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垠悼怔了神。
南崖伶俐地松開飛劍傳書,這道手掌大小的泛著淡黃熒光的信函很快碎裂、消散,在吳垠悼面前,如冬日雪花般飄落。
吳垠悼心很慌。
他剛剛從南崖口中得知,之前發(fā)現(xiàn)的尸體并非殿主要找的人,換言之,先前得到了兩枚輔炁金丹,實則受之有愧,但他已使用其中一枚,眼下也沒后悔路可走,他擔心殿主的責(zé)罰,更擔心這個消息若傳到外面,自己必定成為眾矢之的。
因此,南崖的一舉一動在他心里都被無限放大,他成了砧板上的魚肉。
就在剛才,一枚飛劍傳書來到南崖真人身邊,真人看過后,露出難以捉摸的表情,她是在自己面前裝神弄鬼?還是有其他想法?吳垠悼無從揣測,只能眼睜睜看著一襲青綠的長裙在紫檀木座椅周圍蕩漾,不安地等待南崖真人發(fā)落自己。
但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吳垠悼心想,因為最后確認尸體的是南崖真人,而不是他這個執(zhí)行任務(wù)的下屬,準確說,他跟這場錯誤毫無干系!他僅僅是連接霧衍殿高層和人間半仙的中轉(zhuǎn)。
有了這個想法鋪墊,吳垠悼長了些底氣,但并不多。
即便他內(nèi)心說的頭頭是道,霧衍殿高層也不見得會這么想,他們寧愿保全一位真人的名譽,而將過失全部推到他身上。
吳垠悼如今受制于人的原因很簡單,他的修為太低,而他對此完全了然,所以當他得到輔炁金丹的第一時間,就是迅速使用輔炁丹開始修行,他活了這么久,很明白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放在身旁的輔炁丹不見得是他的,只有讓它成為修行的助力,徹底納為己有,才算是他的。
若不是身體無法在短期內(nèi)承受兩枚輔炁金丹的攻伐,他早就全部使用了,到那時,說不定自己已經(jīng)突破境界,成為一名金丹境的修士。
南崖這時才開口,語氣和水面一樣平靜:“很多事都無法順心如意,壞消息你已經(jīng)聽到了,但凡事都是‘塞翁失馬焉知非?!袎谋阌泻?,其他仙殿前些日子聽說我們找到逃犯,都放棄繼續(xù)追尋,他們現(xiàn)在還不知道逃犯仍然逍遙在外,這就是好消息——我們依舊搶占了先機。”
吳垠悼聽懂了意思,這是讓我將功補過,他沉思短短幾秒,就回應(yīng)道:“弟子明白,馬上會安排半仙重新調(diào)查。”
南崖說道:“他們調(diào)查不了了?!?p> 吳垠悼訝異:“師尊何出此言?”
南崖手一揮,吳垠悼面前驟然出現(xiàn)一團淡青的濃霧,只見她挽起衣袂,白皙纖長的右手探入霧中,緊接著手臂發(fā)力,青筋顯露在可愛的手臂上,看起來十分費力,她抿著嘴,用力將什么東西拽出來。
哐當一聲。
一柄黯淡粗黑的劍墜了下來。
南崖真人呼了口氣:“認得這柄劍?”
吳垠悼的臉像凍僵了,他說道:“認得?!?p> 南崖問:“誰的劍?”
吳垠悼回答:“白無雙的鎮(zhèn)魂劍?!?p> 南崖又問:“知道他的劍為何在我手里嗎?”
吳垠悼心念微動:“他死了?”
南崖點頭:“他死了?!?p> 閃電貫麻了吳垠悼的大腦,他身體震顫,接過鎮(zhèn)魂劍,思緒一下子就穿梭回到了將這柄劍賜予白無雙的下午。
吳垠悼很欣賞白無雙,這種欣賞從他還是武林中人時便開始了,在他眼里,白無雙是性情耿直之人,話不多,人很聰明。
他樂意這樣的人來往,因此當年推舉他為寧火護法。
但白無雙死了?
吳垠悼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還有很多事想和他分享,他是一個安靜的傾聽者,對于生活在仙界無親無故的吳垠悼而言,他毫無疑問是可靠的。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離白無雙的距離很遠。
他怎么死的?
吳垠悼想發(fā)問,卻被南崖先一步打斷了。
他其實不止有一個問題要問。南崖說“他們調(diào)查不了了”,這個“他們”包含白無雙,還有另一位可靠的半仙凌思遐。
她現(xiàn)在又怎么了,莫非也出事了?
吳垠悼很怕看到這團清濛的霧氣又墜落出一柄劍,他害怕那柄雪白的劍出現(xiàn)在面前。
好在,南崖收回了青霧,吳垠悼松了口氣。
南崖說道:“白無雙是在追查那名逃犯時死的?!?p> 吳垠悼心想:白無雙是先將尸體送到仙界,然后再回凡間繼續(xù)調(diào)查尸體,這么看來,白無雙早就認為那具尸體不是他們要找的人嘍?連一個半仙都能覺察到的事,他和南崖作為仙人,卻將心中的疑惑置若罔聞。
此時此刻,兩人之間的氣氛都顯得尷尬,吳垠悼明白,南崖和自己大概想到一塊去了。
“無論如何,事情還是要查,”南崖接著說道,“你已經(jīng)沒法指派半仙,但還有能出力的地方?!?p> 吳垠悼的心墜到谷底:“凌思遐她……”
“死了?!蹦涎轮貜?fù)道,“她也死了?!?p> 吳垠悼深吸口氣,覺得是他害死了他們。就在這時,他心底生出了堅定的信念——必須抓到逃犯!
“請師尊明示,我能做什么?”
是啊,一個連金丹境到?jīng)]達到的普通修士,能在這場詭譎無比的局勢中做什么?他太無力,無力到可笑的地步。
他呆呆地凝視鎮(zhèn)魂劍。
南崖說道:“去靈威殿。”
吳垠悼抬頭,一愣:“???”
南崖不想多加解釋,因為解釋起來太麻煩了。最淺顯的原因就是,犯人是從靈威殿的大牢中逃走的,吳垠悼前往靈威殿,當然能調(diào)查到關(guān)于犯人的事。
但更深層次的原因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南崖懶得解釋。
她本來就不是話很多的人,更不喜歡正兒八經(jīng)地幫人辦事,可這段時間,既要帶著海云來仙界,又要不斷傳達殿主頒布的任務(wù),讓她格外心煩意亂。
從前她還小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作為霧衍殿最有天賦的修行者,不應(yīng)該受到極佳的待遇嗎?如今居然必須上上下下、東奔西跑幫忙打點事務(wù)。
隨著年紀漸長,修為增加,自由的時間卻越來越少了。
這是一件怪事,而且她想不出解答。
她起身,撂下一句話。
雖然已經(jīng)說過一遍——
“去靈威殿?!?p> 說罷,她匆匆離開了。
匆匆離開,不僅是因為不耐煩,更重要的是,剛才的飛劍傳書上還有另一個消息。
海云的魂魄是殘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