍前來,見不到這些人,你擔當?shù)钠鹈???p> 被叫做趙莫的年輕人臉色鐵青,看著那些被綁住雙手的流民于心不忍,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咬了咬牙,獨自坐到一旁。
楊默看著剛剛那用馬鞭抽打流民的老三,面無表情的從隨身攜帶的包裹中掏出干糧來,用火烤了烤,慢慢的咀嚼起來。
不多時,破廟外傳來馬蹄聲,緊接著一個粗狂的聲音道:“劉江!”
劉江趕忙起身回應:“將軍,我等在此!”
說罷起身相迎,緊接著又帶了三人進來,為首的內穿盔甲,身披蓑衣,腰間挎著一把上好腰刀,進來之后,環(huán)視四周,看到那些流民,緩緩點了點頭。
見到楊默的時候,微微皺眉:“此人是誰?”
“過路避雨的路人?!?p> 劉江趕忙回答,順勢上前主動摘下那將軍身披的蓑衣,貼耳道:“說是國公府公干?!?p> 那將軍長嗯了一聲,上下打量楊默:“驗明身份沒有?”
“已經查實,確實是過路避雨的?!?p> 劉江滿臉諂笑,那將軍對他的能力還是了解的,既然說已經查明身份,又是國公府公干,他也沒有放在心上。
最近一段時間,給國公府公干的人多去了。
大咧咧的坐下來,看著那群流民,臉色變了:“他娘的劉江,老子讓你抓奸細,你他娘的怎么抓那么多老幼來,這能是奸細了?”
楊默有些意外,他原本以為這五大三粗的柴將軍也是個糊涂蛋,卻沒想到能說出這種話來。
可心里卻又疑惑,如果這將軍真的外表粗狂內心細膩的話,劉江身為他的手下,怎么會不知道上司的喜好?
旁邊的趙莫則臉上一喜,剛想上前說話,劉江趕緊道:“柴將軍不知,這幫人是在咱們營地內捉到的?!?p> “在咱們營地內捉到的?”
柴將軍皺眉一愣,隨后打量著這幫人,緩緩點頭:“如此說來,當真是要刺探我軍情的奸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