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宮女
翌日,在沂州楊知府的親自相送下,李宓跟曹少澄踏上趕往京城的路。
曹少澄騎一匹棗紅駿馬在前領路,另有一名車夫駕馬車帶著李宓。
李宓一路打量大趙王朝風土人情,一面接收著有關這個朝代所有的信息。
先帝宋錫林,也是大趙王朝的建立者,由十三副鎧甲起兵,短短七年間,像開了掛一般橫掃前朝軍隊。
即位后,太祖勵精圖治,發(fā)展民生,將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條,可惜早年征戰(zhàn)落下諸多病根,駕崩后留下太后蕭氏與最寵愛的小兒子宋恪心孤兒寡母。
只不過蕭太后并非朝臣想象中平庸無能,相反,與先帝共同在戰(zhàn)亂時期成長起來的蕭氏,極有手腕,頗有數(shù)百年前大奉王朝那位武后的風姿。
她先是任用親信太監(jiān)魏安提督皇城司,開創(chuàng)了閹人執(zhí)掌皇城司的先河,又任用張定邊、蕭闖等猛將北擊韃靼,任命李撫臣為內(nèi)閣首輔,重整超綱,穩(wěn)定住了局勢。
短短幾年時間,先帝舊臣被清洗一空,幾乎全換成蕭氏政黨,坊間戲稱為蕭武之治。
不過,無論是先帝還是蕭太后,都有著足夠的恢弘雅量,能夠悉心接受言官批判,并廣開科舉,吸納讀書種子,為新朝的崛起注入新鮮血液。
除此之外,蕭太后效仿奉朝武后的雷霆手段,大力改革鹽道、漕運和驛路之事,并將驛路建設作為重中之重,由發(fā)達的驛路讓富饒南方帶動貧瘠北方發(fā)展。
舊朝換新朝,江湖上也動蕩不安。
先是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趙懷安被朝廷重金懸賞,隨后又是藏劍山莊被皇城司屠滅,一股山雨欲來之勢席卷江湖,不少人覺得朝廷就要插手干預江湖事務了。
另一件事則印證了所有人的猜測,那就是六扇門為所有愿為朝廷效忠的江湖人士頒發(fā)腰牌,所有膽敢以武亂禁的江湖草莽,都會在官府和六扇門追捕緝拿之后,就地處決,隨后傳首九邊,威懾江湖。
入夜,圓月當空,如掛玉盤在人間。
一條偏僻小道上,有隊百余人的精銳騎軍從官道橫插進來,雄勁馬蹄好似將整片原野的月光踩碎。
月色掩映下,這隊騎軍人人背弩佩刀,甲胄光亮如雪,肌肉線條流暢,顯然都是精兵強將。
其中為首的將軍手提一桿大戟,臉上蜿蜒著一道猙獰傷疤,看上去勇猛異常。
此時,一名探子自前方縱馬而來,到跟前勒住韁繩稟報道:“將軍,那個妖女仍有十幾名江湖游俠護送,趙懷安此刻正與皇城司的番子纏斗,絕無可能抽身過來,立功只在眼前!”
持戟將軍獰笑道:“好,這妖女膽敢勾引小皇帝,懷上龍?zhí)?,真是不知死活。還有那個趙懷安,好死不死的非要當出頭鳥去英雄救美,折了咱們幾十位弟兄。等擒住妖女,再回頭砍了趙懷安的項上人頭,獻給廠公,咱們自有大好前程!”
距離這支騎軍兩里開外,一架馬車瘋狂前驅(qū),十幾名江湖游俠持刀護衛(wèi)左右,亡命奔逃。
很快,在他們四面八方,無數(shù)火光亮起。
登時,所有人臉色劇變。
只見道路兩側(cè)及盡頭各有幾十名持駑騎軍縱馬出現(xiàn),仿佛守株待兔已久的獵人,終于等到獵物落網(wǎng)。
十幾名江湖游俠看到眼前場景,雖然心底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可仍不免膽戰(zhàn)心驚。
一路逃亡,這些官府追兵如有神助一般,總能出其不意堵截住他們。
若非有位江湖高手主動留下來斷后,以一己之力硬生拖住了一隊騎軍,他們哪能有驚無險逃到現(xiàn)在。
逃到遠處時,有人回頭張望,只見那位前輩在揮劍斬殺十幾騎后,被一桿大戟洞穿身體,死死釘在石頭上,死的不能再死。
終于,持戟將軍帶兵趕來,上百騎團團圍住這伙江湖游俠和馬車。
將軍悠閑撥馬,勒住韁繩,大戟指向馬車:“里面的人出來!”
無人響應。
持戟將軍冷笑一聲,向前一揮,身后,射出一波弩箭,密密麻麻釘在馬車車廂上。
周圍的江湖游俠們或被亂箭射成刺猬,或企圖用兵器打掉箭矢,甚至有人悍然揮刀殺來。
幾個彈指的功夫,地上只剩十幾具刺猬一樣的尸體。
有名騎士縱馬上前挑起馬車車簾,頓時往后一退,轉(zhuǎn)過頭說道:“將軍,車里無人!”
持戟將軍臉色瞬間僵住,他用大戟狠狠劈開一具尸體,怒罵道:“中計了!”
與此同時,在不遠處,約莫已經(jīng)狂奔出十幾里地的官道上,一駕馬車和棗紅大馬一路狂奔,將車廂內(nèi)兩人顛得心肝擰作一團。
一刻鐘后,馬車終于慢下來,曹少澄在外面小聲道:“這里應該安全了,他們暫時搜不到這么遠,天一亮,咱們也差不多離開包圍圈了?!?p> 車廂里,李宓扒著窗戶往外吐了半天,才頂著一張無血色的臉看向肌膚黝黑相貌平平的小姑娘,“我就不該趟這個渾水,是吧,曹少澄?”
外面騎棗紅駿馬警戒的曹少澄重新背好劍,訕訕道:“先生,趙懷安算是我半個師父,他既然有求于我,我不能見死不救啊。你說對吧,先生?”
李宓看著眼前這個臉上明顯戴著假面皮的小姑娘,突然嘆了口氣。
“小小年紀就懷了皇帝的龍嗣,你要知道,小皇帝現(xiàn)在連妃嬪都還沒納,蕭太后自然不容許你這個見不得光的孩子降生。況且你身份低微,僅僅是個宮女,若是由你誕下皇帝長子,豈不成了皇室的笑話。”
“我跟陛下是兩情相悅!”小宮女一臉委屈,“他明明可以給我求情的,他肯定是忘了,他一定會來接我的……”
小宮女越說聲音越低,到最后連她自己都不相信了,只剩滿臉的失落。
李宓淡然說道:“我把你送到武當,趙懷安臨走時留下玉佩,你拿著它上武當,會有人收留你的?,F(xiàn)在小皇帝尚未親政,自是不能忤逆蕭太后意愿,你就算想回去,也得先把孩子平安生下來。”
小宮女果斷點頭,“好,一言為定!”
隨后,馬車停下,李宓帶著小宮女下來,到路邊一處空地生起篝火,烤了些吃食。
曹少澄跟車夫都吃起東西來,李宓遞過去一張餅,說道:“你肚子叫一路了,我實在不勝其煩,吃飽了再上車。”
小宮女眼神陰郁,始終不愿接過。
李宓自顧自說道:“為了把你暗度陳倉的換出來,我可是費了好些功夫,連城門宵禁都耽擱了,今晚只能在外邊過夜。怎么,你比我還難受?”
小宮女猶豫了一下,終于舍得坐下來,只不過隔著兩臂距離,才接過那張烤得香氣撲鼻的餅子,側(cè)身輕輕咬著,細嚼慢咽。
李宓吃完餅后,拍拍手道:“你怎么敢舍棄那幫人,跟著我們幾人孤零零走的?”
小宮女道:“我看出來,你比那群草包強得多?!?p> 李宓笑著搖頭,“宮里出來的女人就是惡毒。”
小宮女眼神晦暗,輕輕抬手擦拭嘴角,一言不發(fā)。
李宓說道:“我不關心你那張假皮下面的臉長什么樣子,也不打算知道,我只希望這一路你不要給我惹事,不然,我隨時會把你丟下,省得多個累贅?!?p> 小宮女冷哼一聲,點了點頭,一雙與平庸容貌截然不同的秋水眸子里,充滿著不耐煩。
她倒了點水捧在手上,簡單洗了洗臉,然后拍拍屁股站起來,回到馬車上。
李宓緊跟其后道:“你那張假皮破綻太多,行家一眼就看出來,勸你洗臉的時候輕點,別給扯掉了?!?p> 馬車再次驅(qū)動起來,小宮女扭頭問道:“我能知道你是誰嗎?”
李宓點頭道:“當然可以。”
小宮女洗耳恭聽。
李宓說道:“但我不告訴你。”
小宮女沉默。
她想了想,說道:“我叫尤若黎。”
李宓笑道:“那我也姓尤。”
小宮女撇了撇嘴,“我如果把這張假皮摘了,你可不可以說實話?”
李宓反問道:“問出我的身份,以后東山再起的時候,方便滅口?”
小宮女沉默寡言起來。
李宓輕輕笑著,翹起二郎腿翻看起一本叫《血跡勘驗》的書來,嘴里輕輕嘟囔著。
小宮女望著他的側(cè)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夜之后,他們趕路來到一座渡口,由車夫?qū)椉t駿馬和馬車原路送回吳山縣后,剩余的三人在渡口等待一艘三層樓高的渡船啟航。
距離起航還有一個時辰時間,李宓就帶著曹少澄跟懷有身孕的小宮女到附近一家粥鋪吃早點。
周圍坐的都是些膀大腰圓的江湖客,匪氣草莽氣皆有。
他們一面大聲閑聊一面偷偷打量小宮女的背影,不看正臉,僅憑那凹凸有致的身形和纖細的腰肢,就已足夠誘人。
只不過當小宮女毫不客氣的扭頭白他們一眼后,這幫人罵罵咧咧收回眼神,大感掃興。
李宓又跟小二要了幾個甜柿子,黃燦燦的很喜人,買來給曹少澄和小宮女每人分一個后,大口啃起來。
尤若黎拿袖子小心擦拭一番,才小口小口咬起來,還不忘用一只手遮掩著嘴巴的吃相。
吃了幾口,她不忘出口挖苦道:“你的吃相很難看?!?p> 突然,她感覺到頭頂有陣風拂過,抬頭望去,有個賊眉鼠眼的男人悻悻然縮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