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鄔闌理解鄭大珰的想法,以前并不清楚宦官這個群體,自從進了宮才漸漸有所了解?;鹿偈菦]安全感的一類人,固然他們也是財富的掠奪者,但也可以說‘聚之甚易,散之亦速’,能否保有財富,全賴‘圣眷’,寵衰則財散。
一旦故去之后,其家族也未必能維持其生前留下的大筆財富,要么被官家收回,要么再被權勢所奪。宦官的家族無法與世家相比,世家是靠一代又一代的弟子走科舉之路來鞏固家族地位,而宦官子弟能科舉中第者極為少見。
因宦官出身低微,子弟中讀書者少,暴富之后或貲為監(jiān)生、中書舍人等,或蔭為武職,反而通過讀書入仕的意愿不強烈。即便是蔭了武職,但大多不能世襲,一旦新皇登基之后,往往都難逃黜革的命。
生前風光,死后窘迫,這就是大多數(shù)權宦一生的寫照。
所以鄭大珰才會果斷的投資賽馬場,手中有了股份,每年就能享受分紅,只要賽馬場不倒閉,這就是細水長流的收入,蔭及家族子弟,卻是比宅子田產來的更穩(wěn)當。
鄔闌能在短時間內迅速搞成賽馬場,也是采取了上市公司的做法,發(fā)行原始股,一兩銀子一股,初期計劃籌集百萬兩。除了賣股份之外,還有一項規(guī)定,就是每一季度都會公布財務指標,南京的賽馬場已在三月末公布了一季度財務指標,一份漂亮的季報,雖然暫時不分紅,投資人已見著了實實在在的收益,盡管它開業(yè)只是大半年時間。
以至于在籌備京城賽馬場時,入股方案一經推出,股份便被認領一空,確權之后資金也很快籌集到位。鄔闌還游說永明帝也入了股,當然皇帝有特權,買多少股贈雙倍的股,所以皇帝就成了賽馬場最大的股東,其次是工部,還有太仆寺、光祿寺等衙門,這些部門都有‘小金庫’,而且工部還承攬了工程,另外就是個人入股。
鄔闌也沒想到,這整著整著,就整成了央企,因其潛力巨大,投資馬場的股權比買宅買田更具有價值,這堪稱是古代版的價值投資典范。
賽馬場不僅是賽馬,還有很多配套產業(yè),吃喝玩樂無所不包。除此就是養(yǎng)馬,能把養(yǎng)馬做成全產業(yè)鏈,而且涵蓋孳生、培育、寄養(yǎng)、訓練以及周邊等等,僅憑這點,鄔闌都算對大明朝做出了貢獻,還不論解決了多少人的生計。
她身處宮中,年紀輕輕就地位卓然,而且也只有她可以前庭后宮隨便竄,甚至進出皇宮連宮牌都不用,刷臉即可,這也是永明帝給她的特權。
鄔闌原本是侯府嫡女,卻是以女戶身份進入宮庭,入宮之后轉為宮廷女戶,戶籍則掛在錦衣衛(wèi)下,每月祿米也是從錦衣衛(wèi)處領取,后來永明帝升她為乾清宮牌子,這算加銜。牌子也分幾種,她算御前牌子,此外還有打卯牌子、管事牌子等,其實無論哪種牌子,包括乾清宮掌事都是皇帝近侍,其地位榮顯。
重要監(jiān)局的宦官,比如司禮監(jiān)必加乾清宮掌事銜,對于皇帝來講,近侍更易駕馭。她一個宮官,卻加了內侍的職銜,也恐怕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但絕非代表她鄔闌就可以‘逾矩’或者‘代行王命’?;鹿倌軈⑴c政事是‘祖宗之法’賦予的合法地位,而‘后宮女子不得干政’同樣是家法,且有明以來一直約束森列,略不假借,凡一切朝政威福予奪,悉無所與。
于此,鄔闌謹記在心,自進宮起,雖然時不時需要‘朝隨御攆趨青瑣’,卻是謹言慎行,來不得半點馬虎。除此,則是將精力用在司珍一職上,怎么說?尚功局司珍司,掌金玉寶貨之事,但更重要的一個職責是掌女官庫。
永樂時期的女官江全入宮之后‘委掌金銀各庫’,這金銀各庫便是內藏庫,亦稱女官庫。宮中有兩處是女官庫,一是東裕庫,另一處是寶藏庫。
從日精門出,正對一門為崇仁門,入崇仁門稍南,便是東裕庫。東裕庫屬于內承運庫下面的一個庫,因其在內庭,所以地位尤為特殊。內承運庫只需保證每歲支用,其余皆入女官庫,好比每年百萬有奇的金花銀,以及云南等地的礦銀,各衙門辦銀等。
如此重要自然需皇帝信任之人管理,永樂時的江全便深得Judy的器重,直至六十三歲才出宮。其同時代的女官黃惟德三十歲入宮,七十五歲出宮,歸時,皇太后作詩賜之,稱其‘女中士’,又謂從容而知禮儀……
這些女性深受正統(tǒng)禮教洗禮,深諳忠孝節(jié)烈,又通曉史書,才情卓越,正是女官的不二人選,‘服勞宮寢,袛勤典守’,卻是將自己活成‘標準’。鄔闌從未想過自己要在宮中服役一輩子,即便現(xiàn)在深受永明帝器重,也不想將生命耗在這樣的‘標準’之下。
對于擁有一個現(xiàn)代靈魂的女性,她希望能體現(xiàn)更多社會價值,而不僅僅局限于內庭、家宅,所以,她想讓皇帝明白,她鄔闌當是巾幗不讓須眉,紅顏更勝兒郎,她鄔闌還可以翻手來金,覆手來銀。
在宮中的日子,大體說來還是平淡的,就算每日有忙碌之苦,但閑下來時也是非常閑。所謂‘晨推窗,紅雨亂飛,閑花笑也;綠樹有聲,閑鳥啼也;煙嵐明沒,閑云度也;藻荇可數(shù),閑池靜也;風細簾清,林空月印,閑庭悄也……’這是閑出了境界,而宮中女子大都境界很高。
她又不像其她宮人那般,能做些針線刺繡,或者寫詩作畫打發(fā)時間,而唯一讓她有些興趣參與的,還是女性亙古不變的話題:吃穿打扮。
說起宮中的飲食,鄔闌作為米其林星級大廚出身,其實也沒有多少發(fā)揮余地,宮規(guī)森嚴不能太造次。好在女官的伙食還算不錯,比起宮女要好得多,何況她還能時不時打些秋風。
起初,鄔闌以為宮里有類似單位大食堂那種機構,其實不然,光祿寺只負責將食材、調料等配比好,再分發(fā)給各處。各宮都有自己的‘小廚房’,皇帝有尚膳監(jiān)負責飲食,其實更多時候是司禮監(jiān)大佬的私人廚子來負責。
宦官衙門的酒醋面局掌內官宮人的食用酒、醋、面、糖諸物,及歲供糯米、小麥、黃豆、谷草、稻皮、白面等。六尚局下尚食局有司饎,亦是為宮人提供廩餼薪碳等物資。
食材用料皆有宮中提供,唯飲食制作是宮人自己為之,宮婢有爨室自炊。宮人飲食雖談不上營養(yǎng)全面,但不至于餓肚子,還是比百姓家強。
當然除了日常供應,還會隨著歲令時節(jié)變花樣,好比八月蟹始肥,凡宮眷、內臣五六成群,攢座同食,一片嘻嘻哈哈聲中,揭去臍蓋,細細挑剔再佐以醋汁。有那高明的,剔完后依然完整,以此顯示自己技術的高超。食畢再飲蘇葉湯,用蘇葉洗手,如此這般倒也是一場盛事。
到了十二月,家家開始做腌肉、灌腸,和民間一樣。鄔闌嘗過宮里做的灌腸,也有甜咸之分,類似廣味和川味,只是川味中少了一樣靈魂調料,所以比之后世的做法,其味道還是差了些,但當做口味調劑,還是不錯。
吃飽之后,自然就會考慮穿衣問題,女官服飾自有定式,不得僭越半分,冠服品秩與內命婦四、五品相同,為山松特髻、禮服二十襲,慶云冠常服如之。與命婦著裝的區(qū)別則在于特髻上插戴的首飾不同。
常服時所戴的慶云冠并非珠翠式樣,而常服則類命婦常服,為長襖長裙,長襖緣襈看帶,長裙橫豎襕并繡纏枝花紋。鞋為纻靴或緞靴,這點與命婦相差無幾。
冠服是隆重場合穿著,而常服更像宮中上班時的職業(yè)裝,這兩種體現(xiàn)了嚴格的等級制度,不能僭越。而平素里的穿著要簡潔的多,但也有定式,為疊髻、長裙、短襖、大袖、鳳鞋。材質也是隨季節(jié)而更換,好比元日是新春葫蘆錦、彩勝八寶錦,旬日到元宵又換燈籠錦;春日中易百花錦,立夏,進絳紗綺羅。端午,易艾葉龍鳳花紗,到了秋中,又是玉兔桂子錦,葡萄錦,九月,又改是菊花茱萸錦,最后到了冬季,是雪花梅花佛手等。
此外,圣壽三宮壽皆衣萬壽錦,東宮、諸王宮主也有不同,悉依時令國事為之制。如此春夏秋冬輪流轉,待到歲終再更換下年衣衫。有詩云:一春從不尋芳去,高疊香羅舊賜衫,其實都還是尚好的舊衫,只是新的一年又有了新的,舊的也只有束之高閣。
宮裝樣式固定,材質固定,似乎就沒了變化……其實也并非沒有變化,尚美之心人皆有之,宮中女子也不例外。好比發(fā)式也會追隨時尚,高髻流行時,就是‘曉臨鸞鏡整梳妝,高髻新興一尺長’,光想想也……
每每想到頭頂一尺高的發(fā)髻,鄔闌都會想到十八世紀法國貴族的夸張發(fā)型,每天要花多少時間去梳一個頭?又都怎么固定的?晚上睡覺需要拆卸下來嗎?
而今流行三綹頭,窄身眉子衫,萬歷時曾流行一時,如今算是潮流回歸,但也有細微差別在袖子上,大長袖改成了小廣袖,這是婦人裝扮。還有一種裝扮也很風靡:女兒皆著男兒裝,既是將男子形制的道袍改為女裝尺寸身著,然后頭戴幅巾,雖是男子形制,卻不掩女兒嬌美,這便是南邊兒傳過來的時尚。
都說雅以南裝自好,宮中也不例外,皆追逐效仿。鄔闌很喜歡這樣穿著,她的私人衣衫幾乎全是道袍形制,而且配了各種材質的幅巾。不過在宮里還是要梳狄髻,只是自己手藝不好,每每都梳得歪七八扭,還被皇貴妃笑話過好幾次。
一般來說,引領宮中時尚的都是后、妃,好比穿搭,有華美派,也有素雅派,宮中必然都有各自的粉絲追隨。再比如妝容,還有詩云:澹作桃花濃酒暈,分明胭脂畫全身,這其中的‘桃花’、‘酒暈’便是兩種最常見的妝容。顧名思義,桃花嬌艷淡雅,酒暈則兩頰緋紅,嫵媚動人。
對于化妝,鄔闌可是個中高手,其實這兩種妝放到現(xiàn)在也不落伍,只要漸進自然,再配上高光、陰影修飾,就能有很好的效果,再加上眼妝、唇妝,那便是神奇的東方換臉術,整容級的效果。
別人請教鄔闌化妝術,她也不吝賜教,本來也不復雜,原理說通自然上手就快。而她跟戴春林的少東家關系也很鐵,戴春林好幾樣火爆暢銷的商品都是她給出的點子,最經典的莫過于收藏級限量版彩妝盤,定價三十九兩銀子,現(xiàn)如今三百九十九兩都未必拿得下。
總之在宮中的日子,就是這樣淡如流水,鄔闌自打進宮,不知不覺中已快一年時間,而她穿來異世,也快三年時光?;赝@段歲月,她并不覺得孤獨,只是多少有些遺憾,沒人能與之傾訴。她想聊聊現(xiàn)代的生活,吹噓自己曾今有多牛,還想世界各地去旅行,無聊時刷刷痘印,看看劇集。雖然她前世是個‘紅人’,但也有自己的偶像,就不知她走了以后,偶像還有繼續(xù)更新嗎……她永遠記得那一幕,一身紅色斗篷,夸下一匹駿馬,清晨靜謐的山嶺,辛夷花在盛放……
沒有人傾訴,唯有寄予書寫,就像穿越前輩那樣,寫寫日記,來記錄歲月。若干年后在翻翻,也許才會看清當初自己,曾走過一條怎樣的路。
此刻,已過亥時,乾清宮暖閣內依然燈火通明,‘熱鬧’的很,鄔闌已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乾清宮那里自己又操不上心。
洗漱之后,還暫無睡意,于是又拿出日記本開始記錄,第一段便是這樣記的:
“今日國子監(jiān)祭酒來了,知道那老頭為了什么來,不過我無所謂,萬事都由大老板去搞定,我只是個打工人。不過說起打工人,又想吐槽,這次提加薪之事又告失敗,哎……只有再繼續(xù)996,也不知何時是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