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粉紅一片,無數(shù)妖嬈身姿,迎風舞動,桃花飄落,落英繽紛,淡淡的清香彌漫山間,仿佛化作薄霧,朦朦朧朧,望不真切。
顧青衫走在鵝卵石鋪就得到小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起初周遭還隱約可見幾道人影,可隨著愈發(fā)深入,漸漸地杳無人煙。
盡管這次賞花,是為顧凌云和百里瑤安排,可他身為羽化仙宗內(nèi)門弟子,即便是狗腿子,實際上地位也不低,自然有資格參加。
而為了不打擾兩人的二人世界,動身時,顧青衫就訣別顧凌云,獨自一人入陣,只是令人頭疼的是,自己貌似有些大意了。
這九宮八卦之術(shù),隸屬旁門左道,羽化仙宗之內(nèi),確實有所傳承,可與一些神通道法相比,就顯得不那么優(yōu)異,少有人修行。
原主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說未曾接觸。
所以,自動入陣之后,顧青衫行走于光天化日之下,卻像是漫步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只得順著感覺行走,結(jié)果毫無疑問是迷失蹤跡。
“莫非當真要等人來撈?”
顧青衫忍不住遐想,自己堂堂仙宗內(nèi)門,居然要和一眾百里世家子弟一樣,在這桃園中迷失,到時候別提有多尷尬了。
只是如今已入陣,卻也無回頭路,原路返回,估計就是如鬼打墻般原地罰站,顧青衫無奈接受現(xiàn)實,但不打算坐以待斃,依舊慢悠悠地走著。
最起碼,也要有點動作,況且對著九宮八卦之術(shù),顧青衫聽著神妙,好奇過甚,想要摸索摸索。
只見瑤草何碧,春入明溪,溪上桃花無數(shù),隱隱可聞黃鸝啼叫,可見浩氣展虹霓,朦朧薄霧云卷云舒,幻化出各種形狀,每一個瞬間,都會在各個方向,演變出不同的小路。
曲徑通幽,顧青衫一直沿著道路行走,健步如飛,迅捷似風。
若是在外頭,已能繞著崤山城走幾圈,可這一畝三分地的桃園里,卻仿佛內(nèi)有乾坤,大千世界,他走了半晌,左顧右盼,還在原地。
顧青衫嘗試著摸索,探查一下桃樹和小路的底細,也不知沒做過“我勝負奇才,未嘗不可無師自通”的想法,而后很快面對悲慘現(xiàn)實。
無奈之下,顧青衫索性只剩下觀花賞景的心思,百無聊賴,忽地靈機一動,足尖一點,衣袂飄飄,身形如大鳥般向著上高飛。
“如此做法,可于破陣無意?!?p> 一道如百靈鳥般的悅耳嗓音響起,顧青衫人在半空,驀然聽聞,登時一愣,暗想自己竟然對此人毫無察覺,大驚之余,連忙落地。
甫一落地,還沒轉(zhuǎn)身,顧青衫已暗自運氣,匯聚上半身,倏地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扭頭,沒有半分猶豫,右掌如刀鋒般劈出!
“呼!”
風聲呼嘯,動靜不可謂不大,無數(shù)桃花迎風而落,宛若滿意粉紅雪花一般,凋零紛落,落在兩道靜默不動的人影上。
顧青衫眉頭微蹙,看著面前的人,眼神驚訝、疑惑、不解,頗為復雜,好似呆愣般木訥許久,最終緩緩收回手。
“百里小姐,可是有事?”
風過無聲,青絲拂動,在如玉般完美無瑕的容顏前飄動,百里瑤一挽鬢發(fā),神色不變,自始至終都帶著淡淡的笑容,宛若一朵海棠花,盛開于滿山桃紅之中。
“公子看起來遇到了麻煩?!卑倮铿幉]有回答顧青衫的問話,杏眼淡淡掃了眼周遭,似有所悟,略帶戲謔地道。
顧青衫眉頭皺得更深了,若他沒有記錯,百里瑤那時分明是和顧凌云一同入陣的。
如今居然能在此見到其人,且他四處觀望,根本看不到顧凌云的半點身影,讓他的驚訝委實不小,心中愈發(fā)震驚。
“我找了個機會,就溜了出來?!卑倮铿幙粗櫭汲了迹鹑舾呱搅魉龅降闹?,竟是直接猜出對方心思。
她說得簡單,顧青衫卻知道,顧凌云看似以往荒廢,可在九宮八卦上,還是略有涉及的,造詣不低,否則豈會隨意答應入陣。
自然是因為他有絕對的自信,能嶄露頭角,但百里瑤卻能趁其不備,將之擺脫,還能極為精準地找到這里,這份手段,絕非常人比擬。
這位大小姐,果然不是一般人。
顧青衫暗暗心驚,恍然想起了在陣外時,百里瑤那如驚鴻一瞥的眼神,原以為是自己多情,眼下看來,顯然是她對如今見面早有預謀。
要瞞著顧凌云,在百里世家定然是不行,如今恰好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而如此鬼鬼祟祟之舉動,無疑不是什么好事情……
“公子可愿跟我走走?”
百里瑤笑顰如花,說罷也不待顧青衫回話,轉(zhuǎn)身便自顧自向著桃花深處走去,只留倩影婉約,滿地芳香,融入縷縷花香之中。
顧青衫深深望著她的背影,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周遭依舊是桃花朵朵,薄霧彌漫,仿佛和方才走過的道路,并無兩樣,可是顧青衫卻能明顯發(fā)現(xiàn),其中的微妙差別……
顯然,百里瑤在帶他向外走。
下一刻,果不其然,一座聳立薄霧間,在方才顧青衫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幾圈中,根本就沒有蹤跡的亭臺,在前方徐徐顯露出來。
顧青衫走入其中,但見一張桌案橫在亭間,上面擺滿香茗茶壺,縷縷青煙,飄蕩而出,化作各種形狀,好似奇珍異獸,妙不可言。
“這里是父親專門為入陣之人休息所設,不過現(xiàn)在就我們兩人來到這里?!?p> 百里瑤款款入座,輕挽衣袖,伸出纖纖玉手,捧杯沏茶,體態(tài)優(yōu)美,顧盼生姿,一副大家閨秀風范,雍容華貴的氣質(zhì)已別具一格。
她將香茗送至顧青衫身前,接著櫻唇輕啟,解釋道,聲音軟軟蠕蠕,讓人心頭發(fā)癢,一邊還用眼神暗送秋波。
滿堂桃花,像是一個個含苞待放的少女,羞澀地望著這一幕,佳人坐側(cè),笑顰如花,在那一雙風情萬種杏眼映照下,清茶碧水,都仿佛美酒一般引人發(fā)醉。
“可是有事?”顧青衫再次問道,一字一句。
百里瑤沒想到對方如此簡單直接,不由訝然,旋即微微一笑,索性也直接開門見山:“我想要你為我所用。”
“哦?”顧青衫訝然。
百里瑤收斂笑容,神色復雜,聲音帶著些許異樣。
“等婚期一定,我就是要進入羽化仙宗的,盡管顧凌云身份不低,可我到底是一個妾室,地位低下不說,更無修行天賦,在那等地方,想必處境不是很好。”
“所以,”顧青衫的語氣聽起來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你見我在師兄身邊分量不小,想要我?guī)椭???p> 百里瑤點點頭:“在羽化仙宗,百里世家勢力低微,幾近于無,我?guī)缀踔挥谀阆嘧R,所以懇請公子一助?!?p> 她話語中帶著顫音,顯然情緒異常激動,目光期盼地望著顧青衫,一副楚楚可憐,惹人憐惜得動人神情。
“百里小姐,希望你搞清楚,我與你并不相識,”顧青衫沒有絲毫猶豫:“當初我放你,是為了師兄考慮,不是為你考慮。”
“希望你要想清楚。”
他語氣已有些冰冷:
“況且,如今妾室身份,難道不是你自找的?與其勾心斗角,謀劃其他,不如想著如何相夫教子,屆時師兄如意,誰敢冒犯你分毫?”
“到時候,我甚至要來討好你,何須少夫人親自來求?”顧青衫冷冷一笑,“別說是我,整個羽化仙宗,都要給你幾分薄面!”
百里瑤沉默了,低頭沉思,良久,似是有一雙嘆息響起,她再度抬頭,神色已恢復清明:“是小女子想多了?!?p> “既然如此,飲茶相別,就當我們從來沒見過吧?!?p> 說罷,她端起面前香茗,一飲而盡,接著向顧青衫微微一笑,示意對方如此。
顧青衫坐在案幾前,望著香茗內(nèi)的茶水,但見清茶平靜,猶如明鏡,里面茶葉沉浮,散發(fā)出裊裊云煙,動人心神。
無人開口,場景略顯尷尬。
“公子……”
百里瑤話還說完,顧青衫已突然抬頭,注視著他,聲音仿佛沒有絲毫情緒的道:“這就是廣寒散吧?”
“公子在說什么?”
百里瑤面色一變,但很快就恢復如常,冷冷質(zhì)問道,只是玉手不由握緊幾分,骨節(jié)處都微微泛白,足以看出她的緊張的慌亂。
看著她還心存僥幸,顧青衫神色不變,心里則暗暗冷笑,驀然間,屈指一彈,氣勁迸發(fā),吹動著一朵桃花飄飛。
桃花飄蕩,猶如雪地里凋零紛落的雪花,晃晃悠悠,左騰右挪,旋即在兩人的注視下,緩緩落入香茗當中,在明鏡水面蕩起漣漪。
肉眼可見,粉紅的花葉的邊角,迅速泛起一抹淡藍色,眨眼間,就遍布整個表面,猶如寒霜一般。
隨著漣漪去而復返,桃花倏地猶如一觸即碎的鏡子一般,化作粉末,沉入底部……
百里瑤臉色劇變,再也掛不住。
顧青衫面容平靜,注視著百里瑤玉顏,已是知曉對方心思,心里對這個表面花瓶,實則蛇蝎心腸的女人,沒有打算半點客套和拖沓。
“無色無味,宛若秋露,一滴下肚,便有寒毒侵入臟腑,人將在結(jié)露時分,承受肌體僵硬之苦,生死不由己,自由憑人意?!?p> “我說的可對?”
百里瑤俏臉煞白,盯著顧青衫,早已沒有當初笑意,只有濃濃的震驚,心底如何都想不明白,這等秘藥,是如何讓這一個外人得知的?
顧青衫說得沒有絲毫差錯。
百里世家為煉藥世界,精通藥草醫(yī)療之術(shù),自然對毒草養(yǎng)蠱之術(shù)略有涉及,這廣寒散,就是百里世家祖上一位離經(jīng)叛道的老祖所創(chuàng)。
乃世間奇藥,不會立即取人性命,可服用之人,每當結(jié)露時分,就會肌體生寒,血液凍僵,承受莫大痛苦,上三品之下無人可擋。
如此,持有解藥之人,便是中毒之人的主宰者,此毒太過險惡,往往是百里世家禁忌,只有家主才有資格接觸。
百里瑤身為百里長風獨女,本來已當做繼承人培養(yǎng),關(guān)于此類各種密辛,隱秘,都了解掌握得七七八八。
今日,他來這里接見顧青衫,早已料到對方會拒絕,故而已有準備,打算憑借此毒,直接操控,也是萬萬沒想到,會是如此情況。
只是雖容顏俏麗,好似花瓶,百里瑤城府心思,卻非常人可比擬,經(jīng)過一陣震驚后,她沒有表現(xiàn)出謊言被拆穿的惶恐,很快恢復平靜。
“看來公子也不是一般人?!?p> 她杏眼流轉(zhuǎn)著淡淡波光,仿佛有著奇異的情緒充斥,似乎要將眼前人看透,隨機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風情萬種,蕩漾心神。
百里瑤原先以為顧青衫能干預顧凌云決斷,定然地位和手段不俗,便想著能不能拉攏一番,收為己用,到時候在羽化仙宗也能好過些。
對方先知先覺,讓她計劃落空,卻并非感到棘手,他其實還有手段,而如今其人展現(xiàn)出來的底牌,更是讓她感到價值,掌控念頭愈發(fā)堅定。
顧青衫深深看著她,一聲不吭,不知想些什么,許久才吐出一句“告辭”,旋即站起身,朝著亭外走去,雷厲風行,沒有絲毫拖沓。
“公子你有沒有想過顧凌云知道我們的會面會怎么想?”
許是被顧青衫動作驚到,百里瑤急忙出聲,櫻唇輕啟,以極快的語速說出這句話,語氣急促,然還算從容淡定,臉上也還是笑容滿面。
似乎有著極大的自信,結(jié)果也不出其然,顧青衫身形為之一頓,最終停下離開的腳步,重新回到案幾前,凝視著那一盞清茶。
百里瑤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確。
未婚妻脫離自己,和手下在這僻靜之地幽會,就算顧凌云真相信什么兄弟情誼,不去追究,但落在其父母耳中,那顧青衫的下場……
“公子,”百里瑤神情有著淡淡冷意,她似笑非笑,凝視著顧青衫,用頗為玩味的語氣道:“這杯毒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p> “要么臣服于我,要么血濺當場?!?p> 顧青衫忽然笑了,踏前一步,步履從容,未曾有絲毫動搖。
“百里瑤,你憑借的是什么?”
“前段時間,我也遇到一個像你這樣,主宰我命運的女人,在她面前,我沒有任何選擇,只能順從,低眉順眼。”
“因為她手里掌控著足以讓我家破人亡,灰飛煙滅的力量?!?p> 顧青衫忽然冷笑。
“可你算什么東西?”
他再度向前一步,眼神犀利如劍,冰冷無情,直叫面前這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小姐心驚膽戰(zhàn),后者還沒反應過來,已被擒住脖頸,讓生生提起。
顧青衫直視著那已經(jīng)花容失色,痛苦不堪的玉顏,嘴角掛起一抹森然笑意,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我從小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生平雖非作惡多端,但已是罪大惡極,賤命一條,死不足惜,能和百里千金一同入死,也算幸運?!?p> “況且,百里小姐如此紅顏,嬌軀玉體,實屬天下絕色,若能在這鬼門關(guān)前的萬華如簇之地,與小姐顛鸞倒鳳,共赴云雨,那是我求之不得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