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現(xiàn)身吧...”
朱仙鎮(zhèn)南面,田野小道上,一名身形窈窕的藍(lán)衣女子忽然停住了腳步,她低頭幽幽嘆道,“我已如此小心,卻還是被老鼠盯上...”
“居然暴露了?”洛維心底咯噔一響,朝著藏身的樹干后挪動身子,暗想著,“這女人的身法與觀察力非同小可,究竟是何許人也?方才她若在人群中下殺手,甚至可以輕松取梵音性命,不留絲毫痕跡...”
神秘女子似乎不想惹麻煩,方才放倒梵音后便迅速撤離,其身手靈動飄忽,在人群中寬衣解袖,一把扯下籠在自己周身外層的麻布衣,一襲貼身薄綢衣隨即抖散開來,她同時解開頷下笠扣,一縷青絲飄拂,身型風(fēng)度已與方才大相徑庭。
瞬間完成變裝后,神秘女子立刻調(diào)轉(zhuǎn)前進(jìn)方向,趁著混亂穿過人群,遠(yuǎn)離原本所在的東南馬道,她臨走時還悄悄偷走了行人背篼中的一支紙傘,撐開傘面斜靠在肩頭,默默沿著朱仙鎮(zhèn)南面離去。
不過是顰眉吐息之間,女子便輕松化解偷襲、且悄然脫身,竟未引得任何人注意,若不是洛維在暗處緊緊盯著,此刻必定已無人知其所蹤。
眼前敵人實力深不可測,洛維來不及與梵音會合,她隱藏氣息,沿著山道悄悄尾隨而來,始終潛伏于草木陰影之間,卻不料還是被察覺。
“今日我有要事在身,無暇與你糾纏...不如做個約定...”此處離村鎮(zhèn)已有些距離,田野間空無一人,僅能聽聞四處蟬聲起伏,女子躲在紙傘下,輕聲說道,“你就停在原處,事后告訴同伴說自己跟丟了;而我則繼續(xù)趕路,全當(dāng)做沒發(fā)現(xiàn)你,留你一命,我兩人相安無事,如何?”
女子雖如此說,話語中卻是殺意浮現(xiàn),她猛然轉(zhuǎn)過身來,舉頭掃視著山野。
洛維趕緊縮回頭頸,不敢再看,她蜷縮在灌木叢中,努力抑制著氣息。
“不能慌...不能慌...”幾顆汗珠聚在洛維鼻尖,她細(xì)細(xì)回想著女子的身型與聲音,將其記在腦中,暗自平復(fù)心情道,“此處四下無人,既然已知道她意圖南下,暫且按兵不動,稍后再加快腳步跟去即可...”
發(fā)覺有人跟蹤是一回事,而明確知曉對方藏身何處又是另一回事,作為經(jīng)驗豐富的刺客,洛維心中明白,女子或許只是在虛張聲勢,自己若沉不住氣輕舉妄動,則極有可能暴露位置,引來殺身之禍。
空氣燥熱,愈發(fā)沉悶,少頃,洛維才悄悄探出頭來,再次查看情況。
可這一眼,險些將洛維驚得魂魄出竅,只見原本隔有數(shù)丈之遠(yuǎn)的神秘女子,此刻已走至她藏身處的山坡下,幾乎就近在自己三個身位前,其悄無聲息扔下紙傘、脫去草鞋,正赤腳踏在炙熱沙土與碎石中,竟沒發(fā)出任何響動。
突然間的情緒波動令洛維亂了心神,不由呼出一陣微弱氣息,神秘女子立刻察覺,只見她側(cè)身揮臂,迅速投出一排飛針,隨后邁步?jīng)_了過來。
剎那間,洛維如同狂風(fēng)疾雷般彈跳而起,她縱身一躍,疾速避開,身影只在女子面前忽閃,眨眼后便再次消失不見。
“呵...原來是只五毒老鼠...”見得招式,女子站定于原地,幽幽念道,“看來我的判斷沒錯,若現(xiàn)在不殺了你,今日必定難逃糾纏,真是棘手...”
方才那一擊殺意凌人,洛維朝著事先預(yù)留的逃跑位置撤去,雖閃躲迅速、且重新隱蔽,但左臂上卻仍被兩根細(xì)針扎住,她將針芒摘出輕輕一嗅,暗覺不妙。
“算你逃得快,小兔崽子...這幾支飛針淬的是麻毒,不會傷及性命,望你就此打住,勿再跟來...”望著樹叢中騰起的紫煙,女子撇了撇嘴,似乎不愿再浪費時間,冷冷說道,“這是最后的警告!老實等著同伴來救你吧?!?p> 既然已經(jīng)暴露位置,便是時候向同伴求援了!洛維不但經(jīng)驗豐富,還膽大心細(xì),她方才閃避的同時還不忘拋下一枚煙幕彈,此刻一縷紫煙已緩緩升起,在這視野開闊的晴朗天,不出片刻,梵音便能瞧見方位,趕來支援。
一陣酥麻感從左臂傳來,洛維悄無聲息地捏住左肩,陷入了思想掙扎中:
按兵不動?飛針上的毒藥洛維十分熟悉,只需半柱香不到的功夫,中毒之人便會頭昏眼花、四肢無力,眼下身邊并無解藥,想繼續(xù)暗中盯梢已不可能;
放女子離去?洛維實在心有不甘,青龍會的神秘高手近在眼前,若能在此處將其刺殺,則可避免一場江湖浩劫。
該如何選擇?或者說有選擇嗎?若真要動手...自己是她的對手嗎?
正當(dāng)洛維思索時,神秘女子已從腰間取下草鞋重新套在腳上,她一刻也沒停留,快步朝著南面疾行跑去。
田野間傳來悠遠(yuǎn)吆喝聲,飄過空渺阡陌,農(nóng)夫們已開啟新一輪的勞作。
跑下山坡,復(fù)行數(shù)十步,女子忽然聽見身后傳來急如鼓點的腳步聲。
那五毒耗子終究是追來了,女子心中一聲嘆息,出招卻無絲毫遲鈍,只見她手背青筋暴起,猛然攤開掌面來,估準(zhǔn)來襲方位,轉(zhuǎn)身便打出橫腰一掌。
洛維對此掌已有預(yù)料,她避開攻勢、高高躍起,倒掛于空,擺出右臂將手中彎刀朝女子頸邊掠去,其速度之快,竟恍惚劃出一排模糊殘影,教人目不能辨。
雖一掌排空,女子卻絲毫不懼這式飛雀奪懷,她步伐穩(wěn)健,瞧準(zhǔn)刀路扭動腰身閃避,臉頰緊貼著刀尖游過,精準(zhǔn)避開了鋒刃,她面露慍色,沒有一絲多余動作,已側(cè)身擺出架勢,在左手指縫間夾住三支飛針。
洛維見狀,迅速踢動雙腿、扭擺全身,勉強避開女子的飛針反擊,她疾速落下,單手撐地朝著女子虛晃一招,隨即彈腿往前路方向撐去,試圖拉開距離。
眼下形勢,洛維的思路很明確:她要拖住這神秘女子!既不能讓其逃出自己視線之外,導(dǎo)致跟丟行蹤;又不可離紫煙位置過遠(yuǎn),使自己陷入孤立無援之境。
只可惜,此番想法已被女子完全洞悉,她似乎熟知五毒門派的戰(zhàn)斗方式,已察覺這招偷襲僅是虛晃,且預(yù)料到對手一定會再度拉開距離。
只見神秘女子全然不顧虛招,以極快的速度跟向洛維,提掌便朝其腹部打去。
洛維正飛身在空,無處躲閃,她此刻中門大開,左腕一陣麻痹感襲來、已無力防御,只得一把拋開右手中的短彎刀,隨后迅速握掌伸入衣襟之中。
可神秘女子洞察力驚人,見狀立刻收了招式,她跨步急停,以腳為軸旋轉(zhuǎn)兩周,從袖口迅速甩出一排飛針,結(jié)實扎在了洛維身上。
本想趁著神秘女子這道掌擊貼身使出五毒寄生訣,卻被一眼識破,洛維不得不放棄,她松開懷中毒蠱,抽出手臂遮擋住面部關(guān)鍵穴位,用軀干生生接住飛針,而后任由背部著地,重重摔入了鄉(xiāng)道溝渠泥田之中。
此番交手僅在一瞬之間,雙方不過五招,洛維已落得慘敗,她終于明白,自己絕非眼前這女子的對手,即便左臂沒中麻毒,自己也傷不到對方分毫。
“我給過你機(jī)會...”女子站定,似乎不想多言,迅速從腰后摸出一把飛刀,揚在耳邊,冷冷說道,“既然一心尋死,那就...”
話音未落,女子忽覺異樣,仰身朝著后方一躍,避開了從身側(cè)襲來的暗器。
“住手?。》駝t!我就引爆霹靂丸...與你同歸于盡!”只見梵音一手捏著飛刀,一手抓著彈丸,從山坡上一路小跑下來,她累得氣喘吁吁,卻頗有氣勢地大喝道,“快滾!我們...不會...再追...”
“哈哈哈哈!你拿著煙彈可唬不住我!”女子輕盈站定,大笑道,“罷了,我今日心情好,本就不愿殺人見血,兩只螻蟻,殺與不殺,并無多大差別...”
“你...你能單手...卸掉我的傀儡...你是唐門的人!”梵音捏著飛刀,緊緊盯住女子雙手,神色有些慌張,喘道,“你...難道是...”
“唉,唐英...你的傀儡技藝毫無長進(jìn)...”
女子淡淡一笑,將手中飛刀隨手一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上細(xì)長的裂口,念道,“看來唐門又糟蹋了一顆好苗子,真令我心疼...”
女子臉上這道“傷口”乃是方才被洛維的彎刀所割出,卻不見有任何血跡,原來竟只是一張易容用的臉皮!她臉頰的真實肌膚露出一角,真可謂是細(xì)如凝霜、白如脂玉,其真容之美艷可見一斑。
“你!你是!!”
“噓...勸你不要亂講...”見梵音滿臉震驚,女子一把扯開臉下皮囊,將食指豎立于朱唇邊,詭魅地笑道,“我乃明月心!早些日子答應(yīng)過公子,此行來開封只取秘笈,不傷人性命...念在一番舊情,就饒你們一命罷了...”
說罷,明月心轉(zhuǎn)身便跑,頭也沒回地威脅道:“今日若再讓我見到你們,休怪刀劍無情...”她的腳下功夫十分了得,恍神之間就已奔出鄉(xiāng)間小道,消失在遠(yuǎn)處桑林中,沒過一會兒,便再也尋不到其身影。
蟬鳴聲漸漸清晰,天地重歸喧鬧,梵音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匆匆踏進(jìn)農(nóng)田中,將已全身麻痹的洛維攙扶起來,仔細(xì)為其拔出毒針。
不知何時,天空中已聚起了大片濃厚云層,將頭頂火熱的陽光遮蓋,江風(fēng)從北面陣陣吹來,干燥的風(fēng)沙令人睜不開眼,勢有一場大雨正在醞釀。
死境逃生,梵音與洛維只覺是在閻王殿門口游了一遭,她們呆呆遙望著對岸繁華開封城,千言萬語哽在心頭,一時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