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書記一職空缺許久,本帥已經(jīng)決意,由濠州朱氏弟子、淮中俊彥、幽燕士林翹楚、河北俊杰—朱秀擔任我彰義軍掌書記!”
史匡威大手一揮,洪亮的嗓門正式將朱秀推到臺前。
朱秀撣撣衣袖,站起身朝眾人揖禮,微微昂著頭,滿面微笑,驕傲中透露謙遜,低調中彰顯不凡。
只是面龐卻忍不住有些發(fā)燙,狠狠剜了眼老史,這黑廝胡亂吹捧之前也不跟他通個氣,什么淮中俊彥士林翹楚,他可真敢吹!
史匡威隆重介紹完,廳中眾人卻無一人響應,你看我我看你,全都不約而同地垂下眼皮不吭聲,場面陷入詭異的安靜中。
薛修亮兇狠目光朝朱秀望來,橫肉獰笑,似乎不懷好意。
薛修明輕輕撥動茶蓋,嘴角掛笑,也不言語。
左側靠后位置,一名頭發(fā)花白大半,穿青袍的老頭顫巍巍站起身,拱手道:“敢問帥爺,這位朱郎君年歲幾何?師從何家?有何功名?從前擔任過何職位?”
“此乃安定縣令,溫泰!”
朱秀身后響起細微提醒聲,他偏頭一看,是支使裴縉。
裴縉端起茶盞,若無其事地喝了口茶水。
“原是溫公,失敬?!敝煨憔仙硪径Y。
溫泰哼了聲,似乎不屑與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少郎寒暄,提高嗓門道:“請帥爺示下!此子憑何擔任掌書記?”
史匡威臉色有些不太好看,虎著臉道:“溫縣令有所不知,濠州朱氏也是世代書香門第,朱秀幼時拜在檀州名士四有先生門下,潛心求學多年,天文地理、經(jīng)史子集、禮樂詩書無一不通!
在滄州時,朱秀曾做過天雄軍行軍參謀,郭威郭大帥也對他贊不絕口,想要委以重任!本帥多次請求,才向郭帥討來人才!”
朱秀瞥了眼面不改色的史匡威,這黑廝說謊吹牛逼一本正經(jīng),說真話反而是嬉笑怒罵。
一眾官員交頭接耳起來,天雄軍的鼎鼎大名誰人不知,這朱少郎年紀輕輕竟然能當天雄軍的行軍參謀?還受到樞密副使郭威的看重?
濠州朱氏?書香門第?沒聽說過!
檀州名士四有先生?更是聞所未聞!
薛修明和薛修亮相視一眼,驚訝之余更多的是質疑。
溫泰也是一驚,乍一聽這少郎的簡歷還真挺唬人。
薛修明放下蓋碗,溫和笑道:“觀朱少郎姿容俊美,風度溫雅,想來也是世家出身。只是檀州名士四有先生,恕某孤陋寡聞,確實沒有聽說過?!?p> 剛說完,廳中響起一片附和聲。
“兩年前我曾到過河北,沒聽說過檀州有名士字號四有!”
“瞧他年歲,不過十五六,一介少郎,就算打娘胎里識字讀書,又能積攢下多少學問?帥爺這番褒獎之言,太過了些!”
“就是!讓一個少年人擔任彰義軍掌書記,不妥!著實不妥!”
溫泰像是受到鼓勵般,重新振作精神,高聲道:“就算朱少郎年少有才,也不足以擔任彰義軍掌書記!”
史匡威黑著臉道:“四有先生在河北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朱秀是他老人家的關門弟子,一身本事豈能有假?”
薛修明淡笑搖搖頭。
底下又響起官員們的反對聲:“光憑一個名士高徒的身份,也不足以證明此子有能力,做彰義軍的掌書記!何況無人知道檀州有沒有這號人物!”
“不如請帥爺暫緩安排,等鳳翔戰(zhàn)亂結束,東去之路暢通,派人詳細調查此子背景來歷,再做安排不遲!”
史匡威惱了,嘭地拍案而起,瞪眼呵斥:“朱小子是老子從河北帶回來的,他有沒有能力,難道老子不知?憑借他的才能,當一個掌書記綽綽有余!”
見帥爺發(fā)火,廳中反對聲驟息,但一眾官員依舊滿臉不服氣,堅持反對讓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進入彰義軍高層。
薛修明笑道:“節(jié)帥勿惱,我等也只是為彰義軍的基業(yè)做考慮,并非有意刁難!畢竟,掌書記乃一鎮(zhèn)重要僚佐,掌握太多機密要務,一定要一位才能和背景都信得過的人擔任才好!”
薛修亮粗魯大笑道:“之前我等提議,任用定難軍李氏子弟,李光波擔任掌書記,遭帥爺否決。原以為帥爺這次去河北,能請回一位名傳天下的大才子,沒想到等了半天,卻等來這么一位毛沒長齊的野小子!依卑職之見,這小子還不如李光波!”
史匡威黑臉如鍋底,卷曲胡須不住顫動,低垂的眼皮里蘊含火氣。
薛修明假意訓斥道:“住嘴!節(jié)帥不用李光波定有道理,這位朱少郎能得帥爺看重,也一定有過人之處,你怎可無禮?”
“是!卑職性子粗野,一時失禮,請帥爺勿怪!”
薛修亮抱拳低頭,朱秀卻看見他滿臉輕蔑冷笑。
史匡威坐在正中,薛氏兩兄弟一左一右,似乎將他當成了玩偶。
朱秀看著黑臉面無表情的史匡威,忽地心里生出幾分同情。
身為節(jié)帥,任用僚屬卻處處受掣肘,還被下屬話里帶刺的譏諷一番,老史這節(jié)度使當?shù)模€真有些憋屈。
難怪回到?jīng)苤荩吹共蝗缭诤颖睍r痛快瀟灑。
這薛氏弟兄,在彰義軍的勢力,比他想象的還要深。
薛修明笑呵呵地擺擺手,廳中立時安靜。
“這樣吧,既然節(jié)帥提議朱少郎擔任掌書記,不如就讓我來簡單考考,倘若朱少郎的學問才能,足以堪當此職位,那就遵從節(jié)帥之意。倘若不能,呵呵,還是另選人才擔此重任為好!”
薛修明捻須微笑道。
“薛司馬此議甚好!”
“薛司馬乃進士出身,由他出題考察,是人才還是虛士,一目了然!”
史匡威有些急了,他知道薛修明肚子里還是有些墨水的,朱秀畢竟年輕,只怕應付不了。
老史滿心不甘,但也只能無奈地選擇退讓,以免朱秀遭人嘲笑,以后在彰義軍徹底壞了名聲。
老史剛要出聲,朱秀踏前一步,微笑施禮道:“不知薛司馬要如何考教?”
老史瞪大眼,朱秀朝他拋過去一個安心眼色,且先看看薛修明會如何出題,能見招拆招最好,若是不能,大不了先認慫,反正臉皮這玩意兒,在乎就值錢,不在乎就真不值錢。
不過老史一臉心急,擔心他丟臉的樣子,還真令朱秀心里生出暖意。
薛修明起身踱了兩步,道:“你可知掌書記具體職責?”
朱秀道:“此職位出自漢代諸侯王府、大將軍開府后所設的記室令史,后改記室參軍事,掌節(jié)鎮(zhèn)朝覲、慰問、聘薦、祭祀、祈祝之文及號令、升黜之事,也負責軍隊戰(zhàn)情軍需的記錄、文書、信件等事務?!?p> 薛修明點點頭,淡淡道:“身為掌書記,平時需撰文上表朝廷,發(fā)布告示文書安撫轄下軍民,少不了擺弄筆墨文章。想寫好一篇合格表文,某認為最低也要有舉人功名,故而之前,此職務一直由某和宋判官交替兼任?!?p> 朱秀拱手笑道:“薛司馬的文章一定不凡,希望今后有機會拜讀。”
薛修明微微一笑,捻須道:“你從未考過功名,才學如何無人得知。不過,既然是節(jié)帥推薦,某也就不為難你。
策文奏對于你而言,恐怕太難,貼經(jīng)默誦又太簡單兒戲,不如這樣,你當場作賦一篇,在座諸位大多都有功名在身,可以為你指點一二。若賦文還算得體,便說明你學問還算扎實,當這掌書記也無不可。”
朱秀睜大眼,望著眼前滿臉溫和笑意的薛修明,心底沒來由的生出一股寒氣。
好家伙,叫他作賦?
這還不算為難?
就算他前世選修中國古代文學時,背誦過不少名篇,但鬼知道這姓薛的壞胚,會出什么刁鉆古怪的題目。
有唐一代,進士科以貼經(jīng)、時務策、詩賦雜文為主,其中雜文是最讓人頭疼,也是科考中最受重視的一塊!
俗話說,得雜文者得科舉,雜文寫的穩(wěn)當了,進士功名也就到手一大半。
落榜進士,有哪個不為雜文頭疼的?
薛修明讓他當場寫一篇賦,明擺著刁難人。
軟刀子殺人,果然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