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條平坦的小徑上走,腳步像往日那樣輕快,腦子卻不像往日那樣懶惰。它在飛速的旋轉,思考一個沒有確切答案的問題。一定是想得太投入了,結果我奇跡般的把臉貼到了地上。驗收摔倒結果時發(fā)現(xiàn),左邊臉擦破了皮。
一直以來,我對于傳統(tǒng)的對稱有一種狂熱的追求,既然左邊臉掛了彩,右邊臉也應該大方地貢獻出來,欣然奉陪。
于是,我按照剛才的摔倒模式,把右臉也貼到地上去。最后,還算是差強人意。我勉為其難地接受了不太對稱的事實。
那天下午,我躺在吱吱作響的椅子上看書,突然天黑了。我掐手機一看,才四點,大千世界還真的無奇不有呢。
應付天黑,我只得讓燈發(fā)揮作用,這樣都還很勉強。書頁上的字像小螞蟻,爬東爬西上竄下跳。
我沒可能向它們發(fā)號施令,讓它們規(guī)規(guī)矩矩,只得瞪大眼睛,雖然這樣眼眶很容易開裂,迸出鮮血。
后來,黃永進來了。黃永的愛好是一種活生生的欲望男人的愛好,他的名字也正好激勵著他永遠的黃下去。
黃永見我開著燈看書,說,雖然我國地大物博,物產(chǎn)豐富,但是現(xiàn)在一樣面臨著能源危機。節(jié)約用電,匹夫有責啊。
我側過頭去,看見他竟然沒有臉,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朦朧美?我回答說,天黑了,開燈求光明理所當然嘛,值得大驚小怪嗎?
黃永顯然被我話中的哲理震撼了,憋了半天,才說,我看是你眼睛黑得無可救藥了。
其實他的話才算有哲理,我根本反應不過來,只得沉默。在沉默里盤算我的眼睛有多黑。
晚上,下課。慢慢走出教學樓那一刻,我覺得今夜與眾不同,到處彌漫著一種離奇的黑,無邊的黑暗像針一樣刺得我的皮膚生疼。我開始奔逃,像飛蛾一樣追逐燈光。沒有人比我更渴望光明,雖然心中陰冷角落已經(jīng)和光明絕交。
用溫暖將陰冷包裹,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忽然,我撞到了一個人。那人出聲罵我,你眼睛瞎了啊,老子站到這里,你沒有看見啊?
原來是個男生,幸好是個男生。男生經(jīng)得撞些,女生都是可愛的瓷娃娃,容易碰壞。我能夠想象他怒發(fā)沖冠摩拳擦掌的樣子。但是我認錯的態(tài)度很端正,立馬柔情蜜意的“對不起,對不起”,伸手不打笑臉人啊。同時我也懷疑他的說辭:什么站到那里???我看他是憑空拔地而起的,故意往我身上蹭,趁機撈取賠償。不等他有所動作,我一溜煙兒跑了,三十六計走為上!
一口氣沖進寢室,他們都在。全是影子,因為沒開燈。
我舒一口氣,說,怎么不開燈???是在節(jié)約用電還是在營造恐怖氣氛啊?又想起毛澤東同志說的“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就親手摁下開關。
不想,我還沒有從黑暗進去光明,一向沉默寡言的秦樓可能吃了火藥,粗聲說,搞錘子,你沒看到老子在看書啊,關毛燈???
這里說句閑話。秦樓這名字的內涵延伸一下。它代表了一群逆來順受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物,有時候的激烈反應純屬正常。
我還沒來得及嚼爛秦樓的話,黃永又在后面追了一句,關了燈也好,有利于我更加清楚的觀看視頻。
沒有辦法,我只得慌忙地把他們的話整個兒吞下去,而把關注點轉移到我的眼睛上來。把那些有關我眼睛或慷慨激昂或咬牙切齒的批評聯(lián)系起來,能夠得出眼睛或許有病的結論。頓時,冷汗頗有一瀉千里的氣勢。
出于各方面的壓力,我又摁了開關,然后摸黑做到自己床上開始進行眼保健操。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燈光刺眼。一如既往,比較科幻的事情容易把我誘導進軟綿綿的發(fā)呆里。
發(fā)呆是一個簡單的事情,對智商并不存在威脅,就是很容易淪為羅丹犀利刀下的思想者。
可能秦樓覺得剛才的言辭過于激烈,而向我提議說,陳小沉,你沒有事裝草包菩薩,不如把那瓶二鍋頭結果了,去寶貝床上挺尸去!
我覺得這個建議很實在,于是二鍋頭全軍覆沒。在酒精的刺激下,我的記憶紛紛從塵土中詐尸蹦出來,猛烈地碰撞。我看見一朵朵耀眼的花有組織有紀律的手牽手圍成一個圈,把我繞進去。最后,有一面雪白的墻,掛了一張巨大的照片,竟然是我在其中笑得嬌艷欲滴。這看起來極不和諧,詭異得讓我差點大小便失禁。
睡著了,不記得有沒有做夢。還記得似乎在半醒半睡之間,天亮了,又黑了,又天亮了,天又黑了。最后逃不過天亮了。這些黑白的交替,都是眼睛真實的反映還是眼睛自作主張的想象?
對不起,我睡著了。
最終天亮了,那時候時針已經(jīng)毫不客氣地站在十點上面了。我有點氣急敗壞,因為我的眼睛背叛了我的心,導致我老是落在時間虛無的屁股后面吃屁。假如生活依然和我保持著不溫不火的關系,而眼睛在賣力地欺騙我,那么把它送入醫(yī)院接受治療是理所當然的。當然,像這種事情,必須勞駕我親自出馬。
我直接殺奔眼科,果斷推開半掩的門,里面有一個看起來年輕的人對我行注目禮。直覺告訴我,他就是接待我的醫(yī)生,也許他資歷尚淺,但醫(yī)院也不至于膽大包天到派遣一個庸手來玩弄患者的小命。
他眼見我面有猶豫之色,立馬調動自己面部肌肉擰出一朵平和的花。這的確是一個安撫我波瀾壯闊內心的好方法,顯得他是我的熟人,雖然我極少來醫(yī)院看望醫(yī)生。
忐忑不安地坐到椅子上去,緊張油然而生。或許是緊張的妖嬈勾引,激動也層出不窮。我知道這個時候就緊張和激動很不夠出息,但由于心理學上所謂的目的顫抖,緊張和激動對我戀戀不舍,同時在我身上瘋狂的纏纏綿綿。
醫(yī)生預料我一時半會兒平復不了,就開口了,說。
這家伙想來是南方人,說話很斯文,對鎮(zhèn)壓我的不安效果顯著。我馬上忘記抖動,聽見他說suo (四川話,下滑的意思。),就順從地把兩手在椅子上一撐,向前用力,一suo,suo到地上坐起。
醫(yī)生看了翻白眼,懷疑我神經(jīng)和精神不正常,站起身落荒而逃。我埋怨自己,下次表現(xiàn)千萬不要這么的出色了。
一會兒換個醫(yī)生嚷著進來:老子當了半生礦工,啥子顏色的煤炭沒有見過?是哪個家伙在這兒裝怪呢?
他很無禮,我也不生氣,這樣的豪放讓我很舒坦。想想,沒有哪一個醫(yī)生敢像他那樣實誠得直接招供出自己是新來的,才穿了幾天白大褂量了幾天高血壓!
我碼了笑在臉上迎上去,小聲說,醫(yī)生,是我,是我。
他牛氣沖天地瞟了我一眼,說,哪里不安逸嘛?
這話問得有藝術,我登門造訪眼科,難道是因為我屁眼出問題了?你哪知瞎眼看見我是笨蛋白癡神經(jīng)質了?
可是,君子藏氣于身,待時而動,我忍,張口說,眼睛不happy。
白大褂想也不想,回應說,廢話,你當然是眼睛不安逸了!來,跟我檢查去。
尾隨醫(yī)生或者被醫(yī)生尾隨都很危險,產(chǎn)生赴死的感覺再正常不過了。我學西子捧心的嫵媚,小心翼翼,不然,一命嗚呼就這么簡單。
結果出來了,白大褂這樣總結:經(jīng)過我把報告單和前幾個病例翻來覆去的對比與推敲,加上我這幾年在醫(yī)院豐富的閱歷助陣,我敢拍胸脯保證,你是害眼瞎了。
眼瞎是一個熟悉的詞語,與瞎眼近似。但我沒能完全理解,就問,怎么說眼瞎就眼瞎了?前幾天眼睛不還是一閃一閃的么?
白大褂一臉的鄙夷,敢情是在詛咒我沒文化,不屑地說,你知道白熾燈吧?它在幾個一閃一閃之后就宣布徹底報廢了,連廢物再利用的門兒都沒有。
我突然覺得白大褂的眼睛綠汪汪的,傳遞著一股尖銳的狼性,我多想把它們抓下來為我服務,就問,沒有什么解決之道了么?
醫(yī)生說,有,常言道,見錢眼開,瞎子也不例外。
我知道,他重點在說只要有錢,治眼睛不過是小兒科的事情。
聽了這話,我轉身就走。醫(yī)院不是一個慈善機構,這次我豎著進去沒有橫著出來已經(jīng)是萬幸了。
當然我也有自知之明,怎么可能用配一副眼鏡的錢就換得一雙眼睛啊,哪怕是劣質的呢?
作為一個大老爺們兒,其實我怕黑,這是當年被關“小黑屋”留下的后遺癥。
更早一點,我也不知道為啥,老爸在一棵高大的柚子樹下散步的時候,一個碩大的柚子由于地球引力從天而降,當場了結了他。當然,那柚子最終落得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此后,老媽孤家寡人了,日子過得要模樣沒模樣要身材沒身材,成天在麻將桌子上吆三喝四。我理解她內心的清苦,就在家里任勞任怨地做牛做馬。
可是有一天,定是她在牌桌子上輸?shù)眉t了眼,看誰都是仇人,恨不得把仇人大卸八塊。上天安排,我離她最近,被拿來開刀祭旗是最理想不過的了。這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的一個反面典型。
她抓住我衣領,像拎小雞一樣,穿過凹凸不平的園子,穿過陰晴不定的廈屋,穿過冷氣橫生的廚房,把我扔進冬天儲藏紅苕的地窖里。
那時是夏天。夜來雷聲震耳,大雨如注,地窖里伸手不見五指。
我縮在角落里,聽著外面的雨匯集,流得嘩嘩作響,似乎還爭先恐后地往地窖里鉆。我趕緊摸了一塊石頭蹲上去,不時水已經(jīng)漫過我的腳背。我著急了,慌忙站起身來,卻沒有一個更高的地點,就只得認命了。黑水慢慢往我身上爬,逐漸占領我的小腿、膝蓋、大腿、腰、肩膀、下巴,也干脆地收刮去我身上的熱量。整個過程很快,就像蝴蝶眨了一次眼睛。我以為就這樣了。
不一會兒,小動物們都興高采烈地跑出來嬉戲了。螃蟹在我腳下橫來豎往,不時用大鉗子試一下我的肉腐爛了沒。水蛇咧著嘴在我身上纏著,鱗片摩擦著我的皮膚。大小老鼠在水面上追逐打鬧,玩累了就順著我的臉爬到我頭上休息片刻。
我沒有聲張,一是地窖把聲音全關著,只有我一個人能夠聽見呼喊,二是怕激怒了小動物群起攻擊我。
可是,小動物們卻誤會了我,以為我很樂意和它們玩,就放肆起來。水蛇在我衣服里往來游走,也不時試驗它的牙齒鋒利與否。老鼠們突然覺得我的嘴唇很甜,一哄而上都來咬。又不知誰發(fā)一聲喊,說我的耳朵嘗起來是酸的,都去咬耳朵了。螃蟹看見我的眼神不對,借一個浪頭,舉起大鉗子就往我眼睛里戳,嚇得我急閉眼,傷了眼皮。
一夜就這么漫長。
早晨,老媽掀開地窖的門,一絲陽光竄進來,我一個激靈,全身濕透。
那個夏天的晚上,不太冷,就是很痛。
從醫(yī)院出來,走在一條小徑上,思考著我害眼瞎是上一輩留給我的豐厚的物質財富,還是我于不知不覺中自主創(chuàng)業(yè)積累起來的小金庫。不料一時走火入魔,摔了個果斷,弄得左臉破了皮??上В矣质且粋€追求對稱的人,就依樣畫葫蘆再摔一次,右臉也破了。真的令人振奮。
這已經(jīng)是一個殘酷的世界,有些人早就化作春泥保護花去了。而我活了許久以后,發(fā)現(xiàn)我根本不是一朵花,連個狗尾巴花都不是。
有些人既然已經(jīng)去了,我也決不會有深刻的牽絆,不看他們都成了習慣。但是,還有兩個人賴著沒有死掉。在我把眼簾永久關上之前,讓我再看看那明麗的臉。
樂呵呵地往回走,請不要懷疑我的自我解脫能力,不就是個眼瞎嘛,又死不了人。請不要責怪上帝心狠手辣,至少人家沒有一巴掌拍死我。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說不定有朝一日,我還能咸魚大翻身天眼頓呢。因禍得福就這么簡單。
我回去寢室。王世雄立馬過來表示關懷。其實,他的算盤我清楚。他實質上就是一個披著男人皮的八卦女人,妄圖從我這里得到我將不久于人世得去西天誦經(jīng)的頭號新聞??上?,我辜負了他對我的期望。
但是呢,我懂得做一個八面玲瓏的人的生存之道,抓住他的手使勁搖,口中嚷道,多謝兄臺對小弟嘔心瀝血的噓寒問暖,小弟實在感激不盡,只盼來世還與兄臺相遇,做牛做馬銜環(huán)結草也是我活該??!
我那表情肯定是泫然欲涕。
王世雄也不是省油的燈,怎能不知道我話中的奧義。他嬌羞的一甩手,說,哎呀,人家也是好心,怎么當作驢肝肺了呢?小心我用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把你塑造成一個十惡不赦的亂臣賊子。
黃永在一旁聽了,說,你們兩個大男人斗嘴有什么意思?。靠靵砜催@兩個人的絕活。
我們沖過去一看,王世雄說,切,不是前天才看了么?炒冷飯也能叫新絕活?
黃永反駁說,你懂個屁,書讀百遍,其義自見。難道你沒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
我接口說,我新發(fā)現(xiàn)這女主角妹妹倒像是我在哪里見過的。
王世雄大笑說,你丫兒該不會是在廁所邊上看見的吧?
黃永跳起來,拍王世雄一掌,尖著嗓子說,呀,你太壞了,胡說八道羞人家,壞死人了!
王世雄就笑了,我也附和著笑。
最后,我沒有告訴哥們兒,我被迫要目中無人了。個中原因,像艱苦的便秘,說不出來。
晚上,我?guī)Я司频角驁龅目磁_上自斟自飲,月亮不出來,也沒有小姑娘過來憐憫地對我說,為什么你的眼里滿是淚水。喝著酒,我以為我是一個落魄的江湖浪子,劍都被拿去當了,身上只剩破衣衫。
有沒有這樣的一個人,喝著酒,卻不小心睡著了,眼睛在那一醉里長眠不醒。
早上爬起來,該套襪子的地方套上襪子,該擱眼鏡的地方擱上眼鏡,有時候我就是這樣一個井然有序的人。雖然我向來是以“臟亂差”聞名于世的。
是的,我要出門去看林伊芝。林伊芝是一個女孩。
我當然沒有大腦缺氧到走路去看她。一是,邊走邊鍛煉的勾當對我冷漠;二是,我連路上共有幾個群眾可以集中一起拉屎撒尿的地方都了然于胸,沒有新奇的景觀了;三是,我心急,猴急,迫不及待。
我喜歡乘坐公交車穿越整個城市。這會給一種游離于宇宙的感覺。城市中或井然有序,或自由散漫的建筑,像虛空里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星星。沒有人知道自己以后會墜落到哪一顆星上,更沒有人知道星星上形形色色的場景。后來,就會知道并沒有哪一顆星被指定成為自己的墳墓。
話說是坐公交車,當然要坐著才會悠然自得??墒?,當車上的所有座位都被霸占以后,只有貼著扶手站得筆直挺拔,表示愿意接受沒有座位的現(xiàn)實。
那天,人很多,很多人。人們都跑到我腦中來排隊,嚷著要吃新三鹿奶粉。我就不得不花掉所有的時間去勸說他們還是改吃鶴頂紅。因為鶴頂紅的名字很美好,而且死人的過程迅捷快速,很美好。
好不容易,下得車來,摸褲袋子買水的時候,才發(fā)覺,人潮擁擠里,我沒能感覺放到我兜里的外來的手心,一片偷竊的真心。我不好對這種提心吊膽自主創(chuàng)業(yè)的行徑做出強烈的抨擊,反而生出一種有愧于那小賊的心情。他得手的人民幣是我身上總資產(chǎn)的五十二分之一,只算一小股部隊,大部隊還在我上衣的口袋里呼呼大睡呢。我當然不會為了二十多塊錢悲痛欲絕的撥打110,應該誠心地給他道歉,對不起,我沒能讓你脫貧致富奔小康。
站到樓下給林伊芝打電話,她馬上站到窗口對我笑。那一刻,我在心里抨擊這個世界有太多的東西假得太認真了。
那一刻,陽光突然很透明,她的笑清晰的落到我眼里。
那一刻,我明白長期仰望高高在上的女孩子,容易得頸椎病。
林伊芝歡快得像只小白兔一樣跳下來。為什么會像小白兔一樣呢?因為作為大灰狼的我,總是出沒于小白兔活動的地方。
她看見我總是表現(xiàn)得很高興。這樣的高興傳染給我,興奮不言而喻。老實說,我最喜歡她的睫毛,彎彎長長的。每當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常常望著她的睫毛發(fā)呆,幻想我自己成為珍珠般的眼淚,掛在睫毛的末端,俯視著她深不可測的眼睛。那就永遠也不會忘記,自己是為了什么而千里迢迢來到這個塵土懸浮聲音喧囂的世界。
我說,嗨,林伊芝,你好啊,好久不見。
她說,嗨,陳小沉,我很好,沒見你好久了。
我們之間,總是花謝,卻不見花開;總是葉落,卻不見葉綠。我時常按捺住思念浸入骨髓的痛癥。
因為她曾經(jīng)坐在樹上,她眨著眼睛,溫柔地叫著我的名字,說,你知道嘛?我喜歡一個人。
那時,我痛恨那個人,詛咒他十八代祖宗永世不得超生。后來,才明白,她喜歡的是她自己,她喜歡孤單的舞蹈與寂寞的歌唱。我也學會了洲際導彈似的愛。不在她身邊愛,也就不會礙著她了。
我說,來,我?guī)е闳ズ饶阆矚g的拿鐵咖啡。
她說,我不要你帶我走,你在前面,我跟著你。
我常常在幻想,有一天我要當王二小,把林伊芝帶到愛的埋伏圈??墒牵覐膩頉]有膽子在任何地方布下重兵算計她。因為我沒能占卜出來那時她會一哭二鬧三上吊,還是會安靜得像一潭死水。反正,我都不能應對自如。我愛的人,往往,或者一直讓我站在虧欠里手足無措。
陽光明媚,花鳥撫媚。我在前頭,林伊芝在后頭。
我說,哎,你累不累?。靠梢缘綐涫a下歇會兒。
林伊芝說,哎,你累不累啊?可以先到店里去等我啊。
我是那種不開竅的榆木腦袋么?當然是邊走邊等她了。我的等待向來很安靜,永遠不會狂躁。林伊芝說過,被狂躁挾持的等待是那樣的臭不可聞。我有點迷信她。
咖啡廳有大大的落地窗戶。林伊芝說過,透過落地窗戶可以看見五顏六色的魚在空氣中游動。但是,她的羨慕是干燥的,始終沒有親自參加過游泳。當然,我也始終把自己放在陸地上,有效防止了自己走漏空前絕后的身材,所以女同胞們至今和我還相處愉快。
空氣里漂浮的歌曲是《一個人的失憶》。我并未探析歌詞里百轉千回斷人肝腸的意境,把注意力凝聚在歌名上。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我和林伊芝是兩個人。她選擇忘記某些天的專屬記憶,而我卻越忘記越清晰。我們的故事大約是這樣的模式:我一追她,她就撒腳丫子瘋跑。我永遠也不會知道她為什么跑得比我快。當我氣喘吁吁地接受絕望的覆蓋時,她又會優(yōu)雅地停下來,看路邊的小蜜蜂調戲清純的花。我以為我們之間突然柳暗花明峰回路轉而再追時,她卻又跑開了。于是,傻大個夸父因為追求心中的太陽而累斃在沒有盡頭的路上。我就學會了保持剛剛好的距離。
林伊芝坐在我對面,認真得往咖啡里加了一勺又一勺的糖。
她說,咖啡很苦,像藥,得加糖。
我說,那又何苦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那時,窗外有紅綠燈交替。有車飛快地過去。有人慢慢地走。
林伊芝說,我以為我走得很快,去看看就回來。卻不想那里是一灘爛泥,陷得人無可自拔。
我用勺子攪動一下杯中的咖啡,漩渦一起,就有波光沉到杯底。我端起來,呡一口,還是那么苦。
我看一眼她可愛的指甲,說,周圍熱心的看客要拉你,為什么你做不出積極的動作?
她用勺子舀了咖啡放到嘴里,皺過了淡的眉,又往杯里加糖,說,杯底全是糖。它自己在那里悲喜自如,一個人得干凈,又出來做什么呢?
空氣里的歌曲已經(jīng)轉到《一個人跳舞》了,惹得到處都是熱鬧的寂寞。
我坐在那里不說話了。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和誰去說。
咖啡的最后是林伊芝叫醒我,說,我餓了,去吃串串吧。
走出咖啡廳那一刻,我耳邊水聲嘩嘩地響成一片。我一個呼吸,一些咸咸的液體流進肚子里。忽然覺得氮氣很豐盛,氧氣很稀薄。
街角向來有樹,是為公眾提供的免費服務。你享不享受,它就在那里。樹下有一個燒烤攤。林伊芝在賴在那里不走了。我是準備大出血的。裸露的皮膚看得到跳動的血管,等不到期待的刀劍,卻自顧自地疼起來。我一直標榜:好男人就是我,我就是陳小沉。我寧可自己什么也不吃,也不會虧待了所愛的人……?這話說來很丑,我以為做出了多大的犧牲???,這并不是一個天災人禍橫行霸道餓殍遍野的年代。人們看見的都是風調雨順五谷豐登。這話說來嘴歪眼斜,很丑。
我們帶了串串要到樓頂上去。
林伊芝說,在高處吃東西會聽見大海深處的回聲,會莫名的安心。
我說,你走,我跟著你。
路過一條小吃街,到處是人。我很難分清誰是林伊芝,而誰不是。我很慌張,只得顫抖著每三步就叫她的名字,每次她都會回答得歡快,并站住,回過頭看我。誰都會害怕走著走著就走丟了。
這個季節(jié),樓頂?shù)教幨怯縿拥娘L。不知道這些胡作非為的風會不會吹走我愛她的初衷。
樓頂有一個曬被子的小平臺。林伊芝坐上去,前后擺動著小腿。我挨上去坐著,串串們放在我們之間,像一條奔流的河。
林伊芝指著城市的天空說,我想一個人穿越這個繁華的城市。每次迷迷糊糊地出去好幾天,清醒時又站在了貌似久違的原點。所以,那片天總是布滿了雨做的云。
我說,那里有什么好的。陌生是野獸,張著嘴,等人自投羅網(wǎng)。
她說,陌生的地方可以重新生活,那里的人沒有我的把柄??晌疫€是很怕相信陌生人,就像他們害怕我會突然背后給一刀一樣。
我問,那你還想出走么?
她咬一口豆腐干,說,不出去了,我似乎要葉落歸根了。
突然豆腐干的油滴到她的衣擺上,迅速浸染。她說,你看見這朵花了么?你說它像一朵花么?
我說,看見了,只是這朵紅色的花,沒有花瓣。
我會很容易進入林伊芝布局的幻境。她的思維與我有一種親切地默契。于是,很多時候,她身上的痛會翻山越嶺找到我,弱弱地說:抱抱我吧!
林伊芝看了看我的眼,說,看見這蒜葉沒有?被烤焦了還很清甜,你嘗嘗看。
我用竹簽挑了一塊,放進了嘴里,發(fā)現(xiàn)原來沒有挑到。我笑著說,它的氣息果然與眾不同。再去挑,瞪大眼睛,確定挑中以后,放進嘴里,發(fā)現(xiàn)原來是蔥花,沒有烤焦,很清甜。
林伊芝說,如果覺得苦,就放些糖吧。
她的話總是有些穿越時空的味道,到了那個點以后,我才會恍然大悟。就像原來她說,頭發(fā)淋濕了記得擦干。后來的雨把我全身淋濕,落湯雞了一把。
林伊芝從小平臺上跳下來,拍拍衣服上的細微灰塵,仰起臉對我說,出來好一會兒了,陽光該把我曬壞了,得回去了。
我跳下來說,我送你啊,把你送到樓下去。
她說,你可以不為我做事。壞孩子才會為我赴湯蹈火。況且,你不是我的,我的人和事物都是搶來的。從天而降的東西總不珍貴。
不得不說,現(xiàn)在我是搶天呼地捶胸頓足也無濟于事,唯一可以撐得漂亮的是全身而退。
我說,你走了,我也不留下來??墒牵铱梢誀恐愕氖窒聵敲??
林伊芝看了看地上沉靜的陽光,竟然走過來,用力地抱了我。然后,走了。
我又坐到小平臺上,感覺衣服是濕的,空氣是咸咸的味道。城市盡頭的天空仿佛已經(jīng)黑了。頭上飛過一群鳥,扇動的翅膀在唱詩。
下樓的時候,摔了跤,磕破了膝蓋。還好有褲子遮住的,不會很丑。好像也不痛。
站臺上人很多,外面車來車往。X路車來時,我沒有看見,走后又看見了。錯過了3次以后,我到處給身邊的人說:X路來時告訴我啊,我要回家。
那一刻,我都以為我瘋了,再也不能風流了。
晚上做了一個夢,就一個女孩站在陽光里,腳沒在淺淺的溪水里。
后來,她被陽光熔化了,隨著溪水,哀怨了花底流云。
我看見陽光落在窗臺的風信子身上,然后慢慢地穿衣。
今天還是該出去走走的。我得去看徐忘。徐忘是一個女孩。
城市有東南西北之分。我在東邊,徐忘在西邊,但是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真實距離那么遠。她從未離開過我。
這個城市不是很肥胖。我照例花了一個小時走到徐忘樓下,然后打電話告訴她我大駕光臨,勒令她五分鐘之內下樓面圣。可是她說她在外面兼職啊。瞬間,我頭就大了。最后,她不能夠提前給自己下班,我只得移駕過去。
按照徐忘的指導,到了她兼職的小廣場。那里有一點精巧的噴泉,我舉目四望,不知道她在哪里。她會不會躲在我的視野盲區(qū)呢?
我沒有瘋狗似的找她,因為我講究公平。她原來經(jīng)常坐在人來人往的街邊長椅上,等待我的姍姍來遲?,F(xiàn)在等的人換做是我,說是因果報應可以,說是機緣輪回可以。難道我會自私得一點都不還給她?
坐在廣場邊樹蔭里的長椅上,覺得躺下來睡一覺也是美好的。我能感覺到徐忘的氣息,像迷迭香,總能讓我安心。如果,時間可以再長一點,她會是一棵讓我依靠的大樹。如果她聽見這話,會問我,大樹上還很空,你要不要把你的CD、詩詞、籃球一起搬上來?如果,她會這樣問,我寧愿掐死萬惡的“如果”。為什么她給我保護,我連祝福都生澀?
隔著噴泉的水霧,我似乎看見一個行走卡通氣模。眾位看官千萬不要思緒漫天飛。我說的并非是“行走充氣娃娃”,它晚上神出鬼沒還行,大白天的也就不方便裝神弄鬼??!猶記得我們寢室曾經(jīng)妄圖自主創(chuàng)業(yè),打算做的項目是充氣娃娃出租。因為以男生寢室為據(jù)點,在男生宿舍打開一片廣闊的市場不費吹灰之力,可謂前途無量。可是最后,項目流產(chǎn)了。直接原因是試運營那晚巡邏宿舍的老師(男性)循聲而至,鐵面無私地把充氣娃娃充公了,并留下狠話:下不為例,如有再犯,教務處斬首示眾。創(chuàng)業(yè)未成,故我們還是很窮。
行走卡通氣模是桶裝方便面的樣子,它在向周圍的人們展示Y牌方便面的豐滿身材。小朋友們很不友好,或踢、或撞、或打??ㄍㄍ尥迺r時有摔倒的危險。它卻沒怒發(fā)沖冠,奮起反抗小朋友們的壓迫,倒是好脾氣??粗粗?,我就笑了,多可愛的。
打電話給徐忘,告訴她,我在長椅上快要睡著了。
她說,你再等會兒,我馬上過來。
我就又安心了,她永遠不會把我丟在城市的任何一點。她曾經(jīng)說我是她的影子。為此,她非常的喜歡晴天,喜歡在陽光下來來回回地走,開開心心地和影子聊天。我知道她是如何的喜歡我。
我想我是睡著了??赡苡嘘柟饴湓谖夷樕稀?p> 睜開眼時,卡通氣模站在我面前一動不動。我認為它是累了,想坐下來,我卻霸占了椅子。它該不會正在思考如何不露痕跡的把我干掉吧?嚇得我慌忙站起身,看它怎么對我下手。好歹我也不是缺胳膊斷腿兒,動作靈活著呢。
不過,徐忘怎么還沒來把我領走呢?她不會真一不小心把我徐徐忘記了吧?
我摸出電話,要找徐忘。那氣模娃娃卻忽然走了過來,然后,抱住我。天啦,這個世界太混亂了,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下,竟有人色膽包天到調戲良家少男!而楚楚可憐的受害者居然是我!
掙開它的懷抱,我退后三步,預防它堅持不懈,繼續(xù)給徐忘打電話。
我對她說,你在哪里呢?快來找我。我聽見我?guī)е耷弧?p> 她說,我已經(jīng)找到你了呀。我怎么會找不到你!
我說,那你在哪里呢?
她卻笑了,說,我一直在這里,來,你走過來,讓我再抱一下。
我就清清楚楚地看見徐忘從氣模娃娃里走出來。那一刻,我有一種類似眩暈的感覺。四面八方的聲音都在嘰嘰喳喳地討論:扮“可愛”的女孩,你為她心痛了么?討論的結果還沒有出來,我的心就歡快地痛起來。以前,從她手中接過的那些精美糖果在我胃里齊心協(xié)力的翻江倒海,我開始后悔告訴她,我喜歡精美糖果的味道和花哨的糖衣。如果,我沒有這惡心的胃就對了,徐忘也不會這樣拋頭露面的辛苦。到底,還是我對不起她。
但是,我不能讓她看見我的心痛,我有義務讓兩個人都好過,至少要讓她好過。我在努力地做一個更好的人。
我說,有沒有搞錯,鉆到這里面來占我的便宜吃俺的豆腐。
徐忘說,同學臨陣有事,我鉆里面就是見義勇為助人為樂。至于你的不滿,吶,生米已經(jīng)煮成熟飯了,你不服也可以占老娘便宜,我見招拆招就是。不過,到時,你也應該做到如此的富有浪漫主義情懷。
我說,這倒不必了,這樣的你來我往,冤冤相報何時了?。堪?,你這破玩意兒挺好玩的,讓大爺也進去感受一下啊。
我以為徐忘會千番思索萬般阻撓,可是她眼睛都沒有眨就同意了。
卡通氣模里味道有些獨特,讓我以為我身在牛的胃里,然后就特懷念現(xiàn)實里已經(jīng)被玷污了的空氣。幾秒過后,我全身發(fā)熱,就后悔沒有脫掉衣服輕裝上陣。后悔怎么會有用?因為我已經(jīng)是一個被蒸汽包圍的包子!穿著這身裝備就不能夠躲在一邊打瞌睡了,必須走到前臺去完成肩負的使命。
正當我要舉步前進的時候,才想起這氣模的眼睛還未被我找到。
我在里面問徐忘,它的眼睛呢?眼睛呢?沒有眼睛怎么行啊?
我看見我流淚了。
也不知道徐忘身上哪根筋不對,竟然像狼一樣撲了過來,丫兒抱得我喘不過氣來。天啦,也不知道是我的哪一言哪一行嚴重激發(fā)了她體內無窮無盡的潛力。難道我是自投羅網(wǎng),她決定謀財害命?
不管怎么說,我得掙扎。于是我就笨拙地“手舞足蹈”,口中煞有介事的叫喊:救命啊,又非禮了。
徐忘拍拍我,說,嘿,嘿,嘿,嚷什么嚷,搞得像真的一樣。老娘又不會吃了你,只是看你瘦了沒。說完,又戳我,說,小子,往這邊看,這邊看。
我乖乖地看過去,透過一小塊膠膜,徐忘的眼睛在那里等我。
她的眼睛清淺純澈。以前,我??粗难劬Πl(fā)呆。有一次,她終于忍不住了,捂住雙眼問我,你這么喜歡看我的眼睛,請問我是雙眼皮還是單眼皮???
這樣弱智的問題,正確率是50%,如此錯誤率也是50%。因為她不至于沒眼皮或者多眼皮!
我才不屑于這樣的是非題,就充分發(fā)揮卓越的才華,說,我哪有看你眼睛的外表,我看到你的眼里去了,你的眼睛里有好深的水啊,老是把我淹得不省人事。
她掄起粉拳就錘我,我裝模作樣的討?zhàn)垺,F(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她是雙眼皮。眼睛里的水不深,像一條潺湲的小溪。
她說,很好,來,小沉乖,讓姐姐牽你到廣場逛一圈。
天地良心,我并非寵物小精靈。
徐忘找到了我的手,牽著慢慢走。廣場上的小朋友照例瘋狂。徐忘時不時圍住我轉一個圈,清理掉欺壓我的小朋友。徐忘轉著轉著,我就頭暈了。然后眼淚掉下來,什么都看不見了。一片恐怖的黑暗里,徐忘手掌里的溫暖很清晰。我叫她的名字,她在外面答應得毫不遲疑。我突然想到,這氣模娃娃怎么會沒有眼睛呢?或許原來是有的。
我只喜歡自己原裝正版的眼睛,像徐忘這種假冒偽劣的人工眼睛,用起來很辛苦很痛苦。我說過,要做一個溫暖的人。
這樣的黑色里適合睡覺,我想我睡著了。
徐忘放我出來時,天光刺痛我的眼。它就休息了好一會兒。徐忘又拉著我走,我努力跟上。
她說,跟我走,我?guī)闳コ院贸缘摹?p> 徐忘又給我買了一堆糖果。
我說,我好想吃香草巧克力。
她說,小事一樁。
坐在燈光斑駁的小店里。
徐忘說,少吃一點甜的,小心糖尿病,小心蛀牙。
我說,怎么可能!它們不會突然跳出來嚇得我魂飛魄散的。
徐忘說,原來你也是雙眼皮。你眼睛好懶哦,它在打盹!
我說,它在休養(yǎng)生息養(yǎng)精蓄銳,準備再看你。
她說,再看我,再看我,我就把你吃掉,骨頭渣肉屑血漬都不留。
我忙舀一勺巧克力放嘴里,舔舔唇,說,真甜。真狠。
徐忘說,我還會買糖果給你,因為你喜歡。
我一推巧克力盒子,說,不吃了,走了,我想睡覺了。
我想我是在明顯的“暗示”她,我不喜歡吃甜膩膩的糖果了。
站臺上人很多。外面川流不息。
徐忘說,z路來了,上去吧。
我說,嗯,我走了。
不知道從什么開始,我學會不說再見了。因為我沒有學會說謊。
我陷在藍色座位里。車窗外,徐忘仰起臉看我,一臉圣潔的光(她永遠都會是一臉圣潔的光)。我覺得她是我眼里的一粒沙子,就扭過頭揉沙不看她。眼淚落在懷里的糖果上,糖果們都微微地跳動起來,像一顆顆疲憊的心。
她會在那里站多久?
城市那邊的天已經(jīng)開始黑了。
城市的夜到處亮著路燈。
寢室里還沒有人,不知道那一群小兔崽子又到哪里風流快活去了。我打開寢室所有的燈,城市又會亮一些。我窩床上打開電腦收郵件。林伊芝給我發(fā)了一封信。
她說:“很高興你來看我。最后我還是看見你了。
前幾天,我感冒了,去買藥,卻買了一支溫度計。然后心情就很不好,使勁地吃糖。最后,終于哭了出來。覺得好難過。結果,我哭了一分鐘。
世界上沒有為一個人畫地為牢。因為在牢里會荒蕪了青春,慢慢變老。老了一點都不好看。
今天,我到流香河邊去玩耍。我會很不小心掉下去了。河水很冷很急。岸邊是搖曳的花。你說,我會不會順利地到達海邊。
不要打我電話。一個人是那樣專心地安靜。再說,我身邊沒有信號,你聯(lián)絡不到。
小沉啊,你看,我沒有一點舍不得你。你不要皺眉哦,即使只有十秒。
小沉啊,如果你覺得苦,就放些糖啊,你會以為什么都是甜的。
小沉啊,小沉啊…”
我從床上掉地板上,猝不及防。也不知道氣力跑哪里去瀟灑了,我爬不起來。仰面躺著,按住心跳,眼淚滴到地板上。我感覺背心有些冷,感覺天花板還有燈光進不去的刁蠻角落。有沒有人像我一樣,以僵硬的姿勢僵硬地思念一個人。
林伊芝還沒有到達海邊吧?
在地板上躺舒服了,爬起來,用手機編輯短信,說,老子在這兒睡覺,你們怕錘子。
設置成明天中午十二點半發(fā)送給可愛的室友們。他們都曾揚言是堂堂八尺男兒,天不怕地不怕。我期待他們的精彩表現(xiàn)。
我想給徐忘說些什么,想了半天,寫下,如果——你還是會買糖果,我希望只是因為你們喜歡。
編輯完短信,我打開抽屜,摸出一瓶白色小藥丸。我倒了一顆在手掌。它好像在虎視眈眈,要吃我么?我會懼怕它么?把它丟進嘴里,碰到口水和舌頭,奶奶個熊,好苦!又忘記準備冷開水。我就沖到廁所去“哇嗚”一口吐馬桶里,又接連“呸呸呸”地吐了幾次口水。然后退到洗漱池借冷水漱口。還是覺得苦,就想到了糖果。
抱著徐忘親手挑選的糖果,坐在地上開心地吃。它們都是甜的。地上慢慢躺滿漂亮的糖衣。我還接了一杯開水,放了幾顆糖進去,雖然開水不是苦澀的。我在吃糖,眼淚在掉。上嘴唇是甜的,下嘴唇有點苦。
糖也吃差不多了,得給室友留點。否則他們要集體罵我吃獨食的。
我站起身,把小藥丸倒手掌,說句晚安,統(tǒng)統(tǒng)丟嘴里??┲┲ǖ木捉?,津津有味的,像吃糖。再來一杯水。我做得一帆風順了?;乇桓C里,睡覺。
迷迷糊糊中,徐忘和我站在一起。林伊芝打我們面前走過,又轉身來拉我。
張愛玲大約說,男人一生,至少有紅玫瑰和白玫瑰各一朵。我說,她說得對。
天黑了,關燈了,睡覺了。
這是一個人的靜的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