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年春天,中庭國大軍壓境,北芒國內(nèi)人心惶惶。
付商衡領了師命,每天帶著一群弟子在宗門外巡邏。
他們流沙宗作為北芒國第一大宗,國難當頭,也要為國家出力。門派內(nèi)山階高手盡出,整個門派,只剩下了一老一青兩位高手坐鎮(zhèn)。
雖說沒有哪個門派趕來偷襲,但保不準有些賊人,想要趁此機會,闖一闖流沙宗,碰碰運氣。每逢亂世,賊人也總會多起來。
付商衡帶著師弟們轉了好幾圈,已經(jīng)有些倦意,卻絲毫沒有放松警惕。
晨光熹微中,遠遠地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馬蹄聲越來越近,似乎是沖著流沙宗來的。
付商衡皺了皺眉,師弟們立刻警惕起來,不等他吩咐,已經(jīng)守住了通往流沙宗的路口。
片刻之后,一批灰袍騎士來到了他們面前。
為首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神情冷酷,陰郁,看起來就不是好相與的。
付商衡問道:“閣下是何人,來流沙宗所為何事?”
男人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揮手下命令:“將流沙宗包圍起來。”
“喂!你們想干什么!”
付商衡吼了一句,男人的視線投過來,他驟然感覺到鋪天蓋地的壓力,下意識噤聲。
他也是年輕弟子中的佼佼者,向來不怕誰,男人的實力似乎也并沒有多強,但是和男人對視一眼,他竟然說不出的害怕。
男人身后的馬蹄聲動了起來,分成兩邊而去,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也沒有走完。
他們這才發(fā)現(xiàn),這隊騎士有多少人。
這么多騎士行動,卻沒有人發(fā)出雜音,全場寂靜無聲。
“你們是朝廷的人?”
付商衡驚呼一聲。
只有朝廷的軍隊,才有這股氣勢。眼前這個男人身上流露出的,是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殺戮才有的軍人氣魄。
付商衡盯著男人,鼓起勇氣質(zhì)問道:“朝廷想干什么?我宗已經(jīng)傾力幫助朝廷,你們想過河拆橋嗎!”
男人卻不再理睬付商衡:“傳我號令,不許放任何一人通過?!?p> 付商衡默默攥緊了拳頭。
男人顯然來者不善,或許是朝廷打算趁此機會,消滅流沙宗,畢竟流沙宗實力太強,超出了朝廷控制的范圍。
騎士有萬余人,裝備精良,攻防有序,趁流沙宗空虛展開屠殺,流沙宗毫無反抗之力。
或許,他可以突然襲擊,將這個男人抓為俘虜,擒賊先擒王,這樣就有談判的余地。男人似乎只有水階實力,和他一樣,并非不可能做到。
付商衡的心臟突突狂跳,彷佛流沙宗數(shù)千人的性命,都在他一念之間。
他扭頭看了看身后的師弟,師弟們臉色蒼白,都被這萬人騎士嚇蒙了,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流沙宗的命運,就在我手上了……
付商衡正欲出手,忽然聽師弟們喊道:“姜師姐!姜師姐來了!”
付商衡身體一震,不禁有種得救了的輕松之感,現(xiàn)在,流沙宗的命運,將由更強大的人承擔,他只需聽命即可。
他放松身體,轉過身,便看到了一個美麗的女子。他學識淺薄,知道的優(yōu)美詞匯并不多,但是他知道的每一個優(yōu)美詞匯,都可以用來形容她的美麗。
她不僅僅是美麗,還是流沙宗最了不起的天才,剛剛二十出頭,就已經(jīng)晉升山階,是北芒國,不,說不定是整個大陸最年輕的山階高手。
付商衡還知道很多,流沙宗過去這幾年,暗潮涌動,這個年輕的姑娘,幾次幫助流沙宗化解了災難。
她是流沙宗的支柱。
她年紀雖輕,輩分卻高,和掌門一輩,已經(jīng)晉升長老??墒堑茏觽兿矚g叫她“師姐”,包括那些比她年紀大的弟子。因為她平易近人。
“姜師姐……”付商衡發(fā)自內(nèi)心地叫了一聲,接著道,“這群騎士忽然出現(xiàn),將門派包圍了起來,他們是朝廷的人!“
“我知道了,辛苦你們了。別擔心。”
她的聲音和笑容,足以撫平任何傷口,付商衡覺得,自己就算立刻戰(zhàn)死,也無怨無悔。
男人翻身下馬,對著女子拱了行禮:“閣下想必就是姜寧了,久仰大名。在下吳行歌,王國騎士團騎士,奉主上命令,前來保護流沙宗。
“這幾日,請諸位留在流沙宗內(nèi),勿要走動,免得受歹人所害。若是擅自沖撞,或許被騎士們當成歹人誤傷,我提前向流沙宗告罪。身奉皇命,還請各位體諒?!?p> 吳行歌雖然沒有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語氣卻相當冷酷,沒有絲毫回旋余地。
“辛苦諸位了?!?p> 姜寧緩緩轉身,望著身后的弟子們,微微一笑:“回去補覺吧,有這么多騎士守著,流沙宗暫時很安全?!?p> 姜寧的笑容,擁有讓人安心的魔力。弟子們紛紛長舒一口氣,隨姜寧往宗內(nèi)走去。付商衡望著姜寧,卻隱隱覺得,少女原本挺直的腰,彷佛被什么東西,壓得緩緩彎下去。
姜寧與弟子們分別,一個人來到山巔,望著流沙宗外的萬余名騎士,他們就像一串項鏈首尾相連,沒有絲毫逃脫余地。
如果他們對流沙宗發(fā)起屠殺,如今空虛的流沙宗,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或許,他們可以都逃進天人谷底,但是以朝廷的情報,自然知道谷底存在,找到入口也并非難事。
只能期望,他們能夠放過流沙宗。
但是姜寧很清楚,此事極其渺茫。
她苦苦支撐十余年,流沙宗終究還是迎來了滅門之災……
“小寧,流沙宗不止你一個人。”
姜寧回過頭,看到谷幽居緩緩走來,他的脊背已經(jīng)彎了下來,一身蒼老。
“自從十余年前,師兄死去,你承擔了太多?!?p> 姜寧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她爹娘出身流沙宗,所以她從小就在流沙宗長大。十歲那年,她經(jīng)過培養(yǎng),天賦就成熟了。隨后,她被流沙宗大長老霍千重收為弟子,論輩分跟爹娘一樣高。
然而,一年后,她的師父霍千重突然死了。
很快,她就知道,霍千重死有余辜。
這話是她的師兄,流沙宗掌門韓落英說的。
韓落英告訴她,霍千重指使門派長老,奪舍年輕弟子的身體,收姜寧為徒,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奪舍她。
韓落英說,能夠用來奪舍的玉成心法,是天底下最邪惡的東西,應該毀滅,任何修煉了玉成心法的人,也應該殺死。
韓落英打算殺掉奪舍過的長老,殺掉修煉了玉成心法的弟子,也殺掉她。
她不想死,更不想那么多跟自己一樣大的孩子被殺死,于是,她將一包毒藥灑了出去。毒藥是在霍千重的遺體上找到的,韓落英碰到的瞬間,就死掉了。
奇特的是,她沒有中毒。
她救下了這群孩子,但是卻帶來了更嚴重的后果。
韓落英打算殺死的一名奪舍長老,也逃掉了,為了尋求庇護,將玉成心法的存在說了出去。
這件事并沒有立刻傳開,但是,對玉成心法心動,進而來流沙宗鋌而走險的賊人越來越多,其中也有大門派,以玉成心法來威脅流沙宗。
姜寧將幾個知情的掌門聚集起來,用當年的毒,將他們通通毒死。
本以為,流沙宗終于能夠安生了。
但是,只要有一顆種子存在,就能夠生根發(fā)芽。
這件事終究傳了出去,傳到了朝廷,甚至傳到了中庭國。
中庭國攻打北芒國的真正原因,便是搶奪流沙宗的玉成心法。即使暗階高手不能參與戰(zhàn)斗,光山階高手的數(shù)量,北芒國也遠遠不如。
玉成心法就像一個魔咒,吸引著無數(shù)修煉者。
“我們的國君,不像國君,像個商人。他若是知道守不住流沙宗和玉成心法,就會玉石俱焚,把流沙宗毀了,讓中庭國也得不到玉成心法。一旦前線節(jié)節(jié)敗退,這些騎士就會開始屠殺。”
姜寧低聲說道,面如死灰。
她可以毒殺那么多掌門,高手,卻無法毒殺數(shù)量超過一萬的騎士。
唯一的解法,就是她和所有修煉過玉成心法的弟子引頸受戮,來讓各方死心。
可是,各方未必相信。騎士在屠滅流沙宗之前,絕不可能退去。
姜寧想了想說:“倘若,我?guī)ьI一隊弟子逃出去,投靠中庭國,國君便沒有屠殺我宗的理由,還必須利用我宗,是不是?”
谷幽居苦笑著搖頭:“中庭國國君是狼子野心之輩,妄圖用玉成心法,掌控國內(nèi)修煉門派,進而討伐各國。玉成心法倘若流傳出去,將會天下大亂。為保住流沙宗,不值得。”
姜寧陷入了沉默。
倘如當時,她任憑韓落英殺死自己,消滅掉玉成心法存在的一切證據(jù),流沙宗就不至于有今日之禍了吧?
她做錯了選擇。流沙宗已經(jīng)陷入死局,除了等死,無計可施。
“小寧,不要怪罪自己,你已經(jīng)為流沙宗承擔了太多。生死有命,大劫來臨之時,以你的實力,自保不成問題。你還年輕?!?p> 姜寧緩緩搖頭。
一切因她而起,她豈能茍且偷生?
她唯一心痛的,是流沙宗數(shù)千無辜弟子。他們那么信任她,她卻什么都做不到。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姜寧腦海忽然浮現(xiàn)一個身影。
“不要哭,你笑起來很好看?!?p> 一個少年,對年幼的她說過這樣的話。
他是一個很俊朗的少年,笑容就像大人一樣成熟。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
好像是十幾年前。當時,她發(fā)現(xiàn)了霍千重的遺體,傷心又害怕地哭了起來。
霍千重死去的時候,為什么那個少年會在場?
幾個模糊的片段,忽然清晰起來。
“或許,還有辦法!”
姜寧的眼睛里,泛出希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