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寒微塵之第一章?被迫接受的任務(wù)
“報告!”一個音色甜美語氣堅定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斑M來?!碧K長旭邊把手里的一張照片放進口袋邊抬頭看向門口。進來的女戰(zhàn)士個頭不高,偏瘦,軍裝整潔挺括,軍帽下露出齊耳短發(fā),帽檐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估計心里在嘀咕:什么重要的任務(wù)呀,應(yīng)該直接找我們話務(wù)班長啊,干嘛找我?猜透了她的小心思,蘇長旭不覺一笑:“湯晚同志,坐,喝水不?”他起身想去倒水。“不喝!謝謝政委!”湯晚把桌前的凳子往后拉了拉,兩只纖細(xì)的手平放在腿上,忽閃著眼睛繼續(xù)盯著蘇政委看。“先說紀(jì)律。今天的談話只能你我知道,不能告訴任何人,明白嗎?任何人!”蘇長旭的眉毛挑起來,異常嚴(yán)肅地看著湯晚,湯晚忙起身立正敬禮:“明白!”蘇長旭示意她坐下。
湯晚的家在浙江金華永康,父親湯汝仲在銀行里做幫辦,對剛畢業(yè)做事的吳怡嫻處處關(guān)照,日久生情,便談到了嫁娶。吳怡嫻家里雖然開明,父母兄妹仍極力阻止她嫁去湯家做二房,無奈怡嫻用情太深,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就與父母跪別,見女兒心意已決,吳家只有強顏歡笑敲鑼打鼓把女兒嫁了。
湯汝仲的發(fā)妻張杼秀與他同歲,兩人也是自由戀愛,也曾為了愛情發(fā)誓要“在地愿為連理枝”的,不想僅僅結(jié)婚四年,且已有一子的情況下,丈夫竟娶回個二房,她雖心里痛得肝腸寸斷,表面對“嫻妹妹”還算周到。一年后,“嫻妹妹”生了女兒,杼秀心里竊喜,忙跑去找丈夫讓他為千金取名字。湯汝仲不敢擅自做主,去找父親請示,湯老爺子素不喜歡性格活潑的吳怡嫻,又聞聽她生的是個女兒,目光落在面前正攤開在朱錫鬯的《詞綜》的《晚晴江上》,詞間的“鴨頭”兩字令他鼻子里出了一聲冷哼:“那就,單字一個晚吧?!比曛俾犃诵睦锛{罕,問:“可是寥寥金天廓,婉婉綠紅潛的婉字?”老爺子看他一眼,提筆沾墨下一下了一個碗大的“晚”字,汝仲倒吸一口涼氣,暗自慶幸不是那個飯碗的“碗”字。
湯晚是在祖父和大娘淡淡的目光下成長的,正因如此,她性格敏感,特別懂得揣摩那些眉高眼低、干言濕語后的潛語。在湯晚的記憶中,六七歲前還經(jīng)常聽見母親在父親面前低聲哼唱歌曲,再后來,父親來這邊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母親也逐漸變得寡言少語、郁郁寡歡了。讀女中的第二年,由于學(xué)校被日軍炸毀,學(xué)校便以茅棚為教室堅持教學(xué),學(xué)生們都積極參與聯(lián)合抗日演講團宣傳抗日,也就在那個時候,湯晚結(jié)識了馮凱溪。也是受馮凱溪的影響,她于一個春日的傍晚,和馮凱溪等六名學(xué)生,共同奔赴延安。結(jié)果這些沒有單獨出過遠(yuǎn)門的孩子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到了濟南,在濟南站,那四名同學(xué)被當(dāng)局?jǐn)r截送回原籍。只有去買午飯的馮凱溪和湯晚躲過一劫,非常幸運地被地下黨保護起來。黨組織看兩個孩子才十五六歲,也勸過他們先回去讀書,等畢業(yè)后再參加革命,但是兩個孩子非常堅持地要去延安。于是黨組織把他們送到南縣獨立團。
湯晚先是被安排在獨立團衛(wèi)生所當(dāng)護士,別看她到衛(wèi)生所最晚,年紀(jì)也不算大,但是面對傷口、鮮血和呻吟,她表現(xiàn)出的膽大心細(xì),和護理工作上手最快的特點很快就凸顯出來,不到一年就成了戰(zhàn)地救護的行家里手,把個常所長稀罕得不得了,每次看見團長政委都說:有機會,一定要送小湯去進修啊,她可是一個不可多得的醫(yī)務(wù)人員啊。
馮凱溪被分到團政治部敵工科,同樣是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孩子,謙虛好學(xué)、悟性高,很快也成了敵工科的寶貝。
于是,晚上只要不開會學(xué)習(xí),不管春夏秋冬,只要不下雨,人們就能看見那一對小兒女并肩坐在駐地前面的小河沿上那株倒伏的老槐樹上聊天,開始因為他們年紀(jì)尚小,大家并不擔(dān)心。日本投降的那一年,兩個孩子已經(jīng)十八了,為防出亂子,團長政委忍痛割愛,把馮凱溪調(diào)到第3軍政治部工作。兩個孩子見面不容易,但是書信往來頻繁,撈著機會就托人給彼此捎?xùn)|西,一個大蘋果,一包大紅棗,小感情甜得齁人。
獨立團里一共有五名女戰(zhàn)士,她們的宿舍在團部大院最里面的一間草房里。那年冬天,天出奇得冷,女孩子們?nèi)∨瘯r引燃了爐子邊的枯草,湯晚最先被驚醒,在那四個女孩子的尖叫聲中她端著盆子沖出小屋舀雪滅火,等團部警衛(wèi)員聞聲趕到時,火已經(jīng)被撲滅了。損失不大,但是五個女孩子放在爐子邊的棉衣和棉鞋全部被燒毀。聽完匯報后,團長鄭大龍心有余悸地連聲說:“太懸了,太懸啦!”蘇政委則微笑說:“龍團長,你的話務(wù)班,要添丁進口啦。”
獨立團話務(wù)班只有一名話務(wù)員,叫石春曉,畢業(yè)于華北電氣通訊學(xué)院,一個人負(fù)責(zé)全團的電話轉(zhuǎn)接接續(xù),經(jīng)常忙得連吃飯時間都沒有。也曾經(jīng)給他派去一個女孩子做助手,那個女孩子去干了沒有七天就哭著要求離開,石春曉也說那個女孩子不適合話務(wù)工作,首先她的學(xué)習(xí)能力和表達能力都存在不足,而且方言太重,造成溝通障礙,本人壓力很大,來到話務(wù)班七天每天幾乎只吃一頓飯。湯晚雖然是金華人,但北京話比較標(biāo)準(zhǔn),她性格恬靜沉穩(wěn),有著超乎年齡的良好心理素質(zhì)。果然,湯晚去話務(wù)班后石春曉立刻榮升了班長,兩個人工作上配合默契,獨立團的話務(wù)工作立時順暢,再也聽不到石春曉叫苦連天了。
“組織上要安排你去完成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wù),你必須完滿完成?!碧K政委語氣溫和,但又不容置疑。湯晚點頭,靜聽下文。“我們有位做地下工作的同志,因為工作需要,上級決定替他選派一名女同志,以夫妻的名義開展工作?!碧K政委話音未落,湯晚的眼睛便瞪成了銅鈴:“為什么要以夫妻的名義,兄妹不行嗎?”湯晚可愛的表情讓蘇政委忍不住笑了笑,耐心地說:“那位同志已經(jīng)27歲了,不結(jié)婚,又不像國民黨的軍官那樣花天酒地,時間長了,肯定會讓人關(guān)注,或者假如他的國民黨上級再給他找個女特務(wù)當(dāng)老婆,他開展地下工作就更加困難了,所以,他需要你的幫助?!薄胺堑檬俏覇幔繐Q別人好嗎?”湯晚的聲音小得像一只蚊子在哼哼。“會金華方言,能和他在濟南有交集、懂無線電,你說,還有誰更合適?”蘇政委的右手輕輕在桌面叩擊了兩下,審視著湯晚。這個工作,似乎就是為自己量身打造的。湯晚垂下頭,片刻后,她問:“我們在濟南會有什么交集呢?”一絲微笑漾上了蘇長旭的唇角:“你和同學(xué)離開家后走散了,因為怕家人尋找,你就化名肖小暮在濟南報館找了份記者的工作?!薄皾蠄箴^不會真一個叫肖小暮的吧?”湯晚問,蘇政委笑著點頭?!昂臀议L得很像嗎?”湯晚繼續(xù)問。蘇政委沒有回答,而是說:“到了那邊,你除了在南縣的身份,其他都是真的,所以盡量不要撒謊,那樣你反而更容易隱藏自己。”湯晚再次垂下頭,再抬起頭,眼中淚光晶瑩:“馮凱溪,知道嗎?”蘇政委在找湯晚談話之前就知道馮凱溪會是湯晚接受這個任務(wù)的最大心理障礙,他在內(nèi)心也非常愛惜這對年輕優(yōu)秀的戰(zhàn)士,但是,既然是戰(zhàn)士,服從命令就是唯一的選擇?!斑@個任務(wù),除了你我,和你未來的戰(zhàn)友,沒有人知道,所有人只會知道你被派往延安工作一年?!薄芭叮俊睖淼恼Z氣里有了一份驚喜:“真的,只需要一年嗎?”蘇政委笑笑:“是的,打算只讓你去一年,幫他度過眼前的難關(guān)后,組織上會想辦法讓你回來的。”湯晚盯著自己的手指頭看了一會,輕輕嘆了口氣:“去哪兒?什么時候出發(fā)?”“你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我們送你到濟南,你從濟南去開封。”蘇政委見湯晚微微起身,似乎準(zhǔn)備回去了,就問:“你不想知道,即將并肩戰(zhàn)斗的戰(zhàn)友,長什么樣子嗎?”湯晚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讓他不覺有點擔(dān)心起來,平時只覺得湯晚遇事沉著冷靜,但是她畢竟還只是一個剛滿十九歲的女戰(zhàn)士啊,如此艱巨的任務(wù)壓在肩上,她能夠應(yīng)付嗎?湯晚忙點頭,蘇政委從口袋里拿出那張黑白照片,照片上年輕男人長得很端正,軍帽下的目光炯炯有神。“他叫趙之寒,開封城防旅作戰(zhàn)參謀,兩年前從濟南調(diào)去開封,你們就是那時候認(rèn)識并產(chǎn)生感情的。你也是最近才得到他的確切消息,所以才不顧一切地去找他。”蘇政委從湯晚指尖拿回照片:“安全起見,這個我要收回。肖小暮的年紀(jì)是21歲。作為一條紀(jì)律,我再次告誡你,離開這個房間,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你的去向!”失魂落魄的湯晚聽到紀(jì)律兩個字,條件反射地立正敬禮:“是!堅決服從命令!”
“你要去延安呀,太好了,我們也想去!”宿舍里,舍友們嘰嘰喳喳,眼里、嘴里都是對湯晚的羨慕。看湯晚神情萎靡,她們驀地明白,湯晚在為將與馮凱溪的離別而感傷,于是紛紛安靜地去休息了。湯晚從枕下拿出一個木紋色的筆記本,那是馮凱溪調(diào)往3軍前送給自己的,里面有他寫的贈別詩“斜陽輕覆草萋萋,住鞭仍恨馬馳疾。枝頭若聞孤鳥鳴,聲聲都是相思意?!北咀永镞€夾著兩片樹葉,樹葉的形狀有點像嬰兒小胖手,馮凱溪不知用了什么辦法,把表面的葉片都去掉,只留下了經(jīng)脈,非常漂亮。他說:“這分別是我和你的一只手,無論我們各自去到哪里,這兩只手會一直緊緊地牽著?!背酥?,湯晚沒舍得在上面寫一個字。眼淚,不覺滑過面頰,順著下巴流進了脖頸。怕被舍友看見自己在哭,湯晚側(cè)身面向土坯墻壁躺下,眼淚無聲地落在枕上。
湯晚要去延安的消息,一個晚上傳遍了獨立團。次晨,當(dāng)湯晚吃過早飯走向送她去濟南的馬車時,相交不錯的戰(zhàn)友們都趕來話別,衛(wèi)生所的常所長代表醫(yī)護人員送她半瓶四環(huán)素和一支盤尼西林,說這些都是消炎藥,關(guān)鍵時候用得上;話務(wù)班長石春曉則送她一個自己用草編的小盒子,盒子帶有一個蓋子,可以開合。湯晚一直在強忍著眼淚,當(dāng)馬車起動的那一刻,她把臉埋在兩只手里,身體如同樹梢上冬日殘留的葉片劇烈地顫抖著,送別的人們也紛紛紅了眼圈。團長扭頭看政委,他的眼圈居然也是紅紅的。
馮凱溪提前兩個鐘頭到達濟南車站,奉命與戰(zhàn)友小羅前來偵查今天要在濟南站停站補水的軍列軍火運載情況。軍列會在濟南發(fā)往鄭州的列車前二十分鐘到站,屆時車站安保一定會非常嚴(yán)密。安全起見,小羅買了一張到鄭州的車票,馮凱溪則扮做送站人,兩人肩扛手提地進入了車站。果然,軍列達到之前軍警開始查驗車票并驅(qū)逐站臺上的人。一個賣煎餅的小販因為動作遲緩,被軍警掄了一棍子,踉蹌跌倒,煎餅灑了一地,馮凱溪和小羅忙過去幫忙撿起煎餅攙著小販擠蹲在站臺一個垃圾池旁邊,背對著火車道做出瑟瑟發(fā)抖的樣子。
軍列拉著沉悶的汽笛進站了。馮凱溪將臉藏在小販的煎餅筐后面,心里默默數(shù)著運載平臺上大炮、軍車數(shù)量。小羅則記下封閉車廂的情況,因為那里面裝的是彈藥補給。約十分鐘后,軍列緩緩駛出濟南站。軍警們也一哄而撤,站臺上重新站滿了旅客。
和小羅走出火車站時,馮凱溪覺得自己似乎在人流里看見了湯晚,再去尋找時,那熟悉的身影已然不見。絕對是自己看錯了,她要是來濟南肯定會在部隊等自己,因為自己和小羅來車站執(zhí)行任務(wù)的事情,除了科長,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想到湯晚,他不由伸手摸摸口袋里那個雞蛋大小的圓鐵盒,里面裝的是面霜,他打開聞過無數(shù)次,非常的香。抹在湯晚的臉上,手上一定會更香。三天后部隊有人去南縣,順便把湯晚家里寄到報館的東西給她帶去,連同自己送給她的面霜和一塊阿膠,部隊生活艱苦,湯晚太瘦了,需要補充一點營養(yǎng)。對湯晚的思念,如同一粒石子落入心湖,幸福的漣漪一圈一圈的在心里漾開來。
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竟然發(fā)生了,首長特批馮凱溪同赴南縣:“快去看看你的湯碗吧,別讓哪個壞小子給端回家嘍!”快半年沒有見到過湯晚了,馮凱溪恨不能生出翅膀來立刻飛到湯晚的身邊,落在她身后輕輕捂住她的雙眼,當(dāng)她回頭看見自己的那一刻,她一定會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狂喜尖叫著握著自己的手搖啊搖啊......當(dāng)雙腳落在南縣地面上時,馮凱溪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幾位戰(zhàn)友都笑他:“慢點慢點!你瞅你腳上的鞋子都磨得冒煙兒啦!”
從政委那兒回到女兵宿舍的馮凱溪一進屋,大家都知趣兒地離開了,他木然地走到湯晚的床邊,床很窄,鋪著粗布床單,似乎隱隱散發(fā)出湯晚特有的味道。撫摸著那個湯晚最珍愛的,她媽媽繡的云雀圖案的枕頭,他的指尖一陣刺痛。蘇政委說紀(jì)律要求湯晚不能留下一個字,所以,最了解湯晚個性的他不期望能看到只言片語,但是,他突然想到自己送給她的筆記本,她會帶走嗎?他打開屬于湯晚的那個抽屜,里面整整齊齊擺放著她的幾本書和平時工作用的筆記本和鉛筆。他回到床邊掀開了湯晚的枕頭,枕頭下面安靜得躺著那本木紋色的筆記本,他打開筆記本,兩片葉子并排放著,葉子中間是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紅心,飽滿、剔透,他捏起來仔細(xì)看,是用牙刷把磨出來的。在自己贈言的下面,娟秀的字體寫了四句詩“年年滄海旭日升,日日相思到泉城。此別雖無片語去,最有相思千萬重?!?p> 第二章初來乍到
城防旅門口,湯晚鼓足勇氣走向站崗的士兵,心“撲通”得幾乎要跳出胸膛?!霸卣咀?!不要再往前一步!”士兵走出哨位,豎起手掌厲聲呵斥她。湯晚嚇了一跳,立刻止步。這時,從軍營里面走出一名換崗的士兵,那名士兵看了看湯晚,問站崗的士兵:“怎么回事?”“沒顧上問呢,交給你了!”站崗的士兵喜形于色,換崗后立刻樂顛顛地跑回軍營去了。接崗的士兵又看了一眼湯晚:“你找誰?”從下了火車到現(xiàn)在的將近三個小時里,湯晚耳邊充斥的都是濃濃的河南方言,“你找誰”雖然只有三個字,卻透出了淡淡的鄉(xiāng)音,于是,她改用方言回答他:“我找趙之寒?!笔勘犃搜壑辛⒖田w上一抹亮光:“你是浙江人?浙江哪里的?”“永康的。”湯晚答,士兵已經(jīng)完全開始用鄉(xiāng)音交流了:“趙團副也是咱們同鄉(xiāng),你等等,我打電話給他。哎,你是他什么人?”湯晚微垂了目光,低聲說:“未婚妻?!笔勘俅握J(rèn)真看她一眼,快步回到崗樓里搖了幾下電話,然后走過來:“團副這會兒在開會,他的勤務(wù)兵馬上來接你?!笔畮追昼姾?,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兵跑出來,湯晚忙問站崗的士兵:“同鄉(xiāng),我叫肖小暮,你叫什么?”士兵低聲說:“我叫曹良?!?p> 城防司令部會議室,師長兼城防司令林伯勞靜靜地聽著下屬們的匯報,不時在筆記本上做著記錄。坐在旅長沙如旭右邊的趙寒之的目光不時從林伯勞臉上掠過,這張娃娃臉?biāo)刮陌變簦静幌褚呀?jīng)30多歲的人,而且他一旦笑起來笑容更是人畜無害地燦爛。但是,千萬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迷惑。1945年他駐防昆明時參與了昆明“一二一大慘案”,打死反內(nèi)戰(zhàn)的西南聯(lián)大學(xué)師生16人,重傷40多人。這個剛到開封履職2個多月的林伯勞,種種做法已經(jīng)頻頻露出對共產(chǎn)黨的濃重殺機。
半小時前,司令部會議室的勤務(wù)兵按照會議座次表找到趙寒之,附耳低語:“趙團副,您的勤務(wù)兵來電話說您的未婚妻在旅部門口,請示該怎么辦?”今天的會,本是團以上軍事會議,但是自己那個煙鬼團長陳平海知道林伯勞口苦心黑,怕自己一臉的病癆相惹禍,就推病讓趙寒之參會。沙如旭也一直很厭惡陳平海,但是因為他有靠山撐腰,所以就把他當(dāng)空氣,遇事直接吩咐趙寒之。趙寒之很會做人,有成績總是捧著陳平海,所以團里一直太平無事。沙如旭很欣賞趙寒之處理與團長關(guān)系的智慧,小伙子不但人長得精神,而且做事有禮有節(jié),看得出,在士兵中間威信也很高。
近年來,國軍連連失利,共軍的攻心戰(zhàn)和滲透能力著實厲害,沙如旭可不想自己旅部出一個紅色或被共黨染紅麾下。于是,他開始對調(diào)來開封兩年多卻一直單身的趙寒之產(chǎn)生了興趣。趙寒之說在濟南駐軍時有未婚妻,來開封后一直忙,婚事就暫時擱下了。沙如旭半真半假地說:“趕緊娶回家,娶回家才踏實,萬一她被別人拐去當(dāng)老婆,你就傻臉了?!?p> 趙寒之是唯一一個參會的團副,所以他被放在最后匯報,團里的工作一直是他在負(fù)責(zé),他匯報時內(nèi)容簡明扼要、條理清晰,而且有自己的見解,一直低頭記錄只第一眼看向發(fā)言人的林伯勞,停了手中的筆,唇邊似有一抹淡淡的微笑,直到趙寒之發(fā)言完畢后,他才低頭看看手里的座次表:“趙寒之少校,嗯,很好?!?p> 走出會議室,趙寒之正想向旅長匯報未婚妻來到的事情,沙如旭卻先揶揄到:“行啊,寒之,那個少壯派啥時候拿眼皮夾過人啊,現(xiàn)在難得開金口夸贊你了,看來你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啊?!壁w寒之苦笑著:“行了旅座,我這正愁呢,您還打趣我?!薄俺钍裁矗质谴鬅煿淼氖聝??”“不是,我未婚妻來了?!壁w寒之快走兩步,幫沙如旭拉開了車門。沙如旭看著他,眉毛擰起來:“這不好事嗎?愁什么?上車說!”
聽趙寒之說完,沙如旭不禁笑起來:“傻小子,講究還不少,都什么時候了還什么媒啊聘啊的,你放心大膽地先上車后補票,騰出空來,我給你們補辦婚禮!”“主要是,旅部宿舍,咳,不方便?!壁w寒之故意讓自己語無倫次起來。沙如旭笑著在趙寒之腿上用力一拍:“你小子,是想要婚房吧?狡猾狡猾地,嗯,你那宿舍是不隔音,哈哈,好,回去我就讓后勤幫你解決!”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趙寒之推開宿舍的門。勤務(wù)兵小李跟進來笑嘻嘻地匯報:“剛團長讓我通知您,晚上食堂加菜,為您夫人接風(fēng)!還有,旅長也來咱團里吃飯。”趙寒之沒答話,先看向房間。一個瘦削、清秀的學(xué)生模樣的女孩子端端正正坐在窗下,雙手捧著一個不再冒熱氣的瓷杯,不大的藤編行李箱放在腳邊。看見趙寒之,她把杯子放在窗臺,起身怯怯地叫道:“寒,寒之。”“小暮?!壁w寒之主動去握她的手,她的手冰涼冰涼地,握在手心里像兩條剛出水的小魚。小李見兩人客氣得像是在演話劇,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趙寒之瞄他一眼,小李忙立正?!拔疫@太簡陋了,今晚你先住在這,我去值班室住,等房子找到了,咱們再搬過去。”湯晚不知該怎么應(yīng)答,只是盯著一臉尷尬的小李,同樣也是一臉的尷尬,趙寒之扭頭看看小李,這才說:“知道了,去把值班室收拾收拾?!?p> 小李走后,趙寒之問湯晚路上是否順利。湯晚就簡單把從接到任務(wù)開始的情況說了一下,然后很擔(dān)憂地說:“晚上,那個什么接風(fēng),不去不行嗎?”“一定要去,一切都按之前說好的講,另外,記住,肖小暮是做記者時的筆名?!睖砺犃艘汇叮骸暗?,我來的時候首長說......”“快到晚餐時間了,你先按我說的做,以后再給你解釋。你現(xiàn)在梳洗一下,我一會兒接你去食堂。”
當(dāng)一身戎裝,俊朗挺拔的趙之寒挽著湯晚走進團食堂大廳時,幾乎所有第一次見趙團副準(zhǔn)夫人的人都閉不上張開的嘴巴了。比趙寒之矮了一個頭的湯晚,上身穿著一件淺藍(lán)色羊絨短大衣,下面露出到腳脖的深藍(lán)棉旗袍,短發(fā)齊耳,雖薄施粉黛,但是五官精致得像年歷上的洋娃娃,怎么看怎么像一個未成年?!八降啄囊稽c比旅部衛(wèi)生院的康玉溪強啊?!边@句話沒人說出口,但是彼此卻都讀懂了對方的眼神。從趙寒之來城防旅后,康玉溪追求他的腳步就一刻也沒有停息,但趙寒之始終鐵石心腸不給康玉溪一點機會,從團里到士兵都在猜:“趙寒之的夫人該是一個什么樣的美人?。 薄爱?dāng)啷!”一個身材高挑,卷發(fā)披肩的女子把手里的杯子扔到桌上,她雖容貌姣好,但是美麗之中有幾分邪魅。見自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康玉溪忙皮笑肉不笑地說:“你看看你們,一副八輩子沒見過女人的模樣,再把咱們趙團副嬌滴滴的小夫人給嚇著?!薄拔铱凑l敢!”旅長抖掉披著的大氅,大步走進食堂,警衛(wèi)員忙不迭地雙手接住。他盯著湯晚的小臉蛋,心里暗罵趙寒之人面獸心:“這小子當(dāng)年是拐了個幼女吧?”趙寒之與眾人立正敬禮,沙如旭擺手示意大家稍息:“坐,都坐下。趙團副可以呀,你這,也算老牛吃嫩草吧?”趙寒之笑:“旅座,她已經(jīng)21歲了,就是個子小,顯得年輕?!睖肀唤щp眼睛盯著看,窘得往趙寒之身后躲了躲,眾人更是一陣笑。幸虧煙鬼團長因為想急著吃完飯回去扛煙槍,所以打斷這個話題要求落座開吃。
飯后,趙寒之送湯晚回宿舍?!澳愠闀r間把自己的履歷寫一下,除了肖小暮是曾用名,其他的都按來時家里交待的寫?!壁w寒之沒打算在宿舍停留太久,因為他猜得出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自己宿舍方向。湯晚卻非常想和趙寒之徹夜長談,因為她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和他交流,以免兩人因臺詞的錯誤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咱們,不需要再把家里的話對一下嗎?”“來日方長,你好好休息。”趙寒之見湯晚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不舍,像極了即將離開父母的孩子,心里不由有點可憐她,說實話,第一眼看見湯晚,他心里也是一陣顫抖:“組織上怎么給我派來個孩子啊?!薄皠e怕,這里非常安全,等過兩天房子找到了,咱們就搬過去?!?p> 兩天后,旅部通知趙寒之搬家,新家是日本人投降后師部沒收漢奸的一個兩層獨院,距團部步行十分鐘的路程。因為可以隨同離開團部出去住,小李歡天喜地的只用一個上午就把小院收拾得干干凈凈,家具基本上都是漢奸留下的,被褥和鍋碗瓢盆是從后勤上領(lǐng)的,唯獨雙人床的房帳,是小李按趙寒之的要求,幾乎跑遍了一座城買來的。
趙寒之和湯晚住樓上,小李和女傭樓下的兩間客房。兩人把所有細(xì)節(jié)對了一遍后,趙寒之把一床被子鋪在沙發(fā)上說:“休息吧,時間不早了。情況特殊,你受點委屈,咱們只能擠在一個房間?!睖砜纯醋约捍采夏莻€深紫色厚重的房帳,感激地說:“謝謝,不過,你一直睡沙發(fā)也不行,再弄張床吧。”趙寒之笑笑不答,然想了想說:“我把你自己寫的履歷交上去了,不出意外的話,師部政工科應(yīng)該派人去濟南和你老家了?!睖砺犃说菚r就呆若木雞,半晌才說:“我,我家里當(dāng)初知道我要去延安,還有,那個肖小暮會不會還在濟南報館?。 ?p> 第三章初起波瀾
吳怡嫻給公爹和大夫人請安后,正準(zhǔn)備回自己房間,管家匆匆跑過來,低聲說:“二奶奶,門外有人找,說是關(guān)于晚小姐的事?!眳氢鶍孤犃搜矍耙缓诿Ψ鲎∩磉叺囊豢脴洌骸坝?,又什么事啊,小姐是出事了嗎?”管家忙說:“二奶奶您先莫著急,好像是咱家晚小姐要結(jié)婚的事?!薄敖Y(jié)婚?我的海神娘娘啊,這又是鬧得哪一出啊,快!快請他們進來,老爺去銀行了嗎?”“老爺已經(jīng)走了?!惫芗铱戳搜蹡|廂房轉(zhuǎn)身出去了。
來外調(diào)的是兩個穿軍裝的年輕人,自我介紹說來自開封,因為湯晚即將成少校夫人,所以按部隊規(guī)定來對湯晚的家庭情況做一下調(diào)查。吳怡嫻自從嫁做人婦后,基本上與外界斷了聯(lián)系,家里對外的事情都是丈夫和大太太在處理,因此她稍顯局促地說:“我的女兒,上次來信還說在濟南報館做事,怎么現(xiàn)在又去了開封,還要嫁人呢?”外調(diào)的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個年紀(jì)稍長的人問:“那么,當(dāng)初湯晚是為什么要離開家去濟南呢,她離開家是想去哪里呢?”“因為我!”門口響起一個威嚴(yán)的聲音,吳怡嫻條件反射地站起身,站到門口。體態(tài)微胖,面如滿月的張杼秀捧著一個小手爐進來,兩只不大的眼睛不怒自威地看著屋里人:“我是對湯晚很嚴(yán),但是湯家自有湯家的規(guī)矩,誰違反家規(guī)都不成!湯晚大概認(rèn)為我待她不好,學(xué)都不上就跟著幾個同學(xué)去參加你們的軍隊了,簡直是胡鬧!”
湯晚離家出走后,湯家?guī)缀豸[翻了天,一個月后他們同去的四名學(xué)生被當(dāng)局遣送回來,說是要去從軍,問從的什么軍,幾個孩子都說是要投國軍,打日本。半年后,湯晚從濟南報館寄來一封信報平安。吳怡嫻立刻帶著管家前去找尋,報館的人卻說湯晚外出公干,要十多天才回,讓湯晚媽媽放心回轉(zhuǎn),并說湯晚在報館工作很出色,等過一段時間就會讓她回去探親。吳怡嫻回家后湯仲汝大怒,說是慈母多敗兒,湯晚都是因為母親管教不嚴(yán)才做出如此不顧父母生死、敗壞門風(fēng)的事情來。倒是一向?qū)氢鶍共焕洳粺岬膹堣绦阏f湯晚只怕是真的去了延安,這件事情不要再提了,有人問起就說她是去投國軍不成,到報館做了記者。
外調(diào)的兩人被大太太的氣勢鎮(zhèn)住了,片刻后才說:“湯晚小姐因為要嫁的是軍人,所以對家庭的調(diào)查是必要程序?!睆堣绦阍趨氢鶍沟淖簧献?,吳怡嫻則在她身旁垂手而立。張杼秀把手爐放在膝蓋上,這才抬眼看著兩名軍人微微一笑:“我們家老太爺身體不適,多年不見客了,我家老爺在銀行謀了個職位,每天早出晚歸的,這個家就全由我,和嫻妹妹張羅。我育有一子,出國留洋了,還有一女現(xiàn)在讀書。賢妹僅有一女,就是湯晚,這個丫頭從小就性格執(zhí)拗、主意大,這不,四年前跟著幾個同學(xué)就要去打日本,你別說,她離家走了沒兩年,日本人就投降了!”張杼秀的話讓對面的兩人不禁莞爾?!耙钦嬗胁筷犑账?,那才是瞎了眼呢,后來知道她在濟南報館找了差事,自己都養(yǎng)不活,還要這邊每月接濟她,她就這么點爛事,有什么可調(diào)查的?盡給老總們添麻煩!”說完她笑笑抬手對門口說:“拿進來吧?!彼馁N身丫頭手托一個雕花木盤進來,張杼秀先拿起兩個小袋子:“因為我們管教不嚴(yán),讓湯晚給你們添了麻煩,這些是代湯晚道歉的川資,二位既是來公干,請你們吃飯也不妥,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帶著路上使吧?!辈淮齼扇送妻o,她又拿起一個稍大點的袋子:“不要讓人說我這個做大媽的刻薄孩子,這些錢煩勞二位帶去給湯晚,讓她和姑爺添幾身衣裳,日后回來,免得左鄰右舍笑話?!庇帜闷鹨粋€小首飾盒:“這是一個金鐲子,我提早為她備下的,一并帶給她!”然后看著吳怡嫻:“你找一件貼身的首飾讓兩位老總給湯晚帶去。”
等吳怡嫻進里屋去找首飾時,張杼秀低聲說:“讓兩位見笑了,我這個大媽難做啊,不管做得多好,都會被人說我欺凌弱小。湯晚既嫁了位老總,也是她的福氣,兩位回去和你們的大老總說說,湯晚我是管不住她,就讓她一直住在你們那里,由老總們替我們管教她,也省得她闖禍,伺候好自己嫁的老總就行了,這個家,她倒也不必記掛,更不必經(jīng)?;貋砹??!蓖庹{(diào)的人再次交換了眼神,正好吳怡嫻用手帕包了枚戒指出來:“這個貓眼戒是我從娘家?guī)淼?,湯晚從小就喜歡,辛苦你們帶給她。”
送走外調(diào)的人,張杼秀對吳怡嫻說:“我剛才和他們說的話,想必你聽見了,我是故意那么說的,只有我更兇惡,才能讓湯晚的離家出走和突然自己嫁掉自己有個合適的理由?!迸c張杼秀相處了近二十年,吳怡嫻今天才終于明白自己為什么這么多年能對她的頤指氣使忍氣吞聲,就是因為其實她一直在庇佑這個家,庇佑自己和湯晚。于是眼含了熱淚謝道:“今天多虧了姐姐,我自己真是應(yīng)付不來?!睆堣绦憷浜吡艘宦暎骸皩硪姷綔恚阋欢ㄒ嬲]她,不要繼續(xù)做那些腦袋別在褲帶上的事情,別管什么黨,重要是不要讓父母跟著受累!”
到湯晚家的外調(diào)人員把湯家讓帶的東西如數(shù)上交,除了張杼秀給他們的錢。政工科長鄭良田看著他們寫的外調(diào)材料,笑著說:“這個大太太倒是會做人,一個手鐲就把眼中釘給打發(fā)了?!眱扇蘸?,去濟南報館外調(diào)的人也回來了,說是湯晚化名肖小暮在報館當(dāng)外掛記者兩年多,工作一般,他們也恍惚聽說她有個當(dāng)兵的未婚夫,但是都沒見過。上個月因為弄壞報館相機挨了頓訓(xùn),就賭氣辭職走了,還有半月工資沒有結(jié)算,正好這邊去外調(diào),報館就把工資和湯晚媽媽寄到報館的東西一同讓帶回來了。鄭良田打開湯晚家里寄去的包裹,是一些手繡的貼身衣物和一件手織的毛衫。
晚飯后一上樓,趙寒之低聲對沏茶的湯晚說:“你放心吧,兩組外調(diào)的都回來了,應(yīng)該一切平安無事?!比缓髲淖约何募锬贸鰩讉€袋子:“這些都是你家里讓帶給你的東西,這些是報館讓轉(zhuǎn)來的東西?!睖砥炔患按匾灰淮蜷_,最后把母親親手織的那件毛衫捧在胸口,眼淚撲簌簌地落下。
新年前,趙寒之和湯晚去了趟永康,拜見了湯晚的家人,看見這樣一個英武的女婿上門,連原本不打算見不孝孫女的湯老爺子也板起面孔來見見孫女婿,一餐飯后,心里也暗自嘆息那樣一個不成材的湯晚居然如此好命,嫁了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男人。
新年剛過,沙如旭就把趙寒之叫過去:“我懶得和你們的廢物團長說話,保密局調(diào)查室來電話,讓我們配合他們一個什么行動,好像時間不短,這件事情交給你們團,你一會去和找調(diào)查室的劉松堂對接,他們那些狗特務(wù)整天到處找共黨,沒必要得罪他們,但是,我們也不能讓他們當(dāng)槍使,遇事你多向我匯報即可?!?p> 劉松堂是一個面孔黝黑,其貌不揚的人,看見趙寒之他呵呵笑道:“哎喲,新郎官來了,怎么樣,聽說你娶了個小佳人?”趙寒之知道,師部政工科的鄭良田就是劉松堂的狗,所以他知道什么,自己都不會覺得意外。于是笑著搖頭說:“唉,她本人尚好,就是家里事情太多,尤其她的大媽,我是這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她。”“也許,她也不想見到你們呢?從古到今,庶出的孩子都不得臉,令夫人也許因為嫁了你這個林司令的紅人,從此揚眉吐氣呢?”劉松堂笑的時候眼睛瞇成一條縫,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趙寒之淡淡一笑:“說吧,叫我來有何指示?”劉松堂把一杯茶放在趙寒之面前,右手食指沖天:“我何來的指示,是上峰有旨。”他從抽屜里拿出兩張分別蓋有“南京國防部保密局”“國民黨中央特種匯報處”的公文,兩份公文都是要求“采取措施,嚴(yán)防學(xué)生運動,查明為首者,嚴(yán)懲毋怠”的密令。趙寒之遞回密令,不解地問:“我沒覺得開封的學(xué)校有人作亂啊?!眲⑺商酶尚χ骸袄系苣闫綍r忙于軍中事物,不知道詳情,現(xiàn)在的開封豈止學(xué)校,更糟糕的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報紙已經(jīng)不下三十種了,那些老師教授就喜歡賣弄文章,昨天寫點不知所云的東西,煽動得老師學(xué)生都蠢蠢欲動,上峰明察秋毫,及時洞察了時局,眼下,這些人,不動是不行啦!”
在家閑了幾個月的湯晚,原本讓趙寒之找個小報館讓她有事可做,現(xiàn)在看來,不是時機。從劉松堂那里離開后,看表時近中午,他就拐到曹記燒雞店。看見他過來,曹四忙高聲招呼:“長官,您來啦,今天想吃點什么!”等前面買東西的人付錢走人,趙寒之才湊過去佯裝挑燒雞,低聲說:“要對學(xué)習(xí)和報館的聲援學(xué)潮的人動手了。”然后指著一只說:“這個吧?!?p> 一天后,湯晚去燒雞店買雞雜回來說:“上級說現(xiàn)在只能讓咱們的人撤走,那些進步人士人數(shù)眾多無法撤離,目前也只能伺機而動,見招拆招,屆時利用社會輿論來干擾當(dāng)局的做法。”“對,只要咱們的人不被捕,他們就不能把搞學(xué)運的人往共產(chǎn)黨這邊定性,只要不定性,就一切都好辦?!?p> 趙寒之用閉目養(yǎng)神拒絕與劉松堂的交談,因為每當(dāng)劉松堂口沫橫飛地聊起如何殘酷對待我被捕的共產(chǎn)黨員時,趙寒之都會有一種掐著他的黑脖子,直到他再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的強烈沖動。“哎,老趙,你看!”劉松堂用胳膊肘杵了杵趙寒之,趙寒之佯裝被從夢中驚醒的樣子,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車外窗,一個上穿深藍(lán)點綴白色碎花的對襟棉襖,下著黑色棉褲的中年婦女正匆匆前行?!八龁??怎么了?”趙寒之的目光從劉松堂所坐的那一側(cè)車窗收回來,這段路因為早市賣菜的商販還沒有散,汽車在雜亂的街市緩緩里前行。劉松堂得意地說:“信不信,這娘們是個日本人?!壁w寒之聞言再次俯過身,目光追隨著那個女人,直到她拎著早點走進一家名為“一目書店”里,在她轉(zhuǎn)身關(guān)門時,趙寒之看見了一張普通中年女人被凍得通紅的臉。這才看著右側(cè)那張黑瘦的臉笑:“我看不出她是日本人,你說說看,吹牛不行啊。”劉松堂益發(fā)得意地笑:“日本人投降后,兩年間我們抓住過六個留在開封的日本特務(wù),其中五個是開封被占領(lǐng)后陸續(xù)來的,但是有一個卻在開封已經(jīng)住了二十幾年,一嘴的開封話,除了我這種老開封,一般人都聽不出來,那家伙在開封娶妻生子,他老婆也壓根不知道和自己同床共枕十幾年的男人是日本人。據(jù)那個日本人交待,開封還有生活著不少日本人,但不是特務(wù),是戰(zhàn)死的日本人的老婆或者撤退時留下的日妓。這娘們,走路的姿勢不對,不信你去她家看看,她在家肯定穿的是日本人那種木頭的趿拉板兒?!壁w寒之回憶著她走路的姿勢,確實步子有點碎,但也能因此斷定她就是日本人。因此打趣他:“你這雙眼睛,就看女人時最準(zhǔn)?!眲⑺商脫现约旱亩d腦袋,笑:“我看共黨,也準(zhǔn)?!?p> 湯晚聽趙寒之說完,一笑:“沒問題,我還會日語呢!”趙寒之驚訝地問:“是嗎?你什么時候?qū)W的?!薄拔易x女中的時候我們開的有日語課,當(dāng)時有學(xué)生抵觸不愿意學(xué),一個帶頭抵制的老師被日本人叫去毒打了一頓。后來我們老師說,咱們學(xué)日語,不一定就要做漢奸,我們可以做獵人,古語云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我學(xué)了兩年日語,后來到部隊后在話務(wù)班,每天都能收聽日語廣播,我的日語還不錯呢?!笨此荒樀尿湴?,趙寒之高興地在她肩頭拍拍:“太好了,不過你不要用日語和他們交流,你就去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日本人就行了。一定要警惕,如果他們是日本特務(wù),就會一眼看出你是不是普通的買書人?!?p> 當(dāng)天下午,湯晚就逛進了“一目書店”。狹長的書店里只有一位男顧客,里面光線較暗處有一張類似收款臺的桌子,隱約看見桌子后面坐得著一個男人。湯晚隨手翻著一本菜譜,又往里面挪挪,翻閱另一本小說。那位男顧客去付書錢時,她聽見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好嘞,謝謝,書給您包好了,您下次再來。”男顧客離開后,那個坐在收款臺的男人走過來,一張和藹可親的胖臉滿是笑容:“閨女,買什么書?。俊薄拔蚁胭I張愛玲的書,但是店里好像沒有。”“哦,我這店小沒有進她的書,你往那邊走,有一條書店街,里面賣書的店鋪多,肯定有?!迸帜樕系男Ω佑H切了,像一位長者般慈愛,但是送客的味道很濃。湯晚很乖地點頭欲走,佯裝被門檻絆了一下,跌倒的瞬間脫口用日語說了句“媽呀”。店主忙跑過來扶起她:“怎么樣?沒有摔住吧?”“沒事,沒事?!睖砣嘀约旱南ドw,連連擺手,作勢要走?!皝?,到店里坐坐,壓壓驚再走!”店主的雙臂有力,連扶帶拽地把湯晚扶進了書店,讓她在收款臺后面坐下。這時,那個婦人也聞聲從后門走進來,她開門的瞬間,湯晚看見了一個不大的院落。“這是怎么了?”婦人也非常的溫和地問。店主把湯晚摔倒的事情簡單說了,湯晚忙站起身:“真是太麻煩了,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們忙吧,我該走了。”湯晚說完就往門口走,婦人問:“小姐是在附近讀書嗎?”“不是,我才從外地搬過來,嗯,不讀書了。”“哦,小姐過幾天再來,我去進書時,把張愛玲的小說都進來!”湯晚連連道謝,做出腳被扭傷的樣子,走得很慢、很慢,卻從書店對面一家文具店的玻璃門上看見身后那對夫婦一直在目送自己。
兩天后的一個清晨,趙寒之從“一目書店”后面的那條街上,找到書店后面的院墻,院子在街后面也沒有門,他們唯一的通道只有書店的門嗎?不該呀,如果他們是特務(wù),一定會給自己留一個逃生的后門。聽湯晚說書店的男店主有著豺狗一般的嗅覺,從開始把湯晚往別家書店指引,到聽見那句日語后試圖讓湯晚變成常客的反常行為看,書店應(yīng)該有問題。他又繞到書店前面的街上,發(fā)現(xiàn)與書店毗鄰的是一個賣羊肉湯的店,此刻生意正好,七八位工人打扮的客人正坐在擺在街邊的矮桌前端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暢快淋漓地喝著。見趙寒之衣著講究,老板招呼道:“您里面坐吧,里面還有桌子。”趙寒之進到店里,里面有三張高桌,僅坐了兩位客人。于是,他就要了一碗湯,加了不少肉。湯剛端上桌,他就低聲問店主:“突然內(nèi)急,有茅房嗎?”店主指指后院:“最后面,那個木門的,是茅房?!壁w寒之直奔茅房,從黑暗的茅房往院里看,書店后院的一扇門,居然開在這間院子的一隅,那么,這家羊肉湯館應(yīng)該也有問題。
第四章暗流涌動
湯晚把“一目書店”的情況送到曹四燒雞店后,內(nèi)心既緊張又驕傲,因為這次的情報,她參與了偵查,而且以她的直覺,書店里的夫婦應(yīng)該都是日本人,具體可以之處在哪里她說不清楚,但是他們無意中表現(xiàn)出的身體語言,和中國人絕對不一樣。
晚飯后,湯晚洗漱完畢先上樓,壓抑了幾個小時的激動情緒迫切需要釋放出來,于是目光灼灼地盯著門口。趙寒之一推門,先看見湯晚那雙閃光的眼眸,不由微微一笑,將毛衣袖子挽了挽:“說吧,看來是個好消息?!庇谑?,湯晚滔滔不絕地就自己與趙寒之共同的偵查結(jié)果,展開了對“一目書店”的疑點分析,趙寒之默默看著這個清秀的女孩子,離開了溫暖的大部隊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她是有多么希望繼續(xù)投身于革命的洪流之中啊。相處半年來,湯晚的理性與機智給趙寒之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見趙寒之看著自己出神,湯晚突然有點不好意思:“我就是去了店里一次,卻這么多感慨。”趙寒之笑:“更具體的,還是讓同志們?nèi)ゲ?,那樣更安全?!绷囊粫阂姏]有什么新話題了,他就鋪好沙發(fā)開始安靜地看書,聽湯晚呼吸漸漸輕微,以為她已經(jīng)入睡,就起身關(guān)了燈。湯晚為了哄自己睡覺,就在心里編故事,設(shè)想著回到部隊,與馮凱溪和戰(zhàn)友們久別重逢的情景,越想,越無法入睡:“你睡了嗎?”她問。趙寒之有一個非常好的習(xí)慣,每天入睡前都會把自己一天的言行在心里過一遍電影,從而警示自己每天都要保持如履薄冰的戒備?!皼]有,怎么?還睡不著?”“嗯,聊會天吧?”湯晚坐起身,雙臂抱膝,透過床帳看著對面沙發(fā)上趙寒之模糊的身影。趙寒之也坐起身:“行啊,想聊什么?”“上次我聊了馮凱溪,你呢?有過自己的愛人嗎?”
趙寒之是在大學(xué)入的黨,投筆從戎后的第一次入伍是在江陰守備隊。曾參加過國民黨和我黨對日寇和兩黨叛徒的暗殺行動,當(dāng)時與他配合最多的是一名叫喬小桃的女子,她與趙寒之同歲,人不但機敏而且膽大心細(xì)。最危險的一次是趙寒之刺殺行動結(jié)束后被漢奸咬住了,眼看著脫身無望,黑暗中突然撲過來一個女的,瘋了一般抱住趙寒之又撕又咬,嘴里罵著他去找婊子之類的話,漢奸追過來都制止不了,看著趙寒之鼻孔流血,衣服稀爛的狼狽相,漢奸們又笑又生氣,連問了幾遍“看見有人從這跑過去嗎?往哪跑了?”小桃理也不理,繼續(xù)哭天搶地地鬧。漢奸沖天鳴槍:“再撒潑就把你當(dāng)共黨抓起來!”小桃仍然滿地打滾地說:“你們把我殺了吧,他天天往婊子屋里鉆,染了一身的臟病,我反正也不想活了!”看著一向斯文的小桃為了救自己變成這樣,趙寒之既難過又感動。1944年的冬天,小桃公婆、丈夫和不滿周歲的孩子都死于日本飛機的大轟炸。但是,這些情況她一個字也沒有告訴趙寒之。趙寒之去濟南后,組織上出于對趙寒之的保護,仍派小桃作為他的合作者趕赴濟南,租住在駐軍不遠(yuǎn)的一間閣樓上。小桃在一次取情報回來的路上,遇見臨檢,心知躲不過去,為了趙寒之和情報的安全,她拉響了手榴彈。因為被炸得面目全非,國民黨就把她作為無名尸體仍在亂葬崗,是地下黨找到她并予以安葬。地下黨去收拾她出租屋時,告訴房東自己的妹妹回老家病倒了,委托他們來收拾衣物,所以房東也沒有絲毫的懷疑。她的所有情況,趙寒之是在她犧牲一個月后才知道的,直到現(xiàn)在每每想起小桃的音容笑貌他的心口就隱隱作痛,他覺得此生自己最最愧對的就是小桃,她獨自默默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自己作為一個男子漢,連一句安慰的話都不曾給過她,他想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應(yīng)該給小桃一個擁抱,給她孤苦而剛強的生命增添一絲溫暖和力量。湯晚的眼淚無聲地落下:“小桃是一個偉大的共產(chǎn)黨員,我們一定要永遠(yuǎn)記住她?!壁w寒之躺在沙發(fā)上,雙手枕在頭下,看著窗口的夜空,低沉地說:“她在這個世上已經(jīng)無親無故,所以,我要把她作為愛人和親人永遠(yuǎn)記在心里?!睖黼S著他的目光,也看向窗外:“我明白了,因為你在濟南時,常以約會為借口離開軍營,所以,這也是上級派我來配合你的理由之一,能做她的繼任者,我非常驕傲!”
劉松堂針對報社學(xué)校里進步人士的偵查越來越具體,準(zhǔn)備搜捕的口子也逐步收緊,他將此行動起名為“滅蚊行動”。接到趙寒之的情況通報,我黨派出的在學(xué)校、報社組織師生聯(lián)合請愿的3名同志已秘密撤離,但是進步人士卻無法撤離,一是他們自己不愿意走,二是人數(shù)眾多,撤走一部分只會給其他人帶來更大的危險。
馮凱溪被劉松堂的手下抓捕了。他是與戰(zhàn)友分頭去鄭州執(zhí)行任務(wù)時,為了逃避軍警盤查在開封下車,本想再買票去鄭州,卻因為說不清來處與去處,被軍警抓了回來。當(dāng)趙寒之聽到抓捕人員里“馮凱溪”的名字時,頭皮立刻發(fā)炸。翻閱對馮凱溪的審訊記錄,他只說自己是要去鄭州投親的,睡迷糊了就在開封下車了。連審兩次,都是這種說法。趙寒之不知道馮凱溪到底要去執(zhí)行什么任務(wù),但是從他如實說了自己老家是浙江永康人,當(dāng)年想投國軍所以離家出走,后流落異鄉(xiāng)等情況時,他確定馮凱溪不是來找湯晚的。但是以劉松堂的老奸巨猾,不到明天他一定會聯(lián)想到湯晚,于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對馮凱溪他不了解,但是他知道,一旦劉松堂懷疑到湯晚,對馮凱溪的審訊力度勢必加大,屆時馮凱溪是否能受住刑,這是無法預(yù)料的。
于是,趙寒之一臉陰沉地找到劉松堂:“這個馮凱溪,讓我來審!”劉松堂有點迷茫,看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趙寒之?dāng)[出這幅面孔,心頭瞬間閃過無數(shù)種可能,但是他對這個讓人摸不著深淺的趙寒之還是比較敬而遠(yuǎn)之的,于是遲疑著說:“你?是發(fā)現(xiàn)了啥?”“你過來聽不就明白了。”
審訊室,被兩次審訊的馮凱溪眼睛已經(jīng)腫得睜不開,臉也紅腫變形。趙寒之一腳踢開審訊室的門,把里面負(fù)責(zé)審訊的兩個人都嚇了一跳,站起來敬禮?!澳銈兂鋈?!”趙寒之命令。兩名審訊者忙看劉松堂那張黑臉,劉松堂擺手示意他們出去。
趙寒之走到馮凱溪身邊,背對著劉松堂,俯身盯著無力耷拉著腦袋,雙眼緊閉的馮凱溪,一字一頓地說:“馮凱溪!你是來找湯晚的吧!”這句話,如同一記驚雷在頭頂炸響,馮凱溪睜開眼睛,死死瞪著眼前這個身著國民黨校級軍裝的男人,心如同被人拿錘子一下一下地敲擊著:他為什么提起湯晚,她不是應(yīng)該在延安嗎?難道她也被捕了?見馮凱溪這副表情,趙寒之百分之百確定了他的身份,于是立刻說:“當(dāng)年你打著投軍打日本的旗號帶著湯晚離家出走,最后卻把她扔在濟南不管,現(xiàn)在聽說湯晚嫁給我,又跑來找她,你算是個什么東西!”是自己看錯了嗎?趙寒之剛才分明沖自己眨了眨眼。馮凱溪再次閉上眼睛,佯做咳嗽,時間,他需要時間來思考,他需要哪怕幾秒鐘的時間做出準(zhǔn)確的判斷。然后,他有氣無力地說:“我當(dāng)年不是扔下她不管,是差一點被國軍抓回老家去。我也一直在打聽湯晚的消息,好不容易知道她在報館,可是去了,報館說她來開封了。我這次原本真的是想去鄭州謀個職業(yè),車到開封,突然想見湯晚一面,我需要解釋,當(dāng)年,我不是因為貪生怕死扔下她,是因為我的錢被偷了,我沒錢買車票,我走著回去找她,卻再也找不到了。”做了多年偵察兵,馮凱溪應(yīng)變能力是極強的,幾秒的時間他迅速整理好語言,知道自己此刻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湯晚與母親的所有聯(lián)系全部通過報館轉(zhuǎn)送,所以,他就做出一副不爭氣的樣子,囁嚅著完美達到了趙寒之想要的目的!趙寒之冷哼一聲,轉(zhuǎn)身走到劉松堂身邊,低聲說:“人,我得帶走!”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劉松堂啊了一聲:“帶走?不合適吧!”“合適!他是我老婆的前男友,我還能讓他留在這兒讓你們問他和湯晚過去的事兒!不行我現(xiàn)在就斃了他!”趙寒之說著還真去摸腰間的槍,劉松堂忍住笑忙安撫他:“老弟老弟,為兄知道,是個男人都忍不了這個,不過,他要是死了,我還得寫他是共黨的報告!這樣,人你領(lǐng)走,不過你給我寫個東西,將來他要是死了,這個責(zé)任我不負(fù)!”趙寒之說:“我不會殺他的,畢竟湯晚和他是同學(xué)。等你這邊調(diào)查完結(jié),他確實不是共黨,我親自派人送他回去!”
春寒料峭,坐上自己的車后,趙寒之把大衣披在瑟瑟發(fā)抖馮凱溪身上,看了看司機,輕輕搖了下頭。一路無話,車到家門口下車,趙寒之讓司機明早八點來接自己。車子開走后,他低聲說:“除了了湯晚,家里沒有自己人!”
于是,勤務(wù)兵和傭人廚子只看見男主人領(lǐng)著一個人匆匆上樓,上樓前臉色不悅地交待他們:“半小時后開飯!”聽見趙寒之的聲音,湯晚站在樓梯上迎接他,魁梧的趙寒之身后,她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盡管那張臉腫得變形了,但她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是誰,她用手捂住嘴,不讓自己發(fā)出驚叫。進屋后,趙寒之說:“快,把藥箱拿來,給他處理一下傷?!薄皠P溪!”用酒精輕輕擦拭著馮凱溪臉上的傷,湯晚嗓子一啞,眼淚就落下來。馮凱溪苦笑著說:“我倒是挺高興,能在這遇見你?!壁w寒之簡單介紹了一下事情的經(jīng)過,說:“我們要盡快送小馮離開開封,所以,下面我們需要演一場戲?!?p> 晚飯時,趙寒之讓勤務(wù)兵把樓上的客房收拾出來,說是夫人的老同學(xué)要臨時住幾天。飯后三人上樓,又在一起把劇本做了修改,趙寒之指著沙發(fā)說:“不能聊太久,你得回去休息了,這兒是我的床。”馮凱溪看著湯晚,笑笑走了。
吃完早飯,趙寒之交待勤務(wù)兵:“盯著點姓馮的,不許他進夫人房間!”
一上午,趙寒之的臉冷得像一塊冰,同去找林伯勞匯報“滅蚊行動”進程的劉松堂不想觸霉頭,用力把想打聽這對“兄弟”昨晚共處一室細(xì)節(jié)的好奇心死死壓住。三位旅長從林伯勞辦公室出來,沙如旭把陰沉著臉的趙寒之叫到一邊:“電話里沒說清楚,那玩意到底是不是共黨,不行直接斃了!”“不是共黨,嗨,他和她是同學(xué),兩家也是世交,等劉松堂那邊調(diào)查清楚了,我想法把他弄回去得了。眼不見心不煩!”趙寒之苦笑,沙如旭在他肩上擂了一拳,把嘴湊到他耳邊:“蔣夫人還有個美國初戀呢,何況你我?”見趙寒之一臉的驚訝,沙如旭眉毛一挑,咋舌道:“怎么樣?心里是不是舒服點兒?”趙寒之忙拱手道謝。沙如旭指著劉松堂,一臉夸張地說:“劉主任,那件事情快點查,要是沒事讓他趕緊走人,眼下要緊的事兒多著呢!”說著擠擠眼睛,劉松堂會意地說:“是,是,就這一兩天就出結(jié)果了?!?p> 林伯勞看完匯報材料,笑著說:“寫得不錯,誰的文筆?”劉松堂點頭哈腰地說:“當(dāng)然是司令您的麾下,趙團長的杰作啦?!壁w寒之忙說:“是我們一起完成的?!绷植畡诳纯蹿w寒之,微微一笑,食指在材料上彈了一下:“世上如你我等世有不靖之時仍道心彌堅能有幾人,抓幾個領(lǐng)頭的,該殺就殺,決不姑息!這些酸腐的文人,死到臨頭看他們還鼓噪!”
匯報完,一貫中午不回家,和劉松堂一起吃食堂的趙寒之堅持要回家。劉松堂深表同情地拍拍他。
晚上,勤務(wù)兵匯報說下午馮凱溪“和夫人聊天將近一個小時”,勤務(wù)兵去打斷了兩次。趙寒之表揚勤務(wù)兵做得好。當(dāng)晚飯后,勤務(wù)兵傭人都聽見樓上傳來爭吵,夾雜著夫人的哭鬧,和摔門聲。如此,一連三天。
第四天早晨,劉松堂一直瞄著趙寒之的設(shè)置自己對面的零時辦公室,見他前腳開門進去,就后腳跟過去說:“老趙,那個叫馮凱溪的查清楚了,沒什么大事,就是混混一個,我找人今天把他弄走?”趙寒之把玩著手里的鑰匙,臉上閃過一絲陰冷:“不!我來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