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弦翻世外聲 (一)
負(fù)一.
相傳上古天地有一琴弦,為黑夜白晝邊界。
弦左為晝,弦右為夜。
此弦每日橫掃天地,日夜方可交替。
眾生受弦穿身而過,苦不堪言。
有圣者出于黑夜白晝之邊,折弦為環(huán),困黑夜于環(huán)內(nèi)。
自此世間永世為晝,眾生欣然。
然世人畏圣者之能,恐其再變天地規(guī)則,竟斬圣者之影,扣其為質(zhì)。
圣者嘆息,甘受琴弦穿身之苦,入環(huán)內(nèi)陷入無邊黑夜。
零.
“到了黑夜,你和你的影子就會無法分辨?!读_生門》”
一.
我被路西踹的身子一歪,從他的窗臺上翻身掉了出去。
如墨的黑暗將我重重包圍,我的神魂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就如同很久以前陳瀛海把我砸下深海一樣。
我在這黑暗中茫然無措的前行著,煉神決不停的在我腦中運轉(zhuǎn),一朵朵指甲蓋大小的金色符文上下翻飛著護住了我神念的清明。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身子一松從這無邊黑暗中跌了出來。
我心中一喜,趕緊架起雷遁穩(wěn)住了身子落在地面上。
定睛一看,四周是純黑色的石頭墻壁,身后是一汪昏黃的泉水,頭頂還有一個小洞。
這是黃泉石洞。
看著這熟悉的景象,我的心中泛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滄桑感。
當(dāng)年我在這石洞中被困十年,日夜苦修才有了今天的本事,如今故地重臨,卻頗有點回家的味道。
我不敢感嘆太多,路西曾言,他和白澤可以護我一時,陳瀛海是不會立刻殺上門來的,但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了無間,也不知道他們的保護還能不能奏效了。
我望著頭頂?shù)男《瓷砩侠坠怆[現(xiàn),淡藍色的雷甲漸漸化為深藍,轉(zhuǎn)眼就透出紫色。
雷甲托著我沖天而起,我的身子一個模糊直接撞破了頭頂那個小洞,向著那深深的土層扎了進去。
土中層層疊疊的細絲向我涌來,我熟練的開啟了業(yè)火,那些堅固無比的細絲被我輕易的崩斷。
我的實力經(jīng)過忘情的洗禮突飛猛進,雖然后來境界跌落,但也比從前道法初成之時強上太多了。
記得當(dāng)初這些細絲飛快將我的雷甲耗盡,最后連我頭上的頭發(fā)都一起削了下去,可是現(xiàn)在,那些當(dāng)初對我壓力很大的細絲,卻連我身外的黑炎都穿不過了。
我嫌遁速太慢,雷光中隱隱透出一股幽深的紫色,再次加速向上沖去。
按照上次的經(jīng)驗,如果艾路大嬸不拿水桶砸我的話,再有幾秒鐘我就可以沖破地面了。
我心里有些忐忑,生怕那個水桶從什么刁鉆的角度砸過來,但也只能悶頭加速猛沖。
可是沖了好一會,水桶卻不見蹤影,周圍的細絲反而層層疊疊越來越多,幾乎像包粽子一樣向我沒完沒了的壓來。
到了后來,周圍的土壤已經(jīng)完全不見,取而代之的全是層層疊疊的細絲堆。
眼見黑炎被消耗掉了大半,周身的紫色雷光壓力倍增,我的冷汗開始漸漸流下來。
若是上次來時這細絲的數(shù)量有如今的一半,或者三分之一,以我當(dāng)年的實力是絕沒有希望沖過去的。
這些細絲都是艾路家里漁網(wǎng)上的細小分叉,每一根都是一個世界的一部分,就算我實力通天,也絕對經(jīng)不起這樣消耗的。
別說當(dāng)年,就算現(xiàn)在的我也開始漸漸吃不消了。
眼看身上的雷光越來越薄黑炎越來越弱,我知道不能在這么下去了,否則非得被困死在這里不可。
我的雙手一分,手中兩把龍刀同時開刃。
幽深的藍光亮起,周圍的黑炎像是兩條黑龍一樣被吸到龍刀之上,我掄起這兩條黑龍直接朝著頭頂厚重如山一般的細絲直接斬了下去。
那些在業(yè)火和雷光中緩緩被破的細絲,在這一斬之下如風(fēng)中的柳絮一樣被龍刀盡數(shù)斬斷,我的身子驟然加速了一大截,如離弦之箭一樣飛快前行著。
我手中的雙刀揮舞不定,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了,這些細絲竟然像是天上落下的雪花一樣沒完沒了,怎么斬都斬不完。
我砍了好一會,細絲的密度竟又增加了,就連我揮動龍刀的手都開始有點乏力,那些細絲慢慢纏上了我的龍刀,如同蜘蛛網(wǎng)一樣越纏越多。
我的行動越來越滯澀,就像是掉進了泥潭中一樣,這樣下去我早晚得被活活困死在這里。
我心思急轉(zhuǎn),既然雷甲和龍刀都不管用,比這更強的也只有那天地間的洪荒力量了。
怎奈我道心被破之時,天地間的黑白兩色洪流早已棄我而去,如今大難當(dāng)前,我也只能臨時抱佛腳硬著頭皮回憶當(dāng)時使用這種力量的感覺。
我慢慢閉氣凝神將自己的感覺與外界斬斷,整個人陷入了一種奇妙的狀態(tài)中,心中的道決也停下了。
沒了道決的撕扯,這些細絲一層一層的繞著我,把我纏成了一個繭。
我心如止水,靜靜體悟著充塞天地間的那股洪荒的力量,漸漸的,那股黑白兩色的洪流再次發(fā)現(xiàn)了我,力量的潮水如同海嘯一般朝我奔涌而來。
我心中一喜,心臟不禁飛快的跳了幾下。
“咚,咚,咚?!?p> 這微弱的心臟跳動聲在絕對安靜的環(huán)境下聲如雷震,竟然將那洪荒的天地力量擋在了我的身體之外。
兩色潮水緩緩向我涌來,我的身體就像是洪流中的一塊礁石,輕輕的將黑白兩色洪流一分為二。
這些力量的洪流盤旋在我的身外,無論如何也進不來。
我心中更加焦急,不禁想要伸手去撕扯,可是我的手伸出一分,這力量的潮水就退走一尺,轉(zhuǎn)眼間我的手就撞在了細絲纏繞的大繭上。
我一驚,神魂也從這種玄之又玄的境界中跌落出來,那天地間的黑白洪流立刻就消失無蹤。
我被這個大繭困的動彈不得,不禁心中罵娘。
這里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故,路西這家伙肯定知道,但他事先卻沒有提起半句,難道是故意坑我么?
就在我陷入絕望之時,眼前突然憑空伸出一只布滿老繭的手抓在我的胳膊上,手上還有一股濃濃的魚腥味。
鴻鈞?
我一愣,那只手卻驟然發(fā)力將我直接從繭中拽出,那些堅如磐石的細絲竟然不能阻擋分毫,雪崩一樣分崩離析。
我眼前一陣模糊,身子一個踉蹌向前連跌了幾步才重新站穩(wěn),我定了定神四下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從地下鉆出來了。
鴻鈞和艾路兩人坐在一張矮桌之前,桌子上擺著四雙碗筷,兩個酒杯,還有四個下酒涼菜。
“是你拉我出來的?”我喃喃問道。
鴻鈞不屑道:“廢話,我要不拉你,憑你的本事得猴年馬月才能出來?!?p> 他這話一股痞子氣,肯定是那個混不講理的人格在線,我知道和他沒有什么道理好講,于是閉了嘴。
這里似乎是他家院子門口,我身后是那一圈籬笆院墻,我稍微往墻里一看便立刻瞪圓了眼睛,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道:“這……這怎么成這樣了?”
二.
艾路的小院之中,那張漁網(wǎng)已經(jīng)不能用一“張”網(wǎng)來形容了,用一堆網(wǎng)才比較合適,這堆巨大的網(wǎng)足有兩人高,將艾路的小院塞得嚴(yán)嚴(yán)實實,就連小院的籬笆墻都被擠得歪歪斜斜。
我看著這張網(wǎng)目瞪口呆,漁網(wǎng)已經(jīng)大到這種程度,怪不得我怎么沖都沖不出來。
艾路一笑道:“你硬是攔著不讓歸滅,三千大千世界暴增下去自然就成這樣了,不說這個了,來先坐下吃點東西吧?!?p> 說著,艾路大嬸把我拉過來按在了座位上。
我苦笑著斜了一眼那巨大的漁網(wǎng)堆道:“前輩,陳瀛海說不準(zhǔn)什么時候就殺回來找我麻煩了,我現(xiàn)在可沒什么心情吃飯,您還是放我去見L吧?!?p> 艾路道:“你是不是怕我?guī)完愬A粝履???p> 我咽了口吐沫沒敢接話。
艾路淡淡道:“其實你大可不必?fù)?dān)心這一點,事情發(fā)展到今天這一步,不管是鴻鈞的歸滅還是陳瀛海滅世,恐怕都很難保證準(zhǔn)頭了,我們不會再為難你?!?p> “準(zhǔn)頭?”我問道,“難道鴻鈞前輩出手還要瞄準(zhǔn)么?”
“當(dāng)然了?!卑分钢赃叺牟輩驳?,“歸滅就像拔草,若是讓你把一小片草地拔掉就剩一根,你多半是能做到的。
可若是讓你把整個草原拔掉只剩一根,單靠一雙手是沒有希望的,因為那些野草繁衍的速度可比你拔的要快多了。
如果你想清理掉雜草,就只能選擇更快的辦法,比如用火燒,可是一把火下去誰還能保證只留下一根草呢?
這就是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了,你和路西阻了歸滅,鐵匠出手阻了陳瀛海。
如今這暴漲的三千大千世界也已經(jīng)像一大片瘋長的草原一樣,難以整治了,陳瀛海能不能做到我不知道,但是鴻鈞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
所以你不必?fù)?dān)心我們會留下你,因為我們也巴不得你能找到一些辦法解決眼前的困境?!?p> 我松了口氣道:“既然如此,那L的情況還請前輩指點一二吧?!?p> 艾路道:“先吃飯吧,吃飽了我們送你過去?!?p>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正事還沒著落,我實在是吃不下?!?p> 艾路笑道:“傻小子,磨刀不誤砍柴工,當(dāng)年你下海找陳諾思急急忙忙就趕了過來,不還是在石洞里被困了十年。
你要是不想再被困十年的話,還是踏踏實實把這頓飯吃完吧?!?p> 我嘆息,只能老老實實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