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的日子很快定下來,離城的那日,天清云舒,李修言站在城墻上為我送行。
他說:“弦月,明年的海棠花你還沒有看,一定要活著回來,我在江都等你。”
我翻身上馬,回首沖他一笑:“放心?!?p> 臨走之前,我忍不住四下巡視,心里難掩失望。正要離開,身后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我回頭一顧,恰是蕭寄云沿街打馬而來。
他對著我揮了揮馬鞭,眉目溫柔:“阿月,過去的七年我沒有陪你。這一次,我陪你去?!?p> 我心頭驀然一喜,嘴上卻不想饒過他,“蕭丞相在江都養(yǎng)尊處優(yōu)那么多年,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打仗的苦?!?p> 他莞爾一笑,摸了摸我的頭,“走吧?!?p> 我撇撇嘴:“真無趣?!?p> 涼州的天氣一向不怎么好,時陰時雨,極少見到陽光。博淄狡詐無比,我缺乏與他對陣的經(jīng)驗,吃了不少苦頭,幸好有蕭寄云在旁為我出謀劃策,才不至于吃了敗仗。盡管如此,這場戰(zhàn)事也膠著了許久。
冬去春來,我瞧著寂靜的街道,終是忍不住惋惜:“今年的海棠花是看不成了……”
與此同時,李修言的信恰巧抵達涼州。
他洋洋灑灑寫了許多,抱怨新來的廚子不如意,抱怨大臣們羅里吧嗦煩不勝煩……
信末他說:
皇宮里的海棠花都開了,灼灼一片,恰似人間驚鴻。只可惜佳人不在,到底少了些滋味。如此,遙寄一枝海棠,愿卿勿忘花期,來年共賞,盼歸。
信中,還夾了一枝海棠花。
對于打仗來說,來年并不遙遠。
又是一個開春,經(jīng)過一年的拉鋸戰(zhàn),我終于挫傷了博淄,想來是這一年在他手里吃的苦頭太多,在挫傷他的那一刻,我失了平時的謹慎,犯了最不該犯的錯誤,輕敵大意。
原來,博淄的受傷,不過是一場精心安排的算計,博淄是那個魚餌,而我是他們要釣的大魚。
我以為自己死定了。卻沒想到,在敵人快要將長刀送進我身體的那一刻,蕭寄云來了。他神色倉惶,一個縱身緊緊地抱住了我,也擋住了那把應(yīng)該插在我身上的長刀。
明明被刺中的不是我,可當(dāng)我看到他身上涌出來大片大片的紅。我感覺全身的血液直沖腦門,我大罵他:“你做什么要過來送死?”
他手抬的費勁,我忙將腦袋擱到他的胸前,他輕輕拍了拍我的頭。面對死亡,他依然這么溫柔,他說:“阿月,別怕。”
眼淚濕了半張臉,我無知無覺,哽咽地語無倫次:“我不怕,有云哥哥在,阿月不怕?!?p> 他又說:“忘了我,好好和他在一起。”
我拼命搖頭。
不過一瞬間,他的手就變得冰涼,一只紅眼睛的小兔子滾落在地上。
我終于意識到我失去了什么,我心里從來沒有這么害怕過,我慌忙用手捂住他的傷口,鮮血染紅了我的手指。
我哭著哀求:“別流了,求求你。求求你,別流了。云哥哥,你不要睡,你睜開眼睛看著我,好不好,我求你了。云哥哥,我還沒有嫁給你,今年的海棠花又要開了,你還沒陪我看呢。鎮(zhèn)國公府,我修繕好了,等我們成了親,就搬進去好不好……”
我喋喋不休地說了許多,直到他的心跳完全停止,我的心好像也在那一瞬間空了。
我提起腳邊的長劍,發(fā)了瘋似的往博淄身上砍,我完全顧不得身上的傷勢,我甚至覺得,就這么死了也挺好的,和我的云哥哥死在一起。
可能是老天爺這一次終于沒有漏聽我的心事,在我狠狠將長劍送進博淄的胸口時,他那一把淬了劇毒的長刀也刺在我的腹部。
可能這些年我真的太累了,這一瞬,我只覺得松快和解脫。
將士們把我抬進軍營的時候,我竟然看見了李修言。他看著躺在擔(dān)架上的我,似乎呆住了。
我顫抖著從懷里掏出一個荷包,輕輕說:“對不起?!?p> 對不起沒有陪你賞花,對不起讓你看著我走,對不起沒有愛上你,如果有來世……還是不要有來世了吧,這輩子遇上我,你已經(jīng)夠苦了。
我有些費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我自認為最溫柔的一個笑:“小言子,你是來接我的嗎?”
他突然跪倒在地,拼命點頭,在我面前哭的像個孩子。
那一刻,我心里想的竟然是,原來,他不僅笑的像個孩子,哭的時候,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