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除夕夜那天官宴沒有成功參加,她坐在冷冷清清的華露殿,絞緊手里的手帕。
她的貼身宮女在一旁抱怨:“周鼎自從進了朝陽宮,就一天比一天地疏遠公主,簡直忘恩負義!”
元嘉咬著牙,心里很是不甘。
不可能會這樣啊。
她是在一次意外救下了周鼎,與其說救不如說只是撞破了那件事。
周鼎樣貌生得好,他年紀尚小時就長得很是好看,眉宇間還總是一股桀驁的戾氣,宮里變態(tài)興趣扭曲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那些個在宮里熬了一輩子的老太監(jiān),喜歡征服年紀小又傲氣的孩子,以折磨他們?yōu)闃贰?p> 這種事元嘉也見得多了,她不受寵,在宮里人微言輕,所以這種事她也是從來不敢多管的。
救下周鼎完全是意外,她宮里的份例又沒有送過來,但是炭火沒有了,實在沒有辦法,她只好親自去敬事房要。
那里的太監(jiān)對著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把她趕了出去,說是想要份例,就去找管事公公。
元嘉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帶著人去找掌事的公公,一推開公公的房門,老太監(jiān)當時手里正握著一條鞭子,周鼎則縮在墻角,全身上下血肉模糊,可眼神卻像狼崽一樣兇狠。
老太監(jiān)正在興奮之時被打斷,回過頭來盯向元嘉。
元嘉當時碰上這情況傻愣在原地,周鼎趁老太監(jiān)一時不查,就直接竄了出去。
還是身后的丫鬟拉了元嘉一把,她這才后知后覺地回神,臉都嚇白了,轉身就跑。
再后來,周鼎就被調(diào)到她宮里了。
聽說好像是那個老太監(jiān)故意把周鼎調(diào)來的,華露殿的差事向來是人人嫌棄的苦差事,由于周鼎機靈他再沒找到機會下手,元嘉又好歹是公主,最后他想到這個兩全的法子。
周鼎跪在她面前的那一天,這個人骨子硬得跟鐵石一般,他神色無波,語氣卻很堅定:“奴才周鼎,見過元嘉公主?!?p> 她把他扶了起來,后來她知道周鼎把她視為恩人,而像他這樣冷峻性子的人,元嘉賭他對自己從此赴湯蹈火。
事實也的確是這樣。
為了她宮里的份例,他能豁出命去敬事房偷,有時候被捉住,被打得鼻青臉腫也只是咬著牙把份例送過來,一言不發(fā)。
元嘉不得寵,他就想盡辦法幫她爭寵。他不擇手段,冷心冷肺,唯獨對她上心細致。
奴才是不會對主子上心到這個份上的,元嘉想,除了喜歡,那還能是什么呢?
元嘉是萬萬沒想過周鼎會像今天一樣對她。
華露殿現(xiàn)在的確是不缺衣少食了,朝陽宮的待遇還真是叫人眼紅,區(qū)區(qū)一個奴才居然有這樣多的份例。
可是元嘉怎么滿足,她想要的從來不只是守著一點緊巴巴的份例過日子。
她想要父皇的寵愛,想要榮華富貴,想要這一生都像安云一樣,被人捧在手心里,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好不容易有了轉折點,可是周鼎居然在這個時候變了心。
這怎么可能?!
他就是腦子一根筋的人,她再了解他不過了,周鼎認定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可是他怎么會變心?
元嘉氣得臉色通紅,那宮女突然對她說:“……公主,安云公主的美貌,動上京啊?!?p> 元嘉心里還是覺得不相信:“周鼎不是看美色的人?!?p> “可是他也絕不是貪戀榮華富貴的人,若不是安云公主如此美貌,他怎么會背棄您?”宮女說。
元嘉心里有些動搖了。
她還是決定要掙扎一次,提筆給周鼎寫了一封信,交給那宮女:“你把這信給周鼎,我要試探試探,他是不是真被安云迷了魂!”
宮女應下了。
周鼎收到信的時候是第二天,他看見這信就覺得心里不安,這樣的信件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他就完了。
他回到房里,偷偷摸摸拆開。
——周鼎,明日午后御花園假山一敘。若不來,本宮自去朝陽宮尋。
周鼎目光停留在最后一句,他手指緊緊捏住信紙邊緣,眼里竟帶上一點殺意。
他現(xiàn)在居然想殺了元嘉一了百了!
他呼吸起伏劇烈,先把信紙丟到炭盆里燒了。
火舌把信紙?zhí)蝮碌靡桓啥簦芏ε叵朐尉茸约耗且惶臁?p> 她是恩人,周鼎,她是你喜歡……
真的喜歡過嗎?
周鼎突然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他那是真的喜歡元嘉嗎?
沒有人教過他情和愛,他只知道過去元嘉就是他的唯一,他什么都能為他做。
他也去偷偷看過話本,話本里說這就是喜歡一個姑娘。可是這不是,周鼎現(xiàn)在覺得不是。
他覺得,比起元嘉,小公主每次憐惜他之時,那感受才簡直讓他青澀又不知所措,他惶惶不安,他想要靠近,靠近卻又感覺膽怯。
這跟話本里不一樣,可是周鼎卻在這感情里才找到了無法自拔的自己。
他好似撲火的飛蛾,明知自己與她怎么會有好結果呢。以他卑微賤劣的身份,能呆在她身邊都是榮幸。
可他卻還是完全失去理智,他什么都顧不上。
話本里又說,發(fā)瘋發(fā)癲才是歡喜啊。
他對元嘉好,是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理智,對公主,這種心緒都完全被她掌控才卻真真實實是第一回。
周鼎不知道哪個才是喜歡。
可是有一件事他很清楚——元嘉比不上他的小公主一根手指。
周鼎可以不要這條命,可是周鼎怎么可以沒有那個姑娘。
——那個憐惜他,疼愛他,為他縫荷包,一心一意對他的尊貴姑娘。
他要想辦法,他得和元嘉,一了百了。
其實這么多年了,周鼎這條賤命也早就還給元嘉了。雖然被她所救,可為了她,他也早就不知差點死了多少次了。
周鼎從前是為了報恩而活,這么多年,也已經(jīng)夠了。
周鼎現(xiàn)在是安云的,人和命都是安云的,是那個叫他好歡喜好歡喜的女孩子的。
周鼎想到他,臉上就浮現(xiàn)出羞赧的笑來。
是啊,安云就是最重要的,那他還糾結什么呢,他只想能與她永永遠遠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求了啊。
床頭那束鮮艷的梅花還在枝頭熱烈燃燒,周鼎伸手去觸碰。
那天在一片昏昏沉沉的光影里,女孩子親手把這梅枝點綴在這里。周鼎記得她軟嫩嬌艷得如同這梅一般的雙唇,這唇曾愛憐過他,叫他心尖猛顫,癡迷到不能自已啊。
是他的公主……
周鼎俯身,珍重地吻了吻那花瓣。
是她……是,蘇蘇。
周鼎臉上連同耳廓都忍不住羞紅一片。
——蘇蘇啊。
他偷偷地呼喚這個名字,這兩個字好似有魔力一般,讓他心安卻又驚惶,讓他舌尖發(fā)麻,身子酥軟。
不論怎么樣,他不敢去賭,他不能承受——哪怕一點點失去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