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靈力外泄包裹住兩人抵御風(fēng)雪,白白的一層壓在干枯的樹枝上,天地之間銀裝素裹。
司枕寬大的披風(fēng)下擺掃過鵝卵石上的落雪,她知道她剛才那些話太不合時宜。
她現(xiàn)下這一世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原本只是氣氛愉悅、水到渠成的事,她這一感慨,陵游必定有了期待。
墨陵游陪她沉默走在雪中,將她護在靈力之下,半點不沾風(fēng)雪。
她三兩句話,那顆本來一直壓在心底的幽湖掀起層層漣漪,止不住地蕩漾。
原本開口想問,被她打斷,又沒了再問的勇氣。
從前她為了斷他念想,從不會把話主動帶到引人誤會的地方上來。
墨陵游垂頭,看見兩人行走之間摩擦交錯的廣袖,是不是有潔白的雪花飄落上去,短暫地附著片刻,又消融在空氣中。
他們之間已經(jīng)有了肌膚之親,要是尋常人家,那就是有了夫妻之實,是要對彼此負(fù)責(zé)的。
可他待在司枕身邊,見識的多是權(quán)貴人家,對待男女之情大多隨意。
就連司枕,也是多年浸淫在倌樓之中,也不知道同多少小倌……
方才杏花暖帳間,光線昏黃,殿中燒著的熱碳偶爾噼啪作響。
司枕長發(fā)微濕,如白玉般的皮膚染上昏黃和紅暈,一雙眼眸仿佛含著秋水,瀲滟到他心底最深處,勾出他掩藏多年的欲望。
偏生她似乎不甘示弱,偏要在某些時刻仰起脖子,主動說些話來撩撥他。
那截柔軟白皙的脖子就那樣近距離暴露在他眼皮下,晃人眼睛。
雖傷自尊,可這番銷魂情景他只在夢中幻想過,今夜親身經(jīng)歷,到后面情難自控,忍不住失了控。
而他還沒被司枕撿回來當(dāng)靈寵的時候,她從前常留宿倌樓。
思及此,墨陵游心中就泛起難以言喻的銳痛,五臟六腑好像被人用手?jǐn)D壓在了一起,難以呼吸。
司枕自知失言,余光一直注意著陵游,果然不消一會兒,他就臉色難看起來。
她正想開口解釋,一雙手就從她披風(fēng)下探了過來,冰冰涼涼的,握住了她的手。
偏頭看人,結(jié)果陵游目視前方,像是在專心看路。
要不是他緊繃的下頜線,和抿緊的唇出賣了他,還真當(dāng)能把司枕糊弄過去。
牽個手而已,都能把他緊張成這樣。
剛才床榻之上的威風(fēng)被這冷風(fēng)一吹,算是散干凈了,還是她那個熟悉的陵游。
風(fēng)雪之下,金碧輝煌的宮殿里歌舞升平,絲竹之聲不斷。換作是以前,司枕肯定是混在那群世家子里,是帶頭胡鬧的那個。
不過現(xiàn)在,她和陵游牽著手,黑夜之下獨自爛漫,就像普通的情人一樣。
牽著手走了一會兒,路上偶爾撞見忙碌的宮人,司枕都是直接擺手趕人走,老是行禮,他們不累,她看著都累。
初雪之夜幽會老是被打擾,司枕踢了踢身前的雪,白點飛濺起來,落得到處都是。
“我走不動了。”司枕松開陵游的手。
墨陵游以為走了這么久,兩人都沒什么交流,她是嫌他無趣了。
手追上去,重新拉住人,他說道:“今天是初雪,國師說多淋一淋雪,來年會發(fā)生好事?!?p> 他急哄哄重新拉住她的樣子,讓司枕壓不住上揚的嘴角,“我北崇從小長大的,我還能不知道?”
她接著揶揄他:“方才床榻上還沒夠?拉個手這么急?!?p> 被挑明出來,墨陵游身形一僵,撇開臉,聲音低落:“我對你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見他這樣,司枕的心也跟著揪了幾分。
“這里離宴席近,人來人往的沒個清靜,我們?nèi)ッ穲@待著吧。”
“嗯。”
司枕站著不動,迎著陵游疑問的眼神,笑得賴皮,“我走不動了,陵游背一背我吧。”
玄色的長袍曳地,墨陵游已然在她身前蹲下身,將后背露給她。
司枕安安心心趴上去,下巴尖在他寬厚的肩頭蹭了蹭,感受到他呼吸紊亂了一瞬。
面帶著笑意看著漫天盤旋呼嘯的風(fēng)雪。
墨陵游背著人一路往梅園走,一路上走得格外平穩(wěn),連絲毫顛簸都感受不到。
司枕摟著他脖子,“陵游,我性子不好,名聲也不好,你怎么會喜歡上我這樣的人?”
沒等墨陵游答話,她自顧自接著絮叨:“你跟在我身邊,不是看到很多嗎,那些我浪……嗯……不太妙的事情,你別看那些世家公子一個個紈绔,泡在青樓和精怪堆里,實際上迎娶的正妻都是門當(dāng)戶對的賢淑小姐,雖說我樂得自由,可你這眼光是不是太歪了一點兒?!?p> “不歪?!毕矚g你才是正好。
后脖頸上有溫?zé)岬谋窍⑸蟻?,他聽見司枕的輕笑聲。
墨陵游將人往上抬了抬,語氣不悅,“殿下還不信我?”
“信,怎么不信,”司枕摟著他脖子的手不老實,開始往上捏他的下巴,“你都傻到直接替我擋那九重天的神仙了,我還能不信?”
“就是覺得稀奇……”
沒什么可稀奇的,其實以往也有不少人對她心生傾慕,要么礙于她的身份地位不敢奢望,要么就是沒像他一樣說出口。
比如他見過的那些小倌,又比如說蔣季。
司枕整個人伏在他背上,溫度傳遞,月亮高掛,皎潔柔和的月光散落在雪花上,周圍來往的宮人越來越少,空氣中似乎隱隱有了梅香。
“司枕殿下?”
一旁未燃燈的廊下走出來一人。
司枕尋著聲音看過去。
黑金大氅,玉冠錦衣,腰佩棘月,不是那個年輕的蔣家家主又是誰。
蔣季旁敲側(cè)擊,只從司旻嘴中得到只言片語,得知她在長公主殿歇息閉門謝客,面見的計劃也只好作罷。
故地重游,有數(shù)幾百年未曾再來過北崇皇宮,很多亭臺樓榭都不是他記憶里的樣子。
從舊廊下慢慢散步,遠處月光下,有一抹紅色在風(fēng)雪中格外惹眼。
定睛一看,那被背在身上,披著紅鍛披風(fēng)的女子,不就是司旻口中正在休息的司枕嗎?
司枕也看清了人,打了聲招呼,“蔣家主?!?p> “殿下這是……”
司枕整個人趴在陵游背后,也無半點羞赧,“和陵游去梅園瞧瞧。”
蔣季得目光下移,正巧那黑蛟也看了過來。
兩人視線相撞,彼此什么想法心知肚明。
蔣季嘴角含笑,就想惹這黑蛟不痛快,“我還從沒去過梅園,殿下可介意我同去?”
“你要同去?”司枕挑眉。
墨陵游正要開口斷絕這人的想法,就聽見司枕說道:“這恐怕不行?!?p> 她下巴枕在他肩后,“梅園只供北崇皇室進入,我與陵游要去那兒幽會,怕是招待不了蔣家主?!?p> 這話說得露骨,尋常女兒家哪會把幽會掛在嘴邊。
但就是這樣的話,才能讓墨陵游安心。
蔣季嘴角的笑意僵了僵,他分明第看見了司枕的動作,非情人不會那般親密。
“再會啦蔣家主,改日讓司旻親自陪你逛梅園。”
毫不猶豫把司旻出賣了出去,司枕揮了揮手,讓陵游繼續(xù)前行。
他怔愣在原地,望著眉眼皆是笑意的司枕出神。
和官場應(yīng)酬的敷衍笑容不同,她這是真的開心。
見她要走,蔣季情急,喊道:“司枕!”
司枕回頭。
蔣季:“我……”
墨陵游沒轉(zhuǎn)頭,雖然內(nèi)心不安,但他總不能現(xiàn)下當(dāng)著司枕的面堵了蔣季的嘴。
“我即位家主那日,家中遭了賊丟了些東西,殿下可有看見?”
司枕心虛,不過表情絲毫不變,“既然是遭了賊,怎么蔣家主來問我?”
“并非懷疑殿下的意思,只是那日殿下留在后院沒來前廳,這才想問問殿下有沒有看見那賊人的身影。”
司枕問:“你丟了些什么?我想想看?!?p> “一些不值錢的畫卷罷了?!?p> “畫卷?”司枕搖頭,“那沒看見過,再說賊人肯定也不會光明正大拿在手中讓人逮?!?p> “殿下說的是?!?p> 司枕見他神情落寞,假惺惺多問了一嘴,“可是丟了心愛之物?”
蔣季抬眼看向她,目光灼灼。
墨陵游望過去,目露警告。
蔣季看見黑蛟眼神,微微瞇眼,原來是他。
蔣季笑:“確是心愛之物,還望歸還。”
司枕皺眉,“說了我沒看見?!?p> 指了指墨陵游,蔣季說道:“殿下那樣說,蔣季自然信,只是看這黑蛟神情似乎知道隱情?”
陵游露餡了?
司枕偏頭,“是嗎?陵游你看見那賊人啦?”
喉結(jié)滾動,聲音低沉,斬釘截鐵:“未曾?!?p> 司枕:“陵游說沒看見,蔣家主丟了心愛之物令人痛心,不過陵游一向不會扯謊,他說沒看見那必然是沒看見,蔣家主再去問問旁的人吧。”
蔣季掃了一眼那黑蛟,知道那幾張畫卷是從他手里摳不回來了,再加上有司枕袒護。
“如此,”蔣季笑,“那我再去問問旁人吧。”
“嗯。”
司枕點頭。
蔣季往廊下走了幾步,倏爾轉(zhuǎn)身,再次喊住司枕。
“干嘛?”
明艷的金繡紅色披風(fēng),襯得她清艷的眉目更佳卓絕,語氣里是毫不加掩飾的不耐煩。
蔣季難得收了那一抹習(xí)慣性的笑容,正經(jīng)朝她拱了拱手。
天下無不漏風(fēng)的墻,更何況這滿宮的人,處處皆是破綻。
司枕恐是在那西天金佛手下受了傷。
不過早在他看見黑蛟飛空,他佇立蔣府上空觀望而退縮時,他就已經(jīng)在心中向黑蛟退讓了。
蔣季垂眸,那雙讓人看著就覺得城府心計深重得眼睛盯著自己的長靴。
他說道:“愿殿下平安喜樂,天道賜福,早日羽化登仙?!?p> 她贈他的清風(fēng)與春天,他沒資格站在她身邊贈還了,只能口頭上祝還,望她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