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龍大會結(jié)束之后,葛衣派成了大陸的風(fēng)暴中心。
十年前,葛衣派暗階高手葛微子去世,此后,葛衣派只剩下一位暗階高手了。
十年后,這位暗階高手也病入膏肓,連飛龍大會都沒有出席。
倘若他死去,葛衣派將失去飛龍盟的席位,變成山階門派。同時,葛衣派會像曾經(jīng)的鐵焦派那樣,迎來洗鹽教的屠殺。
鐵焦派能幸存,只因夏成涼晉升暗階,又加入鐵焦派,葛衣派卻不可能迎來新的暗階高手。
各方勢力匯集在葛衣派附近,大部分都是想要分一杯羹的惡狼,當(dāng)然也有夏成涼和魏青這樣的例外。
夏成涼作為葛衣派的頭號敵人,連被招待的資格都沒有,只能露宿荒野。
除了兩人,還有鐵焦派幾十名弟子跟隨,領(lǐng)頭的是魏青很熟悉的秦仲頤。
已經(jīng)變成中年男人的秦仲頤,無論實力還是聲望,在鐵焦派都無可挑剔。只要他再等幾年,就能成為鐵焦派掌門的不二人選。
“你和我們同行,或許會降低你在長老們心中的評價,你不擔(dān)心嗎?”
魏青說道,語氣里有一些不滿。
秦仲頤在門派里很有聲望,卻并未試圖扭轉(zhuǎn)夏成涼的聲勢,任憑鐵焦派弟子敵視他。跟著秦仲頤來的這群弟子,大都并不想摻和這件事,卻不得不跟秦仲頤來。
秦仲頤聽出了魏青的畫外音,說道:“很抱歉,夏長老并不在意名聲,而我卻很需要它,只有有了名聲,我才能繼任掌門,只有繼任掌門,我才能夠真正幫助到夏長老。在此之前,我們必須忍耐。”
“這一趟生死難測,你要是死了,可就沒辦法當(dāng)上掌門了?!?p> 秦仲頤點點頭:“對鐵焦派而言,夏長老的生命是第一位的,倘若鐵焦派失去了他,將再度面臨滅頂之災(zāi)。相較之下,我能不能當(dāng)上掌門,能不能活著,都不重要。若是能拼死護(hù)住夏長老,我無怨無悔。”
很遺憾,即使十五年過去,鐵焦派也沒有誕生新的暗階高手。
魏青無奈一嘆:“在你心底,鐵焦派是不是一個絕世美女,為了她,你什么都可以做,無關(guān)榮辱、尊嚴(yán)甚至性命?”
秦仲頤微微一笑:“我只是保持理性罷了。圣賢們推崇的眾多美德中,我最認(rèn)可理性。”
“偏偏這世間,有很多事情讓人無法保持理性?!?p> 兩天之后,第二支援助葛衣派的隊伍來到了山下,他們是桃李谷弟子。帶隊的中年男人,還是夏成涼的老朋友段尊諺。他當(dāng)著桃李谷弟子們的面,大大方方跟夏成涼打招呼:“老夏,聽說你敗給孟宗主了,真是可惜??!”
桃李谷弟子們面面相覷,他們沒想到,他們的老師竟然跟大陸上風(fēng)評極差的夏成涼關(guān)系密切。
段尊諺看著弟子們,正色道:“那些因為葛微子死,而聲討老夏的人,在葛衣派面臨滅頂之災(zāi)時,沒有一個出來救援;反倒是因為葛衣派身敗名裂的老夏,在此時挺身而出。孰是孰非,還需要論斷嗎?”
弟子們臉上現(xiàn)出些許迷茫,回味著師父們曾經(jīng)的教誨。
夏成涼道:“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自己問心無愧足矣,何必苛責(zé)別人?!?p> 段尊諺一笑:“君子連自己的命都舍出去了,還要讓人罵,那也太沒天理了!”
除了這兩支隊伍,葛衣派再沒有其他外援。
在夏天的第一聲蛙鳴到來之際,葛衣派長老病逝。盡管葛衣派上下拼命隱瞞,這個消息還是在數(shù)天之內(nèi),不可抑制地傳播開來。
數(shù)萬,甚至數(shù)十萬黑衣人,頃刻間涌至葛衣派,將山門圍得水泄不通。
那兩支孤軍,和葛衣派弟子一起守在山門前。
秦仲頤站在夏成涼身邊,低聲道:“夏長老,我有一個很任性的請求:倘若洗鹽教出動了暗階高手,請你放棄救援葛衣派。你若戰(zhàn)死,不僅葛衣派滅絕,鐵焦派也無法幸免?!?p> 夏成涼默然片刻,說道:“我明白?!?p> 隨即,他緩緩出陣,走到前方,孤身一人面對著黑壓壓的洗鹽教教眾,放聲道:“夏成涼在此,奉勸各位早些退去,否則我只能大開殺戒!”
為首的黑衣人道:“你是鐵焦派長老,沒有資格插手葛衣派的事。倘若你非要插手,我們也只能將你一同誅殺!”
夏成涼沒有再說話,用一道斬向洗鹽教教眾的巨大劍光,回答了洗鹽教。
兩個黑衣人從人群中掠出,一人擊碎了劍光,另一人則朝夏成涼襲去。
月白色的劍魂,從夏成涼體內(nèi)躍出,夏成涼隨劍而起,和兩個暗階高手纏斗起來。
“進(jìn)攻!”
伴隨一聲令下,洗鹽教教眾沖了過來。
他們的人數(shù)遠(yuǎn)遠(yuǎn)超過葛衣派,好在葛衣派入口,是一個狹長的山谷,能夠沖過去的人不算太多。
一時間,喊殺聲、哀嚎聲不絕于耳,鮮血很快將山谷染紅。
魏青將螺旋斗氣施展開來,在山谷中左沖右突,沒有人能夠攔住他。只要不是山階高手,碰到螺旋斗氣,頃刻間就失去了性命。即使是山階高手,他再接上云卷云舒,也八成要喪命。
在強大的力量面前,生命變得無比脆弱,魏青不知自己殺了多少人,或許有幾十人,或許有幾百人。螺旋斗氣穿透他人身體時的觸感,已經(jīng)深深刻在了他腦海。他也從最初的觸動,逐漸變成麻木,心中的正義也很快動搖。
洗鹽教教眾便是邪惡的嗎,他們大都是被蠱惑了,他們被暗階門派壓制了太久,只能通過掠奪,才有可能一飛沖天。
葛衣派弟子便是正義的嗎,他們作為暗階門派,統(tǒng)治大陸多年,積累的許多底蘊是從山階門派奪來的。他們曾經(jīng)對洗鹽教的惡行視若無睹,眼下又何嘗不是自食惡果?
魏青迷茫之際,抬頭看向天空,夏成涼和劍魂融為一體,直面兩個暗階高手,卻沒有絲毫慌亂,反而穩(wěn)穩(wěn)壓制兩人一頭。
魏青甚至有些羨慕,夏成涼承受了全天下的唾棄,拋下了最在乎的人,甚至連生命也要舍棄,卻仍然堅持著心中的正義,天底下怎么會有如此堅定的人?
正因為他這么堅定,才能使出這么強大的劍魂吧。
魏青恢復(fù)了些許精神,同時施展江山如畫和凝煙術(shù),在洗鹽教教眾間穿梭。
這場戰(zhàn)斗的關(guān)鍵在于夏成涼,他殺多少洗鹽教教眾都無濟于事。他需要調(diào)查一下洗鹽教,或許能找到幫助夏成涼的地方。
當(dāng)他潛入黑衣人之中,就像一頭扎進(jìn)黑暗,心中涌起迷失方向的慌亂感。
他本能地察覺不對,迅速折回,同時感受到強大的吸力,試圖將他留住。
在觀看了許多場戰(zhàn)斗之后,魏青已經(jīng)再度成長,他的身體化成了一根線,幾乎不可察覺,那強大的吸力失去目標(biāo),頓時散去。
魏青順利退回山門,對著天空大喊:“小心,洗鹽教還有暗階高手!”
他們原本藏匿在人群之中,恐怕是在尋找時機,偷襲夏成涼。眼下被魏青點破,便不再掩飾,兩個黑影躍上高空,加入了圍攻夏成涼的陣營。
四個暗階高手,聯(lián)手圍剿夏成涼,他們彷佛一片烏云,籠罩在了所有人頭頂。
“快逃!”
那似乎是秦仲頤的聲音,但是被喊殺聲扭曲了。
夏成涼縱使想逃,也沒有了縫隙。
四個暗階高手,從四個方向,堵死了夏成涼的所有退路。
既陷絕境,無路可退,便拼死一搏。
四個暗階聯(lián)合,碾碎一座山也輕而易舉,那段劍魂卻沒有絲毫退讓,在四個暗階高手的圍攻中左沖右突,無論面對多么強大的壓力,也始終不曾黯淡一分。
那段月光越來越長,顏色也在變淺,從月白變成雪白,慘白,最后幾近透明。
暗階高手密不透風(fēng)的攻擊,一段又一段砸在上面,要擊潰它也只是時間問題。
終于,劍魂的光芒幾乎徹底消失,它也縮短到三寸大小。
這樣一幕,魏青曾經(jīng)見過,這是夏成涼被逼到絕境后的最后一擊。
一瞬間后,劍光暴漲,穿透了一個黑衣人的身體,也洞穿了他的靈魂。
半空之中,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喊叫,一個黑衣人像斷線的風(fēng)箏,直直墜落在地。
鮮血不知不覺爬上了月白劍魂,將它染成了血紅色。血紅之中,現(xiàn)出不少細(xì)小的紋路,那是劍魂上現(xiàn)出的裂痕。
同一時刻,三個高手擊中劍魂。
無數(shù)道裂痕連綴成一片,血紅的劍魂碎成了雪花大小,一片片飄落。
劍在人在,劍毀人亡。
魏青怔怔地望著夏成涼的身體砸在地面上,甚至忘記了出手去接。
他不知多少次,看到夏成涼失去意識,昏迷不醒,但是每一次,他總能再度醒來。
但他從未見過,夏成涼的劍魂徹底碎掉。
這一次,他還會醒嗎?
他抬起頭,看到了一山谷的尸體,有很多黑衣人,也有很多熟悉的人,秦仲頤,段尊諺,桃李谷弟子,鐵焦派弟子,葛衣派弟子……
那么多人都死了。死亡對修煉者而言,本來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魏青卻覺得心中空落落的,彷佛有什么東西,同時也死掉了。
他的眼前也變得黑暗,彷佛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抱起夏成涼的遺體,拔足狂奔,越過崇山峻嶺,越過大江大河。
他辨不清自己在哪兒,他只是一路向東,他要回到北芒國,回到百草山。
他還記得,在那個地方,有人在等他們。他的懷里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活人兩個”。
途徑一片荒草彌漫的曠野,魏青借著微弱的晨光,看到了一個身影。
他倚著一棵大樹而立,看起來并沒有惡意。
“很遺憾,他死了。你也要死了?!?p> 魏青低頭一看,他的胸前多了一個小小的傷口。他的生機在一瞬間從胸口淌處,就像被戳了個洞的氣球。
“你是誰……”
魏青用盡最后的力氣,說出了問題,卻在聽到答案之前,失去意識。
他隱隱嗅到了一點香味,聯(lián)想到了百草山。
那里沒有爭執(zhí)和死亡,山上種滿草藥,彌漫著令人歡喜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