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琦連續(xù)拒絕了蒯越的“上計”與中計,蒯越不僅沒有因為這惱怒,相反的,他臉上還奇異般的露出了笑容。
那種笑容就像一個老師給他的得意學(xué)生出題目,而那得意學(xué)生的回答令其很滿意時所浮現(xiàn)的笑容一般。
但這笑容也只是一瞬,蒯越很快收起了臉上的笑容,他隨后語氣有些“微惱”的言道,
“公子!你既要我為你獻計,如今我之上計及中計你皆感覺有不如意之處,今日莫不是來欺越矣。”
見蒯越有些生氣了,劉琦一時之間有些詫然。
他所詫然的不是蒯越為何會生氣,而是劉琦覺得自己都沒生氣,他蒯越生氣個甚么勁。
劉琦在今日見到蒯越之前,對今日的會面可是懷抱著很大期望的。
蒯越年少聞名天下,當(dāng)年大將軍何進遠在雒陽都聽說了蒯越智計超群,因此特地派人來襄陽延請蒯越到雒陽為他的東曹掾。
蒯越到雒陽之后,很快就對當(dāng)時雒陽的局勢有了了解,并且對何進建議,讓他先發(fā)制人誅滅宦官。
但豈料何進優(yōu)柔寡斷,終不用蒯越之計,蒯越因此看清了何進的秉性,認(rèn)為何進最后必不能善終。
故而蒯越特意向何進請求出為汝陽令,從而未卜先知得避開了后面雒陽的一連串動亂,保住了性命。
年少的蒯越就有這番見識和智計,后來劉琦的父親劉表單騎入荊州,也是多虧了蒯越的計謀,才能在短時間內(nèi)平定了荊州。
這樣的一個蒯越,雖然不敢說他的謀略是當(dāng)今天下第一,但至少也不會遜色于當(dāng)世任何一個一流謀臣。
結(jié)果呢,今日他向劉琦所提出的上計和中計,連劉琦自己都能看出其中的隱患和不足,往日里稱為荊州第一智囊的蒯越,竟然絲毫不知?
這一點讓劉琦失望至極,也讓劉琦郁悶至極。
他想起方才的斬梯問計之舉,如此興師動眾的舉動卻得到這樣的上計與中計,頓時感覺到有些懊悔不已。
早知道,劉琦就去隆中對諸葛亮用這招了。
雖然劉琦此時心情充滿了郁悶,但蒯越畢竟是劉表最為器重的謀臣,他在荊州的話語權(quán)一點也不比蔡瑁輕。
這樣的人物,在自身羽翼未滿前,劉琦還是不愿得罪的,因此劉琦面對蒯越的羞惱之言,劉琦也只得好言寬慰道,
“蒯君言重了,蒯君所言之二計實乃良策矣,只是琦心有顧慮,故而不愿施行此二計,此乃琦之過,非君不智也?!?p> 蒯越知劉琦說的乃是大大的違心話,他想著這長公子這時在心中還不知道怎么腹誹自己呢。
只是蒯越也不以為意,他臉上露出了笑容,似是因為劉琦的夸慰之語而感到開心。
然后他再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道,“吾還有一下計,公子可愿傾聽之?”
見蒯越還要向自己講自己的下計,劉琦差點沒脫口而出講個錘子這句話。
上計都那樣了,你還拿下計來惡心我?
但是出于良好的禮節(jié)素養(yǎng),劉琦終究沒有說出那句話。
也出于良好的禮節(jié)素養(yǎng),哪怕是多有不情愿,劉琦也只能裝作十分樂意傾聽的樣子,對蒯越言道,“蒯君請說,琦必洗耳恭聽。”
見劉琦愿意傾聽自己的“下計”,蒯越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隨后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從容得說道,
“德珪背后的蔡氏在襄陽一地扎根百年,其之族人多半出仕于荊州各郡縣,位高者為一縣之長,位低者為一縣之吏。
不僅如此,百年來,襄陽蔡氏與荊州大半名門望族或有聯(lián)姻之舉,或有舉薦之誼。
經(jīng)過蔡氏數(shù)輩人不停地苦心經(jīng)營,如今的襄陽蔡氏在荊州早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影響力深遠,勢力龐大的世家大族。
因此襄陽蔡氏最令州牧忌憚的地方,在于他與荊州大多數(shù)世家交好。
他們彼此之間互通消息,同氣連枝,他們彼此之間雖未有聯(lián)盟之名,但已有聯(lián)盟之實。
德珪雖位居南郡太守,鎮(zhèn)南將軍軍師一職,位高權(quán)重,
其姐又乃州牧繼室,令得德珪成為州牧外戚,身份尊貴。
但在荊州之中,官位與身份與德珪相當(dāng)者并非絕無僅有,故而德珪支持仲公子,若僅是其一人有此作為,并不為懼。
哪怕是德珪將蔡氏一族的命運都押在了仲公子身上,這也不并足以懼。
因為雖然其他家族與蔡氏交好,但在這兇險的嗣位之爭中,在州牧未明確表態(tài)前,其余荊州世家也不會流露出明顯的傾向?!?p> “但壞就壞在,仲公子去年求娶德珪之女一事上。”
“州牧雖為荊州之主,然其為山陽郡人士,并非荊州本地生人。
而當(dāng)今天下大亂,無數(shù)外地士子涌入荊州,這對州牧來說,自然是群英畢至的盛事。
但于荊州這些世代有子弟在荊州為官吏的世家來說,卻絕非是一個好消息?!?p> “因為州牧乃中原人士,其天然便會對北地士子有親近感。
故而在北地士子涌入荊州之后,州牧雖暫時未流露出重用之意,但州牧為北地士子建房屋,辟土地,開學(xué)校,
這些舉動無一不證明州牧對這些北地士子之愛重,亦證明州牧希望這些涌入荊州的北地士子,能夠在荊州就此定居。”
“而州牧的這一個做法,已經(jīng)讓荊州本地士子憂心忡忡矣?!?p> “雖說如今州牧未曾流露出重用北地士子之意,
然自古以來,華夏文化北方便盛于南方,荊州現(xiàn)今居有如此多的北地士子,其中定有不少俊杰?!?p> “州牧今日不用,不代表來日不用。
州牧不用,不代表荊州的后繼之君不用。
而北地士子有三人進,則荊州士子必有三人退。
此消彼長之下,荊州士子終不是北地士子的對手,而這一點,對于當(dāng)今的荊襄世家而言,是絕對無法接受的?!?p> “故而他們在暗中掣肘,令州牧無法盡情任命北地賢杰為官。
州牧也因為顧慮到荊州眾多世家之態(tài)度,為了維持荊州穩(wěn)定,故而對北地士子只是善養(yǎng)之而不用之?!?p> “盡管州牧有此番態(tài)度,但眾多荊州世家心中還是不自安?!?p> “因為他們知道此乃州牧之權(quán)宜之計也。
州牧不用北地士子卻又善養(yǎng)之,為何?
因為州牧心中所想的是,如今他所恩養(yǎng)的這些士子,乃是他將來留給下任荊州之主的資產(chǎn)也?!?p> 說到這里,蒯越深深的看了劉琦一眼。
而劉琦呢,一開始還對蒯越的所謂下計并不感冒,但如今他竟已經(jīng)不知不覺間聽得十分入迷了。
蒯越雖然還未開始正式闡述他的下計,但劉琦知道,每條佳計在開場前,必有一番深入的局勢分析。
唯有以精辟的局勢分析為基礎(chǔ),才能有符合局勢的上佳計策出現(xiàn)。
而蒯越方才對荊州目前的政治生態(tài)分析,不可謂不精辟。
蒯越本身就出于荊州世家,論對荊州世家的了解,他定然知之甚深。
也因為他的了解,他能將目前荊州最大的政治暗潮,可以言簡意賅的對劉琦做出說明。
那個政治暗潮便是,荊州目前的南北士子之爭。
更準(zhǔn)確點來說,應(yīng)該是是目前荊州中南北世家對荊州權(quán)力的爭奪。
而蒯越的這個說明,也讓如今的劉琦對目前的荊州政治斗爭,初步有了個清晰的認(rèn)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