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初冬的午后,一片寂然,候鳥早已向南飛去,夏蟲也躲進了泥土,遠處西湖水面如鏡,沒有一點雜質(zhì),樹葉正安靜地停在枝頭,連一絲風(fēng)聲都聽不見。
萌主與梨緩步走到劍鋒身前,他用手捂著傷口,一臉驚恐,顯然是被碎玉突然偷襲,點中了穴位,他頸下青筋凸起,汗水沖淡了襟口上的血痕,一片鮮紅漸漸褪成迷離的粉色。
太安靜了,山林中一聲鳥鳴也沒有,萌主仿佛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劍鋒呼吸急促,他劇烈地喘著氣,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
看著劍鋒這般模樣,萌主的心情舒適到了極點——這冷血殘忍、作惡多端、手刃無數(shù)八荒同仁的仇人就在眼前,無助地等待死亡,真乃大快人心。
萌主眼神微微示意,碎玉心領(lǐng)神會,將從劍鋒手中奪來那把長劍扔向梨。
“大俠要親自動手嗎?”碎玉將手臂抱在胸前,輕輕晃了晃自己腕間的太阿劍柄,“為太白清理門戶?”
“當然。”梨伸出左手精準接住劍鞘,右手一把抽出長劍來,盯著劍鋒說道,“這劍,只能與你的尸首一起,沉眠在亂墳之中了?!?p> “等等...”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蕭冥慕將梨叫住,猶豫地說道,“方才聽碎玉女俠談起...從城門口救走劍鋒,是為避免你當場將他擊殺,與青龍會結(jié)怨,引來惡毒的報復(fù)...這幾位大俠,都是...”
見蕭面露愁容,萌主不慌不忙地接下話去:“我們都無親無故,只身江湖,不怕尋仇。青龍會一向作風(fēng)狠毒,為使江湖人人生畏,常向結(jié)有仇怨之人的親故尋仇,這類事跡,大俠應(yīng)該并不陌生?!?p> 梨怎會陌生,眼前的劍鋒,正是替青龍會尋仇報復(fù)的提線木偶,只為金錢名利,便可濫殺婦孺、無惡不作。
劍鋒身上的穴位似乎正在漸漸解開,他艱難地張口說道:“饒...命...我...”
梨只感覺眼前的男子愈發(fā)令自己作嘔,他的右掌緊捏著劍柄,捏得劍柄上的布條都微微扭曲,堅決地對蕭說道:“如今江湖危難,我們幫派不能一味退求自保,若各門各派皆不向青龍毒瘤表明態(tài)度,難道今后只靠無親無故的俠士們伸張正義?我江嶼梨不怕尋仇,幫派家人皆由我親手守護?!?p> 聽著這席話,蕭的眼神也漸漸恢復(fù)溫和,她說:“并非是你,而是由我們大家一起?!?p> 蕭說著,向身后退了幾步,不再講話,只靜靜看著。
萌主心中暗暗感嘆著這兩人的俠義仁心,碎玉也瞥來一眼,輕輕點了點頭,算是表達了自己對這兩人的認可。
萌主心中默默想道,這便是在城門口救下劍鋒的第三個好處,碎玉果真是深諳世事,只用只言片語,便悄悄試探了兩位俠士,看來江湖中又能多兩位朋友。
正想著,劍鋒臉上卑微而惶恐的表情瞬間消失,重現(xiàn)凌人的殺意,他迅速側(cè)身邁步,弓下身去,從腳下長靴中抽出一把匕首,飛身刺向碎玉。
此刻碎玉正背對著劍鋒,一旁的蕭也毫無防備,二人沒能做出絲毫應(yīng)對的動作,唯有萌主與梨瞧見這一幕,立即出招,可惜這偷襲來得太突然,此時萌主才剛結(jié)起手印、軀影握住匣口劍柄;梨雖已劍刃出鞘,劍路卻無處施展,無痕視線也被碎玉的身軀擋住,無法瞧見劍鋒手中的刀刃,僅眨眼間,碎玉就要被刺。
原來劍鋒內(nèi)力深厚、悄悄化解點穴,方才故作這般求饒姿態(tài),只為尋找絕佳的偷襲機會,先刺傷碎玉,再以其性命做要挾,求得生機。
就在三人驚詫與無奈之時,只見碎玉微微低頭,帽檐的黑紗之下,一絲詭魅的笑容乍現(xiàn)。
只見碎玉猛然側(cè)身,方才還抱在胸前的雙臂猛然張開,劍鞘分離,寒鋒劃出一道銀光,她仿佛腦后有眼、已洞悉身后攻勢,迅速將左掌后折、劃動劍鞘擺去,用劍柄精準地勾住劍鋒握劍的手腕,她腳下步伐輕盈、靈動側(cè)步,如蜻蜓點水,傾身后閃,順勢將后肩抵靠在劍鋒手肘之上,身體如低飛在狂風(fēng)中的海燕一般,已背為軸,緊貼著劍鋒的身體側(cè)身橫翻,眨眼間便折到了劍鋒身后。
碎玉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她伸直雙臂,與劍鋒形成背靠站立之勢,左手中的劍鞘依然緊緊勾住劍鋒的右腕,持劍的右手已經(jīng)探到劍鋒頸后,指間飛速交替,控制劍柄在掌中飛速旋轉(zhuǎn),由正握轉(zhuǎn)為反握,三尺長劍在劍鋒身邊劃出一道半圓,劍影好似一把折扇的扇面,靜默無聲地滑向劍鋒頸下。
與此同時,碎玉突然松開左手劍鞘,那幽黑太阿長鞘貼著劍鋒手肘滑落。
利刃逼來,劍鋒已無心顧及劍鞘,他偏頭去看劍路,試圖以無痕阻擋。
突然間,碎玉折回左手、往腰間一探,穩(wěn)穩(wěn)接住自己的劍鞘,她聚氣凝神,背手一刺,精準地戳中了劍鋒腰后的志室穴位。
碎玉出手陰狠、絲毫未留情面,一陣巨大的痛苦瞬間襲向劍鋒,令他氣息全亂、劍意無存,無痕劍意已然消散無痕。
“我...我...”劍鋒只覺頸下冰冷,他知道是劍刃已貼到自己頸邊,想要張口說話,卻聲調(diào)顫抖,話不成句,劇烈的疼痛已使他幾乎睜不開雙眼。
碎玉的動作行云流水、迅如閃電,直到此刻,萌主的影子才剛將長劍抽出匣身來,見此情景,只能呆愣在原地,瞪大了雙眼。
“噓...”碎玉側(cè)過臉去,朱唇顫動,在劍鋒耳邊溫柔低語道,“安靜、安靜...我知道,這回是真的疼了...”
話音剛落,碎玉將右臂舉起,整根劍刃隨之懸到劍鋒頭頂,她猛抬起左腳,僅用右腿支撐全身,折身向后傾躺而去,借勢壓下右腕,將長劍鋒刃緩緩刺入劍鋒腹中。
此時劍鋒已毫無反抗之力,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腹部被利刃刺入,沒過一會兒,他周身都被碎玉折起,被碎玉扶抱住頭頸斜靠在身側(cè),仿佛正沉浸在美人懷中。
又是眨眼之后,碎玉繼續(xù)左腳發(fā)力,朝身側(cè)一記猛踢,她借勢起身、收緊腰腹,將劍鋒斜躺的身體拉起,抽出長劍緊貼在劍鋒頸下劃過,以右腳為軸,優(yōu)雅地轉(zhuǎn)過半身去,步伐凌厲、俯身向背,左腳跨出一道弓步,將懷中的劍鋒越肩背身摔了過來。
碎玉背后的黑羽斗篷與刀刃披風(fēng)擺拂,在她的身側(cè)劃出兩道圓弧殘影,如黑鷹盤空、天轉(zhuǎn)星移,盡現(xiàn)蕭殺之美。
經(jīng)此招式,劍鋒由站立姿態(tài)瞬間頭腳翻倒過來,脖頸被從四尺高的位置疾速拉扯下地面,碎玉反握長劍,躬身停步、腕間松勁,將其重重摔向前方。
劍鋒在松林泥土中橫滾幾圈后戛然停止,靜靜趴倒在地面,已沒了氣息。
碎玉直立起身來,腕間疾速抽動,甩動劍柄在掌中疾速旋轉(zhuǎn)兩周,黑白相間的劍刃劃過四人眼前,只見到一滴鮮血沿著刃鋒飛出,拋落在泥土中,萌主才一眨眼,太阿劍已歸鞘。
梨與蕭突然發(fā)現(xiàn),直到碎玉收劍,一股鮮血才從劍鋒的頸下流出,其腿部猛地抽搐了一下,隨即血如泉涌,在泥土地上擴散開來,再無任何動靜。
“好快的劍!”梨看見此景,收起無痕劍意,心中暗想道,“潛伏青龍會的太白劍客,果真不簡單,方才在此處遭遇時,若非自己率先出手、搶占先機,而是被她偷襲的話,怕是勝負難料?!?p> “不好意思,搶了大俠的威風(fēng)?!彼橛窭淅涞乜粗?,抱拳說道,“不過既然是死于太白劍法,青龍會也無從考證,江大俠憑一人之力滅殺郡王府青龍走狗、又追殺十二月堂女刺客、斬殺劍鋒的事跡,不久便會傳遍江湖?!?p> 梨將長劍插入鞘中,又將其輕輕扔在劍鋒尸體旁,劍鋒的鮮血已經(jīng)浸透了白衣,緩緩滲入泥土之中。
梨冷冷看著,眼中透出些許哀傷,方才碎玉那一劍,仿佛也殺死了他心中的一部分。
萌主不知劍鋒在太白門中曾是何地位,也不知他與眼前這位白衣劍客有何故事,只默默收起劍匣來,靜靜等待著。
良久,梨轉(zhuǎn)過身,對萌主和碎玉行禮說道:“既然劍鋒已死,在下告辭?!?p> 萌主也連忙作揖行禮,講了些江湖人的客套話,他與碎玉稍后還要盡快返回郡王府中的戰(zhàn)斗,已從迎客亭巨石旁取出方才藏好的行囊,做著準備。
“兩位大俠,等紅夜師姐返回中原...”蕭已將白馬從林中牽來,笑著對兩人說道,“請一起到我們幫派府上做客,幫主一定想與各位結(jié)識!”
“一言為定!”萌主嘻笑應(yīng)對著,看著兩人騎上白馬,揮手說道,“江湖再見,兩位大俠!”
梨牽起韁繩,瞥了瞥眼前兩位黑衣人,冷冷地說:“今后叫我梨便可?!?p> 白馬揚蹄,朝西側(cè)的林間小道跑去,眨眼便消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