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年（二）
父親從阿雅四五歲時就開始教她放炮竹了，在苗鄉(xiāng)，幾乎每個父母都會教自家孩子放炮竹。而那些男孩子，幾乎從不要教，看到別人放早會了，哪還要教？一個兩個膽子比天還大！
阿雅從小就膽小，不敢放，父親教了，大哥接著教，大哥教過了二哥又來教，結(jié)果還是不敢一個人放。隔壁二叔家，比她小好幾歲的妮子都敢單獨放了，她還是不敢，后來，阿雅上學(xué)了，上到六年級了，才在偶爾的一次中，學(xué)會了單獨放炮仗了……記得那夜，她拿著點燃的香，點燃了一個小鞭炮，隨后立馬丟到地下，拼命的跑到遠處蹲下，雙手捂起耳朵來，小炮竹在地上的草叢中響了起來，冒著青煙，阿雅很興奮，大聲叫道：
“我會放爆竹了，我會放了！”
一家人都跑出來看她，父親笑著摸著她的腦袋說：
“我們家妮子終于長大了！”
大哥二哥也長舒一口氣，一起說道：
“好了，這個傻妹子總算會放了，再也不要教了，再也不要給她把小炮竹定在地上放了！”
原來阿雅不會放時，二哥總是把炮竹立在地上讓她點，而她卻總是躲在他的身后不敢點，還要時時刻刻捂著耳朵，而大哥卻總是把有引線的炮竹折斷，然后要阿雅點，說這不響的，不必害怕，只有亮光，很好看的，而阿雅還是不敢點……
幾年過去了，阿雅也長大了，而每每回想起這幕，總是感覺很溫馨，也讓她很懷念……
鐵漢聽著阿雅說著過去，不自主的笑了起來，他仿佛看到一個膽小的小女孩緊捂著耳朵躲在他的身后一樣……
“小妹呀，今天和哥放，不必害怕的！”
他遞給了她一個沖天炮，說：
“小妹呀，只要點燃引線，它就飛走了，也炸不著你的，你不用害怕的！”
果然，當(dāng)點燃的沖天炮背著火花呼叫著飛上了天后，就再也沒折回來了……
阿雅跟鐵漢說，父親說過，炮仗對苗家人是很重要的，遠古我們祖先遷來湘西苗疆時，虎豹豺狼很多，我們都是靠自制的土炮仗打死和嚇退了野獸，才得以生存了下來，所以炮竹代表了苗家人的光明與希望，而放炮仗的人就是去追逐希望與夢想、戰(zhàn)勝困難的勇士……
許多年過去了，當(dāng)身在異鄉(xiāng)的我們有了孩子，也想教會她放炮竹，可是在高樓林立的城市里，我們也不知道怎樣讓孩子去放……后來，干脆不買了，只剩在心中那塊純凈的鄉(xiāng)土上，炸響著我們心中的炮竹，那種聲音，響徹心扉，讓我們無法忘懷，每到年關(guān)，心中的炮竹聲就自然響起，久久不息……
過完大年后，就是新年春節(jié)了！
初一，苗家的習(xí)俗就是，看誰家起得最早，誰家就最先燃放炮竹，那么他家就是今年最幸運的人家了，只要炮竹聲不斷，緊跟在他家之后放爆竹也是和他家同等幸運的！所以苗鄉(xiāng)初一早上的炮竹聲是不間斷的，一直到全寨人家都放完為止！
九十年代時，苗家人初一放爆竹不是在凌晨十二點，而是除夕晚上睡一覺早上自然醒時，把飯菜快快的準備好，這時雞也在拼命的叫了好幾次了，天也開始亮了，然后一家人高高興興的到大門外放炮竹，此時，各家各戶的炮竹聲此起彼伏，煙子從各家院子里擴散到樹叢中，甚是好看和神秘，猶如世外仙境……
苗家人還有另一習(xí)俗是，聽初一早上的鳥叫聲去預(yù)知今年農(nóng)作物的前景，初一天蒙蒙亮?xí)r，看第一聲聽到什么鳥叫，如果是聽到畫眉和百靈鳥叫，那就代表了今年苗家人歌聲多多、快樂多多，豐收也多多，這是個好兆頭；如果聽到是烏鴉叫，那也很好，代表今年高粱長得好；聽到麻雀和其它小鳥叫，就代表今年稻谷長得好，聽到貓頭鷹叫，則表示今年玉米長得好，而聽到喜鵲叫，不僅代表今年棉花長得好，而且還代表了今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所有糧食都能大豐收……等鳥叫過后，才能燃放炮竹，所以苗家人初一的炮竹聲不會太早，都是在天快亮或大亮之時。
小時，阿雅總是聽到娘親對父親高興的說，今早又聽到喜鵲叫了，今年一定是個豐收年，娘親的高興笑容至今仍歷歷在目，而今初一時，阿雅也會習(xí)慣的去聽聽山里的鳥叫聲，看看有沒有畫眉，貓頭鷹，還有喜鵲……
放完爆竹，吃完早飯后，就是苗家人的歌會了。
大年初一，苗家人都會成群結(jié)隊的到山坡上圍坐著對山歌。初一這天，常常是艷陽高照，有時也會陰天，在阿雅的記憶里是很少下雨的。
山坡上、茶樹邊、草叢里、路沿上，都站著或坐著人，也有從鄰寨趕來合歌的年青人，山坡上，三三兩兩，年青未成家的在一邊，結(jié)婚了帶著孩子的又在一邊，而年老的又在另一邊。
年青的后生和姑娘，站在高山叢林處，唱著情歌，互相呼應(yīng)，傾訴彼此的愛幕之情。而有孩子的結(jié)了婚的，則帶著孩子坐在山坳寬闊處，唱著五谷豐登的歌，也唱著白頭到老夫妻恩愛子孫滿堂的山歌，而年老的就坐在大路邊的草叢上，唱著過去，講著傳說，說古至今，依戀年輕的時光，感嘆年華的逝去……
而小孩子則來回穿梭，一會兒到這個歌場，一會兒又到那個歌場，然后給父母打小報告說，哪個哥哥姐姐今天又找到心上人了……
山坡上的陽光暖暖的，苗歌也是深情暖暖的，初一的鳥兒也在唱著歌，苗鄉(xiāng)的天空都是那么的蔚藍，山澗里的小溪也一路唱著山歌向外奔去……
阿雅也輕輕的給鐵漢唱起了他一人才能聽到的情歌……
她靠在他的懷里甜甜的睡著了，他給她搭上了外衣，微笑著溫柔的看著熟睡的她……
小妹的山歌兒是甜的，一直在他耳邊不停的縈繞，他的心兒是醉的……鐵漢深深地沉醉在了苗家有味的新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