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誰會贏得這場勝利?
就連老者也不免起了一絲好奇。
此時若有人看到老者的行為,恐怕會覺得古怪。
老者所在的茶樓雖然是臨水鎮(zhèn)中較高的建筑,但依舊無法從這個角度看到戰(zhàn)斗場景。
在別人眼里,老者只是一動不動地注視看起來稀疏平常的夜景,而且注視得相當認真,仿佛能從空凈的夜色中領會到什么人生真諦。
老者觀看戰(zhàn)斗,靠得不是眼睛,而是靈氣。
萬物有靈,一切流動的靈氣都能成為信息,源源不斷輸送各種情報。
不過,以老者的修為和人間稀薄的靈氣,并不足以使他完全掌握所有情況,因此,他也是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戰(zhàn)斗中的二人,其中一位女子名叫連覓,另一位名叫連軾非。
老者知道連覓,那是金蓮派歷史上最年輕的掌門人,連覓不僅自身出色,同樣培養(yǎng)有方,今年老者就從金蓮派帶走了三名出色弟子,但即是如此,老者仍然從未親眼見連覓一眼。
傳聞中她是一個性情古怪的掌門,幾乎從不出席門派外的各種會面,只在金蓮派內露面,事實也確實如此。
即便是備受矚目的靈脈凈禮儀式,身為掌門的連覓也沒出現片刻,而是靜靜待在她的山谷中,如常地修行。
從正常的角度想,這絕對是讓人大跌眼鏡的事。
人間都將仙人奉為圭臬,三年一度的儀式更是殷勤舉辦,唯獨連覓似乎并不待見他們,放眼靈脈凈禮儀式百年歷史,也是相當少見的。
“本以為這是她的個性,沒想到另有隱情……”老者喃喃自語。
從連軾非對連覓的喊話中,老者聽到了一件相當有趣的事——
連覓被蠱惑了。
“人間確實存在各種各樣的蠱惑之術,包括用蠱毒、蠱蟲,可這些手段都會讓受蠱者舉止異常,大大偏離原先的面貌,因此很容易被旁人識破,但照連軾非所說,連覓中蠱都快七年了,其中居然再無他人覺察,這絕不是凡人的手段呀。
“連覓真的中蠱了?有可能,因為她如今完全不理會女兒的勸阻,而且刀劍相向,一副勢必將她殺死的姿態(tài),很不尋?!烤贡皇裁礀|西控制了?多年不到人間,沒想到居然出現這樣奇妙的蠱惑之術,還真是想見識見識,是如何運作的?!?p> 老者一邊傾聽情報,一邊慢慢思量其中的聯(lián)系。
他倒不是掘地三尺,非要得到真相不可。
這只是打發(fā)無聊的手段。
畢竟凡人之間的對決,在他眼里,無非是血肉拼殺,實在沒多大看頭,和仙人法術法寶狂轟濫炸、天花亂墜、后手頻出相比,更是無趣極了。
這樣平凡的金蓮派內斗僅僅讓他產生了微弱的興趣,看了片刻,他就只等結果出現,過程顯得不足掛齒了。
既然無聊,就多想想這背后的故事,講不定能找到讓海云順理成章進入仙界的理由。
老者很明白,這世上存在著捉摸不透的天意,即便到了他這種境界,也時常覺得自己始終桎梏在逃不掉的宿命和緣分之中,人與人之間總存在若近若離的聯(lián)系,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看似轉瞬即逝的一瞬,日后都可能成為扭轉未來的堅定而難以撼動的契機,就像千里之堤毀于蟻穴那樣,毫不起眼,卻承載萬千。
他平靜地撫摸額頭,忽然笑了。
自己何時變成這樣,時不時就思考起玄妙之事了?
一定是受那位影響。
那位高僧……
自己該去拜訪那位,或許能從交談中得到啟示。
“嗯?!?p> 事情就這么定了。
突然有了想做的事,而且直覺告訴他,這絕對能幫助他。
于是他即刻啟程,前往那座千里之外的寺廟。
離開前,老者再一次托起茶杯。
不過他難過地發(fā)現,茶水已經涼透了。
“就這樣吧,反正勝負已分了?!?p> 他淡淡地對空曠的夜幕說了一聲,隨后慢慢走下樓梯,離開茶樓。
瘦小,有些駝背的身影像煙,消散在夜空中。
*
少女拖著疲乏的身體,緩慢前行,灰眸在清水般的月光下,很寡淡,無神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絲情緒,她衣衫襤褸,和逃離詠光城的難民沒什么兩樣,臉頰凹陷,姣好的皮膚好像脫了水,蔫蔫地耷拉在骨架子上。
黑暗滲透進她的骨髓,她看起來像一具尸體。
空氣中的霉味和腐尸味至今還未消散,近夏的熱天把沉寂在泥土中的氣息盡數釋放出來,四周彌漫著潮濕的感覺,黑夜好像成了沾水的泥土,能將人深深活埋。
今晚的星空很不耀眼,黯淡、寂靜、消退……似乎都不是什么好兆頭。
少女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走,只是下意識地挪動腳步。
她和他之前定下了目的地,就在前面了。
她不知道,就算自己前往臨水鎮(zhèn)郊外,得到了極天露,又能做什么?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去,她就是徹頭徹尾的災星!
她的眼中閃著憤怒而無助的光,抬頭遙望星辰,一閃一閃的光芒并不能為人指引方向,北斗星仿佛有意開玩笑,偷偷藏進了千萬顆銀光流淌的羽翼中,天空,只是徒增迷茫和煩惱。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像行走在星辰之間,到處都是相似的景色,根本看不到終點和起點。
沒有終點和起點,也就意味這沒有開始,沒有結束。這個世界便是一個無法逃脫的輪回……
她腦中蹦出古怪的想法,就連自己也說不清,這些話究竟蘊含了怎樣的道理。
臨水鎮(zhèn)的夜晚還是和先前看到的一樣,如果能回到一個月前,我應該做什么?
少女的悔恨將自己帶入了泥沼般的自責中,什么都做不了。
一閉上眼,那一幕就再次涌現——
少女被鎮(zhèn)魂劍擊垮,無可避免地墜入水中。
本以為自己的生命到此為止了,但一只手忽然頂住了她的背。
那是一只手,還是一股暖流,仿佛從出生到現在,她從未體會過溫暖,那種令人想要酣睡的暖意竟使她突破了鎮(zhèn)魂劍的壓制,重新掌控四肢百骸。
她扭過頭,看到了杭黎瓔。
杭黎瓔最后說了什么?
人在水里是說不出話的,但杭黎瓔確實張開了嘴。
快——走——
嘴唇一張一合,用最后的力量把少女推開。
一個人沖向岸邊。
自然有一個人沖向河底。
“師傅……”
她顫巍巍地伸出手,好像這樣就能抓住已經離開的杭黎瓔了。
悲痛不可避免地涌上心頭,她不想遏制自己,兩行清淚就順著臉頰落下了。
又不知走了多久。
她看到一束光。
也可能是兩束。
金色的光爆發(fā)出比肩銀月的耀眼色彩,在遠處的丘陵引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