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奢不情愿地轉(zhuǎn)過身,往自己來的方向奔去。
斷尾的那聲嚎叫不止是一句話。
更是一道命令。
奇襲霧衍殿計劃就在短短一瞬之間迎來了驚天的逆轉(zhuǎn),籌備了二十余年,所有妖魔都蓄勢待發(fā)的此時,斷尾做出了最理性也最不感性的決議:推遲計劃。
既然計劃推遲,斷尾也沒必要再聽喬奢匯報霧衍殿的情況了。
下次實施計劃至少還需要再等三年。
三年之內(nèi),霧衍殿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誰都說不清,因此即便知道了現(xiàn)在霧衍殿的防御手段,也沒有太大用處,反倒可能平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喬奢沒有留在此地的理由了。
眼看喬奢離去,于家友忽然笑了,這聲笑有嘲弄的意味。
于家友說道:“不想讓她聽到我們討論的事?”
斷尾優(yōu)雅地在于家友面前走動。他個頭很高,壯碩的腦袋可以觸及于家友的腰際,鋒利的獠牙能把修士啃撕成千瘡百孔的爛肉。
斷尾沒有理會于家友的冷嘲熱諷,他在觀察地上的尸體。
于家友對另一只九尾狐的真身很感興趣,在感興趣的同時,他也有些許不滿。
于家友說道:“你們從未告訴我,霧衍殿還有你們的人?!?p> 斷尾不置可否:“現(xiàn)在你知道了。”
“嗯?!庇诩矣押吡艘宦?,“你們不信任我?!?p> “人和妖之間的信任?——這是癡心妄想,是奢求。你早就脫離童真了,應該明白,這事只可能在夢里出現(xiàn)?!?p> 斷尾說話的語氣跟他的名字很像,也斷斷續(xù)續(xù)的,但聽起來抑揚頓挫,有一種異于人類的怪異。
于家友聳了聳肩:“我只是覺得,若能知道對方存在,我們之間互相也能有個照應?!?p> “不必了?!睌辔策@是下定論了,“你們之前是怎樣的,之后也是怎樣,族長不希望你們有過多來往。做好自己的事?!?p> 最后一句話,斷尾說得很重。
一段良久的沉默,只有風聲。
斷尾再開口道:“你還沒解釋,霧衍殿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p> 于家友說道:“我也不明白?!?p> “你也不明白?”斷尾顯然不信任,于家友進入巡武堂,擔任堂主一職恐怕十年有余。雖然巡武堂是隸屬絡日城的機構(gòu),但它的職責畢竟是保護整個霧衍殿,所以霧衍殿高層的諸多事務,實質(zhì)上都經(jīng)過巡武堂之手。
這樣一個關(guān)鍵機構(gòu)的核心職位的擔任者是于家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現(xiàn)在的情況?
斷尾產(chǎn)生這樣的懷疑是合情合理的。
于家友只說道:“前些日子,霧衍殿忽然西北面,也就是法印河附近,出現(xiàn)了大量妖魔。”
“我當然知道,”斷尾瞥了他一眼,忽然,他愣了愣,“你是說……”
“沒錯?!庇诩矣呀忉尩溃办F衍殿和浴火殿起初都認為是浴火殿那邊的妖魔出于不明原因開始向東遷徙,但事實恐怕并非如此。法印河附近應當出現(xiàn)了某種詭異力量,對妖魔進行無差別地復制,這才導致法印河東岸的妖魔數(shù)量激增?!?p> 于家友用腳尖點了點地面,指向唱哀鳥。
“就跟它們一樣?!睌辔舱f道。
“就跟它們一樣。”于家友重復。
“霧衍殿也意識到這件事,所以才調(diào)遣你們回去防守?”
“設身處地想想吧,”于家友自得地說道,“當霧衍殿發(fā)現(xiàn)妖魔正以難以想象的規(guī)模成倍增加會做何感想?他們當然認為下界企圖進攻霧衍殿了,所以此刻才將巡武堂修士盡數(shù)召回。”
斷尾聽后神色無奈:“還真是陰差陽錯。霧衍殿并未意識到,我狐妖一組策謀的奇襲;結(jié)果霧衍殿卻因別的事,加強了對境內(nèi)的防守——既然如此,我想知道是誰壞了我們的好事?!?p> 于家友說道:“我會去調(diào)查?!?p> 眼看于家友要走,斷尾目光颼寒:“你心中沒有想法?”
于家友很明白,如果說不出個二三,斷尾是不打算讓自己離開了。
他理了理思緒,說道:“法印河東岸妖魔驟增,是大約兩周前的事;而一周前霧衍殿曾派修士探索法印河東岸未果。這么看,事情就出在法印河。你們在下界更方便調(diào)查?!?p> 這個重擔順理成章落在了斷尾身上。
斷尾瞇起眼睛:“好啊。”
他這句“好啊”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家友懶得揣摩了,他沒有多言,收起地上的唱哀鳥便匆匆離去。
他也得盡快回到霧衍殿,以免受人懷疑。
這一路上,他只在思考一件事——
殿主是否早就預料到一切,所以才會下達“修士自身安危優(yōu)先”的命令?
*
喬奢在飛奔,面不改色,但腦袋被灼得生痛。
她一夜成名的抱負就這樣被輕而易舉地澆滅了,斷尾那輕描淡寫的命令,雖然并沒否認她的努力,可在她看來,這就是對她的輕視。
她牢記霧衍殿所有的防御配置,這些年不斷觀察、記錄、胸有成竹。
斷尾卻根本不想聽她說話。
而且于家友與己方合作又是怎么回事?
這么多年過去了,她為何從來不知此事?
難道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對族人而言,她究竟意味著什么?是可以同甘共苦的伙伴,還是隨叫隨到的棋子?喬奢已經(jīng)分不清了。
悒郁的心情積攢在胸口,令她的毛發(fā)都不住的發(fā)燙,她很想掉頭回去,將自己心里的所有質(zhì)問傾瀉到斷尾身上。
不過這件事也只能想想,她沒有膽量,也無意冒犯斷尾的命令。
她的眼珠有些混濁,大概是風太大了。
寒風穿林,雨打樹梢。
一滴清冷的雨珠撫摸過葉片的脈絡后墜在喬奢雪白的腦門上,這陣突如其來的清冷,似乎能砸出一個窟窿,使激蕩的寒意瞬間傳遍她的全身。九尾狐是擁有非常強靈感的妖魔,喬奢便從這滴雨珠里,讀到了成百上千條繁雜的信息。
而這些信息最終交融、匯聚、遙指前方。
她放慢腳步,停在林間。
她看到了兩個很熟悉的身影。
一個是這一屆修士的大名人樸越。
另一個是這幾天剛剛引起轟動的海云。
喬奢猛然催動心神,瞬時完成從妖狐到人的轉(zhuǎn)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