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已然掀起波瀾,南清面上卻是一派鎮(zhèn)定。對于眼前這出戲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南清猜不透,也不敢猜。
云漣宸依舊一副神游的模樣,戲曲的聲音并沒有影響他的思緒,反而在這陣敲打聲中愈發(fā)敏銳。
“我家住……卻……”
直到第一句腔話想起,云漣宸才仿佛想起來今天的主題,擺出主人架子,搭起話來。
“南先生可曾于六七載前來過此處?”
云漣宸臉上掛起一抹笑,行為舉止是恰到好處的周到,仿佛只是在簡單的與人敘舊。
“并未?!?p> 南清視線停留在幕布上的皮影小人上,神色專注。似乎被眼前的此情此景吸引。
“哦,這么說來,南先生倒是第一次進(jìn)京了?!?p> 云漣宸視線從南清的面容上移開,看著眼前不斷變換著動作的皮影人,調(diào)笑著開口。
“要是之前來過,必定聽說過這顰梨園的大名才是?!?p> “確是南某沒見識了。”
南清從容的接話,視線卻沒從幕布上移開,似乎真的被這還未見過的把戲占據(jù)了心神。
“這顰梨園早些年間遠(yuǎn)比現(xiàn)在要繁華的多,這京中不論是權(quán)貴之人,還是街上的垂髫小兒,都要來這湊上會兒熱鬧?!?p> 云漣宸看著眼前翻動的皮影,沒有再往下說,只是一杯接一杯的飲酒。
幕布上的戲才推進(jìn)正題,一個調(diào)皮搗蛋的小兒,手里不知從哪抓來的一條面目可憎的肥蟲。
此時他正躲在一棵樹下,探頭探腦的守著來路,不遠(yuǎn)處正走來一個穿著粉紅色上襦,芙蓉色下裙的雙丫髻小女娃來。
看起來,這小兒是特意躲在為了這出惡作劇。
“這出戲叫隔墻暗生梅,是顰梨園之前的招牌戲?!?p> 眼前的皮影戲還在繼續(xù),云漣宸的聲音時不時的在耳畔響起。
南清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思緒早是百轉(zhuǎn)千回。
那小兒幼稚的把戲沒有得手,反而被一旁打落出來的惡犬一路追去好遠(yuǎn)。
而那雙丫髻小女娃在一旁“咯咯”直樂,笑的直不起腰來。
南清忽的收回了視線,斂目輕酌著熱茶。
一旁云漣宸手上的動作停了停,自顧自的看著一個橘色的半日升起又落下,升起又落下。
斗轉(zhuǎn)星移,戲曲中已然過了許多載,而現(xiàn)實中,才不過幾息。
兩個鄰家的孩童都已長大,黃頭小兒已經(jīng)成長成了俊郎的青年,雙丫髻小女娃也出落成了村里有名的美人。
二人似乎依舊如同往日一般嬉戲打鬧,不過多少規(guī)矩了一些。
兩家看二人相處融洽,干脆定下了婚約。
想著倆家知根知底,兩個人又從小一起長大,自是比半路找來的靠譜。
可惜,事情還未敲定,村里便流年不順。
村子建在一個山坳里,今年雨水格外多,山上的碎石、泥土等等混雜在雨水中填平了山坳。
村里的村民顧不上其他,只想著逃出去活命,原本姻緣將成的兩家也失散了。
之后二人的境遇格外不同,上天像是給二人開了個玩笑,早些年的順利似乎就是為了后面苦難的鋪墊一般。
離開了家鄉(xiāng)的女主人公,父親死在了家鄉(xiāng),母親也因為悲痛,不久后便過世了。
只留下她一人,好歹最后找了處染坊,尋了個生計。
可惜染坊的老板是個好色的主,強(qiáng)行要把她收為第不知道多少位小妾。
不愿遵從的她連夜跑了出來,躲在了一處破廟里。
沒兩天,還是被那老板的人尋了來,沒有辦法的她只好賭上了所有,用瓦片劃花了臉,這才免了當(dāng)小妾的命運。
不過這般行為,自是惹惱了一眾費勁搜尋她的人,好是打了她一頓,直教她昏了過去,在雨夜中吹了一宿的寒風(fēng)。
而那小郎卻順利的多,因為幼時被逼著讀過點書,習(xí)得一手好字,被收為了侍童,后隨著主人家,也有了幾分功名在身。
在這兩三年間,二人一直在尋找彼此,卻又從沒有過消息。
“南先生覺得他們還會在遇見嗎?”
南清飲茶的手微微一頓,裊裊的熱氣蒸騰,消散于眉眼間。
“會遇見的?!?p> “哦?”
云漣宸的眼睛似乎亮了亮,適時,兩個皮影相遇了。
烘托氣氛的鼓點有些急促,像是再次相見的欣喜,卻又倏然平緩下來,一股無名的哀傷蔓延開來。
“畢竟這是戲劇,轉(zhuǎn)折的高潮還沒到。”
南清將茶杯放回案上,淺淡的聲音在哪股憂郁的鼓點中鉆進(jìn)云漣宸的耳中。
搭在案上的手兀的收緊,喉嚨像是被緊緊束縛住一般。
云漣宸嘴唇嚅囁,最終歸于平靜。
皮影戲還在繼續(xù),二人最終得以相見,相見與繁華的街上。
衣著整潔,一身長衫的青年;衣衫襤褸,頭發(fā)凌亂的女子,臉上是一道深深的疤痕。
“你,你是……”
皮影人沒有動,身體卻在發(fā)抖一般瑟縮。
這一刻,皮影仿佛有了靈魂,他們就像故事里一般,再次相見,截然不同的境遇讓他們窘迫。
青年將女子帶回了家,想要好好補(bǔ)償之前錯過的時間,只可惜女子已是油盡燈枯之相。
女子相貌已毀,二人境遇之差又使她惶然,沒多久便撒手人寰。
鼓聲逐漸停了下來,周圍也一點點亮了起來,橘黃的燭光使得依然蕭瑟的景色染上幾分暖意。
原來不知不覺間,天色早已昏沉。
皮影戲的最后一幕停留在青年的身上,他的身旁有一顆樹,樹影下有個追不回來的故人。
幕布驟然亮了起來,默然無聲的環(huán)境一下子被嘈雜的聲音擠滿。
不多時,戲班班主小心翼翼的將盒子捧上來,額上的汗水偶爾在燭光的映襯下顯現(xiàn)出身影。
“王爺,這是您的皮影。”
戲班班主小心的抬頭看了看云漣宸的神色,將手中的木盒舉過頭頂。
云漣宸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只是示意身后的侍衛(wèi)將東西接過。
南清的視線不由自主的順著盒子望去,盒子里一個皮影正躺在里面,是剛剛表演用的那個青年。
一瞬間的出神,回憶似潮水,迅速的席卷了南清的腦海。
怪不得,剛剛表演時,皮影在做某些動作時會突然頓住,色彩也遠(yuǎn)不如其他的幾個精致絢麗。
這皮影是云漣宸做的,
“南先生似乎對本王的皮影很感興趣?!?p> 云漣宸的聲音幽幽地響起,南清翁然回神,正撞入云漣宸的視線。
深邃的眼眸中,那幾分探究格外明顯,還有幾分看不透的情緒悠悠的隱在背后,像是伺機(jī)而動的猛獸。
南清微微一笑,掩去眼里的驚訝,表現(xiàn)出恰到好處的恭維。
“只是沒想到王爺還有這般閑情雅致,一時驚訝罷了?!?p> 南清沒有躲避云漣宸的打量,直到云漣宸收回了視線,才在心中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