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昌票號與聚合錢莊聯盟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在錢業(yè)公所聯盟內部推出一項特殊新業(yè)務:十倍地價的土地不動產典當業(yè)務,也就是在原本的地價上,放大十倍。當然贖回時扣除手續(xù)費也一樣付十倍贖金,典當其間土地上的孳息歸典權人所有,而且典期九百九十九年。
雖然典期長,但可以隨時贖回,除了頭一年外。這項新業(yè)務針對的就是手中有大量土地的江南士紳大族家庭。
曹淓毓在六合縣玩的資本游戲其實原理也不復雜,曹家能玩,自然別人也能操盤玩一把。如今江北三縣的六合縣土地溢價已相當嚴重,其他兩縣情況稍好,但也同樣出現溢價,地價上漲的空間漸漸變窄。除了江北三縣經濟區(qū),還有徐州為中心的中原經濟區(qū)和順天府的雄安經濟區(qū)。
而這兩區(qū)域也早已被人盯上。
與六合縣不同的是,中原地區(qū)素來都是皇族的封地,尤其河南。而雄安所屬的保定、真定兩府,則是皇莊、賜田遍地。除非有官府的背景,否則再大的資本恐怕也玩不轉。
這樣,就給了江南的大地主們一絲希望……
畢竟那是暴利,誰不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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賦閑在家兩月的刑部尚書徐向學,已向永明帝奏請丁憂,因徐老夫人在這兩月內,不幸身染重病,而后藥石枉然,回天乏術不幸故去。
徐向學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來到皇帝面前,懇請陛下準他丁憂,好扶母親棺槨回無錫老家安葬。
百善孝為先,永明帝見狀也只得同意,寬慰兩句便放他回了老家。
徐向學打算水路回去,好在此時北方漕河還未凍住,尚能行船,否則就只得先陸路,而后再擇水路。
徐向學哭哭啼啼的離開了京城,似滿懷悲傷……殊不知他心中早已焦灼不堪,賦閑在家的日子并不好過,日日在心中盤算,一為自己的仕途擔憂,二為無錫老家的弟弟焦慮,惹了一身官司,如今正是焦頭爛額之際。反而老娘的離世卻沒多少傷心……
當船離開依然熱鬧天津碼頭,準備下靜海,過青縣、興濟、滄州、東光到德州,過了德州才算是出了順天府的地界。徐向學頂著冽冽寒風站在船頭,陰郁的眼神望向北方……雖然離了京城,糟糕的心情卻沒一絲半點的好轉。
此時的他就像一只能預先感知地震的動物,多年來混跡官場訓練了靈敏的觸覺?;实鄣膽B(tài)度一直不明朗,他雖前途未卜,卻不能坐以待斃。
已是深秋的季節(jié),秋天意味著收獲,對于百姓來講,秋天不僅意味著收獲,還意味著完稅,一年兩次的納稅。而對于官員來講,秋天同樣意味著‘收獲’……
徐向學望著漕河中往來不停的船只,這些船只上搭載的或許就是漕糧。這條古老的漕河年年承載幾百萬石的漕糧,自南向北,歷經渡口關津大小數十處,官不自驗,一切委之下吏,巡攔之夫,索常例,索土宜,講鋪墊,將耗增,明知其無夾帶,必需索足愿方放過關。漕船如此,更不必說往來的商船。
何為官場常例?徐向學自然心知肚明,伴著仕途的一路高升,他曾收下的常例恐怕就像天上的星星,已經數也數不清了。
唯一記得,自己初任縣令時頭一次見到的常例清單,至今印象頗深,一個縣衙的常例收入就有二十一項,而他所任的這個縣,當初還是海瑞任知縣的淳安縣,多么諷刺。
船頭的冷風吹得他難受,好在帶上了暖耳也不至于頭疼,但面皮依然被冷風吹得毫無知覺。
時至晚間,船停在了德州,休息一晚準備明日一早再出發(fā)。長隨急急走上船頭,手里拿著一封信,稟道:“老爺,京城差人送來一封二老爺的信,是老爺您走后第二日收到的,府里怕是重要的信,就遣人快馬加鞭送了來?!?p> “嗯,”徐向學淡淡應了一聲,隨手接過信,打開來快速瀏覽一遍,然后又將信折好遞給長隨收著。
“老爺,可是二老爺已經收到了報喪信?”
“非也,”徐向學簡單說道:“無錫那邊的事?!?p> “難道是二老爺那邊的官司有些難打?”長隨不禁疑惑。
“土地的事,老二想找典當行將家里的田產宅子都典出去。”
“哦……”長隨并不懂他說的什么,好好的為何就要典田產?
徐向學看他一臉茫然,露出揶揄的笑容:“想不明白為何要典出土地?”
長隨尷尬一笑:“嘿嘿,小的愚笨,確實想不明白?!?p> 徐向學哼了一聲,并未開口,也不想作何解釋,而是轉身又向著船頭,不再理會長隨。
只在心里計較,南方哪家典當行最可信?
第二日,船離了德州繼續(xù)南下,很快到了臨清,進入運河中段。這一段自打與黃河徹底分離后,通行無滯,船行速度明顯提高,于是又很快到了揚州。過了揚州,運河就基本進入南方一段。
徐家二老爺在船離開之前終于趕到了揚州,并且見到了其大哥徐向學,他是直接從無錫趕來。在岸邊,兩兄弟披麻戴孝,抱在一起痛哭一場,然后彼此攙扶著重新登上了船。
一番折騰之后,兩兄弟總算可以坐下說話,此時沒有外人,徐向學便將母親從患病到離世的整個經過簡單交代了一下。
徐家老二聽了這才嘆了一聲,道:“本以為讓母親去京城是對她好,沒想到最后竟落得……哎,早知就呆在無錫哪都不去了……”
徐向學并不想此時再探討母親的問題,于是就轉了話題,問道:“你趕來揚州,可還有其他事情?”
徐家老二的確另有事情,一聽他問便很快收拾起悲傷的情緒,道:“是,正如我信中所說那樣……”
他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又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大哥徐向學。
徐向學一聽先是一陣驚訝,因他在京城賦閑在家已久,也導致接收這些消息的滯后,他到現在才聽說。但很快便沉靜下來,細細思考……
他徐家擁有的土地不是小數目,就算退了那些減價買的田也還是數量龐大,隱匿是不可能隱匿,萬一徐家突遭變故,該怎么保下這些土地?
“二弟,現在不是討論十倍還是五倍地價的時候,我徐家如今要考慮的是如何保下這些地產,而不是拿錢炒地皮。”
他這個二弟,到現在了還看不清形勢。
“為何啊,大哥?”
“唉……”徐向學沒來由一陣煩躁,不由加重語氣道:“小心駛得萬年船!要怎么說你才明白?那些都是手上有巨資的人去玩的把戲,我徐家目前沒有這個資本,也玩不起這個!”
“大哥,你說這是把戲?哈!怎么可能是把戲……”徐家老二被大哥一頓搶白,有些不服氣。
“沒什么不可能!”徐向學打斷了他,又接著說道:“總之,找典當行按照以往的規(guī)矩來就行。要是有人上門打聽,表明徐家的態(tài)度就行,不發(fā)表意見也不參與。”
徐家老二眨眨眼睛看著他大哥,半晌回道:“既然大哥這么說,那弟弟就照辦好了?!?p> 徐向學點頭:“現在徐家的官司還沒擺脫干凈,你啊,也別想那些有的沒的,盡快把這事辦了,家里那頭先讓三房去操持著?!?p> 這個二弟雖然不怎么聰明,但至他這個大哥的話還是聽得進去。
船很快又重新出發(fā),離開揚州繼續(xù)南下,經鎮(zhèn)江、常州便是無錫。徐家老二并未跟船一起南下,他辭別徐向學之后又下了船,從揚州到了儀真,去找他那妾室的親大哥。
徐向農妾室張氏的大哥是儀真城中最大一家典當行的朝奉,而這家典當行是漕幫的老安幫二房名下的產業(yè)。
徐向農見到這位舅子之后,也沒廢話,直接說明了來意。
張舅子聽了并未直接應下,而是笑瞇瞇的先問了一些其他情況,最后再問道:“二老爺想典多少田產?”
徐向農想了一想,道:“地有幾千坰,房產鋪面幾十座吧?!?p> 張舅子暗暗吃驚,這徐家果然是無錫城內的豪紳巨富,隨口一說就是幾千坰地……
“全典?”
“對,全典?!?p> 張舅子心中盤算一番,又道:“想怎么典?”
徐向農明白他問的什么:“半成……”
“半成?”張舅子轉轉眼珠,很快心中有了計較:“我當鋪要是全吃下,這不是一筆小數,我得找當家商量一下才能決定。”
“商量多久?”徐向農又問道。
張舅子笑嘻嘻的回道:“不如二老爺先坐會,稍安勿躁,我去去就回,很快的……”
張舅子離開當鋪,坐上車很快來到南門的漕幫堂口。
不到一個時辰,張舅子復又出來,重新坐上馬車返回城中當鋪。
車中,他反復想著二當家說的話……這徐家要倒霉了嗎?先前只是聽說官司要賠很多錢,還以為徐家就是為了這個才來典當,結果還不全是為了官司賠錢?
但不管徐家出于什么目的典當土地,他當鋪接手應是毫無風險,只要典權在手,就是皇帝他也不得不認!況且典出期間土地上孳息歸典權人所有,這就是一大筆利息……
回到當鋪,再面對徐家二老爺,張舅子心中就有了底氣。
“二老爺,您也不是不知道典當的規(guī)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