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生見我情緒激動拍了拍我的手安慰說:“你先別著急,人還在……”我瞬間松了一口氣,卻又聽他繼續(xù)說:“但他的情況不太好,現(xiàn)在還在ICU里?!?p> ICU?
我心口猛地又一堵,焦急的問:“那他現(xiàn)在怎么樣,你帶我去見看看……”我說著一把掀開身上的被子,翻身下了床連鞋也顧不上穿。我腳剛一落地,傷口踩在地上,腿上就疼的一曲,痛感一下子竄遍全身汗都下來了,而且我起得太快,眼前猛地一黑,往前一戧就要摔倒。
醫(yī)生見狀連忙扶了我一把,勸道:“我說你這人脾氣怎么這么急,那ICU是你想進就能進的,你先坐下,有話慢慢說?!?p> 我扶著欄桿站穩(wěn)擺了擺手,緩了一會兒也顧不上擦汗,說:“我去看看……”
醫(yī)生見我執(zhí)拗也不強勸,只說:“算了,還是我陪你過去?!?p> 我向醫(yī)生道了謝,由他扶著上了樓,我們兩個一路直奔而去,到了ICU外那年長的醫(yī)生去和里面值班的醫(yī)生溝通了幾句,我扶著墻慢慢走到玻璃窗外,遙遙的向里面看了看。
張夏很好認,我?guī)缀跏且谎劬驼业搅怂?。他躺在里面靠窗右邊的床上,額頭上纏了一圈白色的紗布,緊閉著雙眼,面頰蒼白,臉上扣著氧氣罩,呼吸的非常緩慢。我一見心中分外不是滋味,心中的愧疚一陣高過一陣,這一路上我一直都是被張夏照顧的,每次遇到了任何問題和危險總是他去解決,所以我在潛意識里總覺得他是萬能的,總以為他什么都可以做到。如今想來我真是想給自己兩巴掌,明明張夏早就和我說過不會開車,可我還是在那么重要的時候分神,只顧著照顧自己。其實我對車撞下公路之前的事情是有點印象的,我隱隱約約的記得車轉(zhuǎn)方向之前,路上有一個人影,這么想來如果當時我能好好的留心著看路,張夏現(xiàn)在也不會弄成這樣。說到底如果張夏不是為了救我,又怎么會接連受傷?所以想來想去,都是我不好,現(xiàn)在躺在里面的人就應該是我……
我深陷在自責里,連那醫(yī)生什么時候回來的都沒注意到。我聽到有人忽然說話嚇了一跳,轉(zhuǎn)頭聽聞他說:“問過了,你弟一直昏迷著,檢查結(jié)果還沒全出來具體情況也不好說,你先別擔心,這邊一有結(jié)果會馬上通知你的?!?p> 這話說了和沒說也沒有什么區(qū)別,我聽了心中更加忐忑不安,放心不下不想離開,可又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心絞磨亂的在窗前轉(zhuǎn)了兩圈,一屁股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深深的嘆了口氣。
醫(yī)生見我神色郁郁,以為我擔心憂慮,忍不住又出言勸說:“你弟的情況特殊,我們之前也沒有遇到過,你先別著急再耐心等一等,明天一早結(jié)果差不多也就出來了?!?p> 我聽到他的話覺得有些奇怪,不禁反問:“特殊是什么意思?你們之前沒有接觸過車禍的患者嗎?”
醫(yī)生聽到這話也是明顯一愣,立即反問說:“你們遇到車禍了?”我聽到他的話一時語塞,想了想才問:“大夫,那,我們是怎么來到這兒的?”
“是一個診所里的醫(yī)生送你們來的……”
“診所?哪個診所?”
“這我不知道,當時接診的人不是我。剛才上來的時候你也看見了,今天有一個集體食物中毒的事情,所以急診這忙得都要開鍋了,你倆來的時候我正忙著也沒注意?!?p> “那他送我們來得時候說過什么嗎?”
那醫(yī)生聽我問回憶了回憶說:“接診的小李和我說,那個診所大夫是晚上關(guān)店出門的時候,看見你弟正背著你往他診所的方向走去,他見情況不對就趕緊跑去看了看,誰知道他剛跑到你倆面前還沒問話,你弟看了他一眼就暈過去了。你當時也一直昏迷,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給你們止了血簡單處理了傷口,就趕緊送來了?!彼D了頓又問:“你說車禍是怎么回事?”
我聽他問,怕耽誤病情來不及細想,挑了些要緊的事情說了說,那醫(yī)生聽完連忙跑去ICU里和里面的醫(yī)生說了幾句,兩人又腳步匆匆的奔著張夏過去,端著病例本說了好一會,我在窗外看著,心里沒由來的有些發(fā)慌,總覺得是要出事。
十來分鐘之后,兩個護士將張夏連人帶床推了出來,我連忙起身要跟著去看。那醫(yī)生將我攔住說:“陳醫(yī)生給你弟又安排了幾個新的檢查項目,你別擔心?!?p> “有什么新的進展嗎?”我問。
“還沒有?!贬t(yī)生抬手一指示意我坐下說:“原來我們都以為你們兩個是發(fā)生了械斗,因為你們兩個身上大多數(shù)都是刀傷,不過大方向不影響,就是再添幾個檢查項目。”
“那他現(xiàn)在的情況能和我說說嗎?”
“你弟身上明顯的外傷有兩處,一處在左肩,一處在額頭上,肩膀上是舊傷有些感染的跡象,額頭是撞擊傷,但傷的不重問題不大?!贬t(yī)生解釋說。
“那他為什么昏迷?”
“就是這個原因難查,我們給他做了一些檢查,發(fā)現(xiàn)他的腦部和臟器并沒有器質(zhì)性的改變,可卻又幾道非常淺的,不明原因的陰影?!?p> “陰影?是癌癥嗎?”
“不是,他的這些陰影我們之前并沒有在臨床上見過,所以暫時下不了定論,而且也要結(jié)合血項和其他的檢查來看,他的血常規(guī)結(jié)果已經(jīng)出來了,暫時看來沒有什么異常,其余的要等到明早。他的狀況陳大夫已經(jīng)和院里說過了,沒什么意外的話,明天會組織院內(nèi)的專家進行會診,所以你先別著急?!?p> 我聽著他的話抿著嘴唇點了點頭,心中暗自猜想不知道張夏突如其來的病情和那些蛇有沒有關(guān)系?我要不要將這些說出來?不過這些事情也都太過曲折了,就算我說出來,他們又真的能相信嗎?
事情為什么會突然變成這樣子?前兩天住院的時候張夏不是還沒有問題嘛,想到這我眼前一亮,對了,我應該回之前的那個醫(yī)院一趟,把張夏的病歷復印出來一份交給他們,讓他們會診的時候也好有個參照。我這樣暗暗想著,那醫(yī)生見我一語不發(fā),又勸說:“你弟的病情聽過了,你要不要也聽聽你自己的……”
他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我剛才一著急連自己的情況都忘問了,于是轉(zhuǎn)頭看著他點了點頭。
“你身上大部分是一些撞擊傷可刀傷都不算重,腳上傷重一些,但玻璃取出來縫合了傷口,問題也不大……”他說到這的時候,我嗯了一聲,想來也沒有什么大的事情,畢竟我覺得自己的狀態(tài)還都挺好的,我正這么想著忽然聽到他說:“不過有件事情很奇怪……”
“什么?”
那醫(yī)生的臉上突然閃過一些疑惑的神色:“你的血常規(guī)各項指標都很正常?!?p> “正常不是挺好的嗎?”我不解的問。
那醫(yī)生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可你身上大部分的傷口都有炎癥了,按理來說至少白細胞會發(fā)生一點變化,所以你明天先別出院,再做個全面一點的檢查再說?!彼f完之后頓了頓想起什么又問:“對了,他是你親弟弟是吧?這樣我們可以把你們兩個的情況對比來看看,說不定會有些別的思路?!?p> “???”我怔了怔,這可有些熱鬧了,要是真照著的這個方向來非得把病情耽誤不可,于是趕緊解釋:“那不行……那個,我倆其實不是那種親兄弟……”我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解釋,又不敢隱瞞,一時間有些為難。
那醫(yī)生明顯沒有聽明白我的話,不解問:“不是哪種?”
“就是,其實吧……”我腦子一轉(zhuǎn)撿了個理由說:“他其實是我父母收養(yǎng)的,所以和我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你千萬別告訴他……”
“哦……”醫(yī)生面上閃過些同情、理解的神色,拖著長音點了點頭說:“我先送你回病房吧?!?p> 他說著要來扶我,我卻擺了擺手拒絕說:“大夫,我弟的衣服能不能給我。”
醫(yī)生點了點頭,起身就去要ICU里找人,被我一下喊?。骸按蠓蜻€有個事……”
他回頭轉(zhuǎn)回頭看著我,聽我說:“麻煩你,幫我報個警……”
醫(yī)生盯著我看了看,表情里有一點震驚,但他沒有追問什么,直接掏出手機撥了出去。
我和警察回到錢小海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要亮了。
即將破曉,錢小海家破舊的老房子,在熹微的晨光里安靜得如同小時候在畫廊里看過的寫實畫一樣。小院中各色玻璃酒瓶碎片和屋檐下連片的蜘蛛網(wǎng),讓這里看上去又破敗又詭異,仿佛那扇快要爛掉的大門里,暗藏了一個古老而凄涼的悲劇一般。
警察正在錢家搜查,我坐在車里,看著遠處漸漸泛起的白光,心里卻沒有那種大功告成的解脫感。我說不清楚自己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我并不難過,可又高興不起來。
警察們的動作非???,我盯著遠處發(fā)呆的時間里,他們里外都搜查過了一遍。帶隊的何隊長從錢家走出來,在車旁站住用胳膊壓在車窗上和我說:“沒發(fā)現(xiàn)犯罪嫌疑人,找到了視頻里那間屋子,是間空屋子,沒有你說的那些工具,其余的要等待下一步的核查,你也辛苦了,我讓他們把你先送回醫(yī)院。”
他說完回頭一擺手喊了一聲:“小劉?!?p> 院子里一個年輕的女警察跑了出來,應道:“隊長。”
“把他先送回醫(yī)院?!焙侮犻L指了指我對她說。
“好?!迸煺f著上了車,我連忙擺手道:“等一下,那個何隊長,錢小海還有個舅舅也住在這里,他會不會在那……”
何隊長聽聞連忙拽開副駕駛的門,急道:“怎么不早說,快帶路?!?p> 一路沒有阻礙,車在小路上快速穿梭,沒一會我們就到了地方。錢小海舅舅家的院門緊閉,大門上掛了一把小鎖,屋子里非常安靜,并不像是有人的樣子。車在院門外停下,何隊長四處看了看情況對我囑咐了句:“留在車上別動?!?p> 然后他和小劉比了個手勢,一起打開車門跳了下去。他們兩人幾步奔到木柵欄外,雙手在木板上一撐翻了上去,先后落了地。他們二人進院后躬身疾步小跑的到屋外,透過玻璃向里面看了看,然后一人跑到房門外反身后背貼著墻握住門把手一把將門拽開,一人迅速的沖了進去。我這樣看著心中微微的打著鼓,也不知道能不能在這里尋到錢小海。
幾分鐘后他們兩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門,何隊長站在門口點了一支煙,見我探頭盯著他看,沖著我微微搖了搖頭,緩緩吐出一口煙來。我等著他走回連忙問:“那錢小海的舅舅呢?也不在嗎?”
何隊長吐出最后一口煙,將煙頭扔在地上踩滅,篤定的說:“放心,人肯定能抓著。”他說完轉(zhuǎn)頭對小劉說:“送他回醫(yī)院?!?p> “那個,有沒有我能幫上忙的了?”我急著問。
“放心,肯定有需要你配合的地方,不過現(xiàn)在你先回醫(yī)院把傷治好,這里的事先交給我們。”
“那隊長你怎么辦,我先把你送回去吧?!毙枴?p> “不用,你照顧好周冰?!焙侮犻L說著擺了擺手,示意我們先走。車子緩緩發(fā)動,我從車窗向后看了一眼,何隊長站在錢小海舅舅家門外,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又點上了一只煙,火光燃起的瞬間我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山洞里張夏打開的那一點火光,不過短短數(shù)日,張夏如今卻已身受重傷,想來世事竟如此無常。
回醫(yī)院的途中,我仔細想了想錢小海到底能去哪兒?那晚他追到村口之后,就消失了蹤影,之后我再沒有見過他,難不成是追我們的時候走錯了路,還是遇到了什么意外?不對,他的房間里那些工具都不見了,說明他是必然是回來過的,清理了這些東西之后才逃走的,那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舅舅為什么也不見了,會不會去幫助他一起逃了呢?還有這些事情和他舅舅有沒有關(guān)系?
我這樣亂糟糟的想著,竟然連什么時候回到了醫(yī)院都不知道。小劉將我送回病房,囑咐我好好養(yǎng)傷,最近沒什么事情不要外出隨時配合調(diào)查。我點著頭向她道了謝,等她離開后,立即去了ICU準備看看張夏。
昨晚那個醫(yī)生不在,問了護士說是和其他專家一起開會去了。我在ICU外坐了好一會兒,猛得想起來我這兩天沒有和家里報過平安,我的手機早就不知去向,張夏的那臺手機當做證物保存了。這次沒有張夏在身邊,我只好自己向別人借手機,可面前一連走過好幾個護士我也張不開嘴,別扭的感覺自己不是要去借手機而是要搶手機一樣。
最后我看見一個給我換過藥的護士走過來,硬著頭皮抬手將她攔住了,那護士看我像個傻子一樣比劃著磕磕巴巴的了半天也沒說明白,一揮手說:“你到底要說什么,直說行嗎?”
我臉憋的通紅,半天才擠出一句:“能不能把你手機借我用用,我打個電話?!?p> 那護士聽完掏出手機扔在我懷里,豪爽的說:“我還以為什么事兒呢,就這點事兒早說不就完了嘛,費這半天勁?!彼f著推著藥車進了病房,扔下一句:“不著急,用完再還我就行?!?p> 我拿著手機給我媽打了過去,說我這兩天特別好,就是在處理保險的時候不小心把手機丟了,所以耽誤了自己報平安,讓她別擔心。
我媽倒是不相信我這漏洞百出的說辭,一直追問我,我看再說下去非得露餡不可,于是以人家催我還電話為由,并再三保證馬上就回家,然后急急的掛斷了電話。
之后我在醫(yī)院住了一個星期,除了做各項檢查,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配合警察做調(diào)查,錢小海始終沒有找到,從他家?guī)Щ貋淼难E和證物檢查結(jié)果都已經(jīng)出來了,但因為案情正在偵破,具體細節(jié)沒有向我透露,我知道輕重也沒有刻意去問。
我恢復的倒是很快,各項檢查結(jié)果也都沒有什么問題,可是那個年長的醫(yī)生總是覺得哪里不對,和我說過幾次,我聽了也只是一笑說:“也許我就是天賦異稟也說不定呢?!逼鋵嵨也⒉徊皇遣恢浪菫榱宋液?,只是張夏的病情還沒起色,我實在是沒心思顧這么多。
張夏一直在ICU里住著,沒有任何清醒的跡象,醫(yī)院里的各科專家每天都像走馬燈似的換著撥的在他病床前走來走去,卻始終沒有研究出來一個像樣的結(jié)果。張夏的主治醫(yī)生私下里和我說讓我考慮著轉(zhuǎn)院試試。我聽的心里不是滋味兒,總是接受不了,好好的這么一個人突然之間就變成這樣的事實。不過抱怨也沒用,不管怎么樣還是要積極治療,人家醫(yī)生說的對,這家治不了就換一家,我就不相信,這么多醫(yī)院還治不好他的病。
我把我的想法跟他的主治醫(yī)生說完,醫(yī)生點了點頭說:“那好,如果有需要可以幫我推薦幾家其他的醫(yī)院。”
我從醫(yī)生辦公室里出來時都快到正午了,我連早飯都沒吃,可還是不餓,我不想一個人待在病房里,就坐在走廊盡頭的椅子上,趴在窗臺看著外面青翠的樹木發(fā)呆。
那樹生了許多新枝新葉,被明亮的陽光一照,顯得生氣盎然的。樹影縮成一小團,一只小麻雀在那團影子里蹦來跳去,我見它可愛于是忍不住地多看了一會兒。小麻雀蹦蹦跳跳的幾次要跳出樹影,可又轉(zhuǎn)頭跳了回來,眼見樹影越來越小,就在它即將要跳出之時,突然那樹根下憑空探出來一條大蛇來,血盆大口一張,一條紅色的信子探出,將那只麻雀一卷收入了口中。一瞬巨變悄無聲息,我登時驚得連汗毛都立了起來,剛要張口大叫,卻見那蛇頭一轉(zhuǎn),死死地盯住了我,我對上了它怨毒的眼神,嚇得打了一個寒戰(zhàn)啊的一聲低呼了出來。
我眨了眨眼睛,再入眼處那只麻雀依然安然無恙,仍在一步一停自在的玩耍,我放松下來轉(zhuǎn)身癱在椅子上長出了一口氣,我盯著眼前的白墻,余光里看見人影一閃,我轉(zhuǎn)過頭,見在那光線暗淡的走廊另一端,緩緩的,向我走過來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