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陳年舊夢
微微睜開眼睛，陸文濯伸手從邊上的水盆里拿過濕帕子，擦了擦她的小手。
趙子硯不滿地哼哼，一個翻身，手一揚(yáng)甩開他的大手，環(huán)住了他的腰。
罷了，就在這歇一宿吧。
大概用不了多久，也就天亮了。
放下帕子，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在她身側(cè)躺下。她的胳膊一直搭在他的腰上，竟然也沒有驚醒，就這么擁在他身后。
她的身上很暖和，他可以聽到她的心跳，很快，像一頭有力小鹿。
心跳的這么快，難道是溫癥又起了？
心下微沉，陸文濯翻了個身，把她撈進(jìn)懷里。她的身上已經(jīng)沒那么燙了，想必是沒有再起燒。
可她這心跳，好像更快了。
或許，女人的心跳就是比男人快。
面色稍微和緩了一點，陸文濯把被子掖得更嚴(yán)實了些。折騰了一晚上，一闔上眼睛，困倦就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來。
半夢半醒間，他隱隱約約聽到一個細(xì)微的聲音。
“陸文濯，為什么我總覺得你恨我？”
聲音模糊的像一縷青煙，又像是嘆息，很快消散在混沌間。
這一覺睡得很沉，陸文濯做了一個悠長的夢，夢里有風(fēng)沙，有風(fēng)吹駝鈴的聲音。日頭大的厲害，白光晃眼，天地一片曖昧的昏黃。駱駝的腳掌踩進(jìn)黃沙，柔軟的細(xì)密聲響。
在這樣的天地里，十四歲陸文濯聽到了父親的呼喊：“放下箭！”
他轉(zhuǎn)過頭，白晃的太陽填滿眼睛，形成無數(shù)紅艷的光暈。扭曲的光線，刺目的甲胄。如放大般，全部堆砌到他面前。
在這樣的光圈重疊間，他看到一個年幼的女孩子。一雙淺淡的瞳仁，琥珀的顏色。極白的皮膚，極亮的絲綢羅裙，以及血一樣紅的眉心朱砂。她站在那里，站在無數(shù)刀尖下，用那雙淺淡的眸子好奇地打量這一切。
她太過幼小，走路都會跌倒的年紀(jì)。
柔軟，又異常鋒利的年紀(jì)。
她的眉心似血，在太陽下艷麗異常，如同帶蠱的毒，吞噬著所有的平靜。
“有孩子，不要放箭！”
這是父親最后的一句嘶吼。
很快，父親再也沒了聲音。
父親的兵最是守規(guī)矩，他們沒有人放箭，卻有一支銳利的鋼箭從女孩身后飛出。
鋼箭穿透父親胸膛的時候，鋪天蓋地黃沙變成血紅，如一大缸粘稠的血水，洶涌而來，直涌進(jìn)眼珠子里。
紅，漫天的血紅。
血，漫天的紅血。
“不要！”
陸文濯猛地從床上坐起，天已經(jīng)大亮了。
溫和的春日陽光，稀稀疏疏從窗格間照進(jìn)來，灑落陸文濯一身，他緩緩喘了兩口氣，張開手掌，又握緊五指。
又是這個夢。
十二年間，循環(huán)了無數(shù)次的夢。
呼吸像是密密麻麻的小刺，扎進(jìn)五臟六腑。按住胸口，也無法緩解的悶痛。一下一下提醒著他十二年前的一切。
身后的人覺察到了他的不對勁，伸手順了順?biāo)暮蟊?，湊過來問他：“做噩夢了？”
側(cè)頭，正對上趙子硯淺淡的眸子。一瞬間，只覺血紅又蔓進(jìn)眼底。
他蹙眉，一把甩開她的手，翻身下床。
趙子硯望著他的背影，沒有說話。她本想趁他醒來，好好調(diào)侃他幾句，但見他臉色難看，只好收回那些心思。
“你答應(yīng)過我，會給我看文書?！?p> 眼見他要離開，趙子硯從床上跳起來。
陸文濯更衣的手頓了一下，漠然道：“沒說不給你看?！?p> 趙子硯“哦”了一聲：“那你打算什么時候給我看？”
“改日吧。”
“改日？”趙子硯大聲重復(fù)了一遍他的話：“你咋不改月呢！”
陸文濯抿了抿唇，不再說話，轉(zhuǎn)身就朝門外走。
趙子硯見狀，也沒吭聲，眼瞅著他走出房，她一個箭步跳過去，把門反鎖了個結(jié)實。
官服還落在她屋里，她倒要看看，他能滾去那里。這官服僅此一身。她就不相信，他有多大的氣性，能不要這官服？
果然，門剛鎖上，陸文濯就反應(yīng)過來。
“開門?！彼糁T，冷冷命令。
“你不是要走么？好馬不吃回頭草，好狗不走回頭路，怎么？陸大人剛出門就念著要回來？”
“衣服拿來?！?p> 陸文濯穿著中衣站在門外，墨染的眸子浸著千尺冰霜，若是趙子硯被這目光掃上一眼，鐵定灰溜溜地就開門了。
可惜眼下隔著一扇門，趙子硯壓根看不到，不免更加猖狂，捂著嘴就笑嘻嘻問道：“什么衣服？”
臉一黑，陸文濯抬腳就踹在門上：“趙子硯！”
“哎，夫君?！壁w子硯拉著長音，答應(yīng)的很是爽快。
“開不開門？”陸文濯冷眼看著門上的花紋。
“你求我啊～”趙子硯隔著門，語氣又黏又膩。
真是瘋了！
陸文濯臉色越來越差：“你就不怕我殺了你?！?p> 趙子硯撓了撓腦袋，很是無辜地問：“你就這么想進(jìn)我屋？”
“胡說八道！”
不過是一個溫癥，就開始胡言亂語，看來這女人得腦子是被溫癥燒壞了。
被燒壞腦子的女人這會正露出一副無比虛心的表情：“好好，我胡說八道，你不想進(jìn)來行了吧。那我就不開門了，夫君一路走好。”
“你！”
陸文濯額角直跳。
趙子硯捂著嘴，在門后笑的前仰后合。等笑夠了，她也懶得耍他了，門一開，把他的寶貝衣服扔給了他。
陸文濯氣的袖子一甩，扭頭就走。
頭也不回的走出松香閣，陸文濯這才看了一眼手里的衣服。整整齊齊，疊的一絲不茍。
昨晚濺上去的藥漬已經(jīng)沒了，干干凈凈，還余著些溫?zé)帷?yīng)該是剛剛洗過，用熏籠烤干的，隱約帶著些許瑞香花的氣味。
院外的長吉跟上去，見他盯著手里的官服，便笑道：“屬下一大早就看到趙小娘子蹲在井邊洗衣服，光著腳，也不怕溫癥再犯了去。還以為是給自己洗衣服呢，原來是主子的衣裳?！?p> 面色一僵，陸文濯把衣服扔給長吉，淡聲道：“真是夠臟的，換個人重新洗洗?！?p> “可主子……”長吉一臉茫然：“這……這挺干凈的啊……”
陸文濯不再理他，大步離去，長吉也只好抱著衣服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