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那年,村子里出了大事。
墩叔,在上山的時候,被狼給咬了,血從他的肚子上,一路流到村子外上山的路上,進了樹林,流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了。
叔眼看是活不了了,卻帶著一口氣硬是撐了半晌,和墩姨說完話,又把我叫了進去。
我那時候也是個慫貨,鼻涕合著淚地站在墩叔旁邊,連他一眼都沒敢看。
他問我,怕不怕?
我止不住的點頭,還擱那說什么“墩叔你別死”這種屁話。
墩叔又問:你怕不怕小秀,小墩子,你爹你娘,變成我這樣?
他最后說了一句:你愿不愿意,幫我報仇?
我沒能當面回答墩叔的問題,他死去時,就那么平靜的看著我。
他用最后的時間寬容了我的年紀。
隔天,我和墩姨來到山中,一路無話。墩姨的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只是奮力地劈砍著面前橫插過來的樹枝。
日落西山,墩姨拉了我一把,我們倆人站在了后山的山頭上。
滿山艷紅。
在那讓人能忘記紅色是什么顏色的紅里,有一粒白,立在正中央。
我無法用我沒讀過書的腦瓜子,給我面前的任何一樣事物命名。我只覺得除了那片天,剩下的事物都是從神仙那里逃出來的。
我彎下腰,從離我最近的紅色里,看到了一株結(jié)滿怪奇人偶的矮樹。
“別碰?!倍找虒⑽以囂降氖执蛄嘶厝?。
“你墩叔,不是被狼咬死的?!?p> 墩姨的手指向后山溝。
“他是被后山給害死的?!?p> 我愚鈍的腦袋并沒有第一時間想明白,墩姨說的是什么意思。
南風將茶香送進我的鼻腔里,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句話,我從里面聞到了淡淡的鐵銹味。
和那天,我趴在墩叔身上時聞到的味道,一模一樣。
“這茶葉,是咱們村子的命根子,也是咱們村子的催命符?!?p> “看到那最里面,是不是有一個白色的東西?”
我點點頭,等待著墩姨說出后續(xù)。
“那是咱們村長的曾奶奶?!?p> “她被你曾爺爺那一代的人們叫成是仙女,說什么出了門叫月亮也躲,花兒也羞,可惜當時沒人想著給她畫一幅,好留下來讓咱們看看她長什么樣子?!?p> “這位仙女,來到村子以后,就在后山上種下了這片茶林,村民們都想著要幫忙,可是人家不讓,說什么茶葉生芽時,切不可染紅塵,把一幫村里的漢子都給拒絕了?!?p> “到最后,唯一沒放棄的就是當時的村長?!?p> “那……村長成功了唄?”我有些急切地問道,比起這位仙女的情史,我更想知道她現(xiàn)在為什么會變成那一抹白色。
墩姨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成功了,仙女最終懷上了他的孩子,她也應了前話,自己不去管后山的事了?!?p> “直到某一天。一個村民上山砍柴,撞邪似的跑上了后山,帶著一條只剩骨頭的小腿跑回了村子里?!?p> “他對村民們說,茶樹會吃人?!?p> “擺在眼前的事實讓村民們把恐懼全數(shù)指向了那位仙女?!倍找陶f到這里,沒了下文。
我想到了最后的結(jié)局,因為她就那么擺在我面前。
“可……可是墩叔……”我還想說什么,墩姨示意我不要講話。
那一抹白色有了動靜。
它的中央部分緩緩膨大,達到了某個限界后,扯動了最上面的部分,開始層層剝開。
猶如花朵綻放。
“你回去之后,找小秀他爹,讓他去我家的地窖里,在那些腌菜缸里,有一個缸裝著信。他拿了信,會安排你和小墩子的?!倍找堂嗣业念^。
白色花瓣層層疊疊,呵護著最里面的花蕊。
待到它全數(shù)盛開,那位墩姨口中的仙女,從花朵的中心,被托了起來。
她無皮,無骨,無血,臃腫,腐敗,面目可憎。
像是屠戶將一天到晚要賣的精肉,堆在一起,又生出惡趣味,將它縫制成人形后焯水一般。
她的眼瞼低垂,張開嘴,發(fā)出了巨大而空洞的吸氣聲。
我有些喘不上氣。
“跑。”墩姨拍了拍我的后背:“跑回村子里,記得再和高大娘說一聲,說你墩姨……說你墩姨我,要去照顧墩叔了?!?p> 我沒能看清墩姨的表情,我只能聽她的話,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往村子里跑。
后山傳來巨大的慘叫聲,那不是人能叫出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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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漣楓
8月30,天氣陰得像是我在做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