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斷頭臺(tái)
第二座“斷頭臺(tái)”，是在“北天山穿云頂”左近，當(dāng)李白成稱兵犯關(guān)，崇禎帝自縊煤山，大好乾坤，由吳三桂雙手恭讓給滿清以后，有隱居“北天山”的十九位孽子孤臣，被清廷搜逼無奈，遂一齊穿了先明袍服，揮劍斷頭。等清廷鐵騎趕到，只看見十九具無頭尸身，以及十九顆眉目問遺恨恍在，忠義猶存的男女人頭，縱橫在一片平坦石坪之上。故事傳出，這陳尸平坦石坪，也被命為“斷頭臺(tái)”。并有居住附近的獵戶山民，在每年清明、中元兩節(jié)，和十九位男女義土的揮刀斷頭忌日，前來燒化紙錢，奠祭酒菜，以向忠魂義魄表示敬意。
這第三座“斷頭臺(tái)”則比第一座及第二座，更為神秘。
“祁連山”中有座“擎天峰”，“擎天峰”上有一片不生任何草樹的紅色峭壁。這片紅色峭壁離地約莫二三十丈之處，有塊方圓數(shù)尺，表面平坦的突出巨石。十年前，怪事發(fā)生了。
自從五月端陽開始，直到六月十七為止，每天在這峭壁突石之上，陳放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人頭天天掉換，算來共有四十二顆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不同人頭，曾經(jīng)被人陳放在峭壁突石之上。
丟開這四十二顆男女老少人頭何來之事，僅僅每日能掉換一顆，便足夠驚世駭俗。因?yàn)榍捅谔柑?，毫無借力之處，絕非施展“壁虎功”等身法可以攀登。倘若提氣飛縱，又誰能一拔二三十丈？
除了通靈飛鳥，簡直無人能把這參天峭壁視如平地的每日掉換人頭。
故而“擎天峰上參天壁，參天壁上斷頭臺(tái)”之語，遂漸漸流傳江湖，不脛而走。如今“紅葉令主”虞心影與元朗真人，在“白骨溝”中獲得失蹤不見的“黑鳳”談玄以及隱身人物報(bào)訊，均是“速傳紅葉令，趕赴斷頭臺(tái)”十字，自然使他們莫名其妙，相視苦笑。
虞心影靜聽元朗真人說完三座“斷頭臺(tái)”所在，及其命名用意之后，柳眉深蹙地想了一想，向元朗真人叫道：“二哥，我認(rèn)為‘紅葉令’不必傳，‘?dāng)囝^臺(tái)’卻要去?！痹收嫒藛柕溃骸叭貌淮蛩惆l(fā)‘紅葉令’之舉，是否因大哥正在閉關(guān)，其余四弟五弟六弟及七妹等人，功力不會(huì)強(qiáng)于你我，便把他們找來，也無甚用處。”
虞心影搖頭說道：“二哥猜得不對(duì)，四弟五弟六弟以及七妹等人，功力雖然不及你我，但卻各具專長，怎會(huì)無甚用處？我不打算傳發(fā)‘紅葉令’之故，是因一來傳令無人，二來他們散居各地，聚集不易，便算能全體趕到，也難免會(huì)貽誤了搶救玄兒的不容遲緩局勢。”元朗真人點(diǎn)頭笑道：“三妹便暫時(shí)不傳‘紅葉令’也好，但三座‘?dāng)囝^臺(tái)’中，究竟應(yīng)該怎樣選擇，趕赴哪一座呢？”
虞心影適才業(yè)已細(xì)加盤算，遂在聞言之下，應(yīng)聲答道：“我認(rèn)為第三座‘?dāng)囝^臺(tái)’比較最近，也比較有值得注意之處?！?p> 元朗真人笑道：“我們反正已與‘蛇發(fā)妖婆’百里夫人，定下了一月后‘祁連山玄冰凹’之約，三妹決心趕赴這第三座‘擎天峰上參天壁，參天壁上斷頭臺(tái)’，倒是順路兩全之舉?！庇菪挠耙娫收嫒藵M面笑容，不禁愕然地問道：“二哥，你平素對(duì)玄兒頗為喜愛，如今她蹤跡不知，生死未卜，卻怎么不替她擔(dān)些憂呢？”
元朗真人微笑答道：“我覺得玄兒雖然失蹤，卻必有驚無險(xiǎn)，無須為她擔(dān)憂。正如三妹適才聽任她在百里夫人手下，略受挫折一樣；讓這個(gè)性情高傲的小姑娘，多遭磨練反而易成大器。”
虞心影一面與元朗真人緩步而行，一面繼續(xù)問道：“二哥，這‘有驚無險(xiǎn)’之語，是從何推論而出？”
元朗真人笑道：“沙場之上，講究‘三軍易得，一將難求’，江湖之中，則講究‘秘籍易尋，佳徒難獲’。像玄兒那等聰明透頂?shù)暮笔拦歉?，誰見了不喜愛萬分，即令她被擒之后，稍有倔強(qiáng)，對(duì)方也決不忍對(duì)這樣一朵瑤池仙葩，遽加摧折。”
虞心影聽元朗真人說得有理，遂心中微寬，嫣然笑道：“聽了二哥分析之語，我心中果然立即寬解，看來今夜這異人迭出，怪事叢生，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驚魂動(dòng)魄局面，成因雖雜，主因顯然仍在傳說中藏于‘白骨溝’內(nèi)的那冊‘九絕真經(jīng)’之上?！痹收嫒四抗馕⑥D(zhuǎn)，含笑說道：“那位‘青幡仙客’衛(wèi)涵秋所派來的老管家，一說有人在‘白骨溝，中偷走骷髏骨，百里夫人便倉惶失色而退。足見‘骷髏頭骨’與‘九絕真經(jīng)’兩者，必有相當(dāng)關(guān)系?！?p> 虞心影想起自己在白骨溝中所見，遂搖手說道：“二哥，那老管家不是虛言，在‘白骨溝’中，曾看見六具骷髏新被人砍去頭骨?！?p> 話方至此，驀然聽得山路左邊，一片高約十一二丈的峭壁頂端，傳下一陣擰厲頗甚的縱聲狂笑。
虞心影聞聲卻步，向元朗真人低聲苦笑說道：“二哥，常言道得好：‘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又道是‘屋漏偏遭連夜雨，行船又遇頂頭風(fēng)’，我方為玄兒失蹤之事，有些憂煩，卻又與不容易打發(fā)的厲害對(duì)頭，相逢狹路。”
元朗真人聽得壁頂笑聲，“哈哈哈哈”歷久不絕，足見發(fā)笑人真氣充沛，功力極高，遂想起一位混世魔頭，不禁雙眉微蹙，低低問道：“三妹，這在壁頂發(fā)笑之人，是否與‘蛇發(fā)妖婆，百里夫人，‘銷魂之魂’平素玉，‘燕尾閻羅’申屠爵，并稱為‘海岳四兇’的‘哈哈秀士，曹夢德？”虞心影方自略一點(diǎn)頭，一條人影帶著那片綿長不絕的“哈哈”怪笑之聲，業(yè)已從峭壁頂端，垂天飛落。
元朗真人因自己久聞“哈哈秀士”曹夢德之名，彼此卻尚緣慳一面，遂退在一旁，向?qū)Ψ阶屑?xì)打量。
只見這位“哈哈秀土”曹夢德，身著淡灰儒衫，年約三十四五，除了一雙銳目時(shí)射兇芒之外，看去倒是一位瀟灑風(fēng)流的俊品人物。
虞心影見了這”哈哈秀土”以后，臉上流露出一種奇異神色，冷然問道：“曹夢德，你攔我去路則甚？”
曹夢德哈哈大笑說道：“深山古道，舊友相逢，你難道還不許我略致存問，一敘契闊嗎？”
元朗真人聞言，不禁心頭愕然，暗忖這“哈哈秀士”曹夢德，與自己結(jié)盟三妹“紅葉令主”虞心影之間，看來竟有什么微妙關(guān)系？
虞心影聽完曹夢德所說，依然沉著臉兒說道：“你不必牽扯糾纏，我心中正有憂煩……”“哈哈秀士”曹夢德不等虞心影話完，便自哈哈笑道：“你有什么憂煩？曹夢德愿意替你盡力排除?！?p> 虞心影聽得心中一動(dòng)，神色轉(zhuǎn)和緩緩問道：“曹夢德，你知不知道我身邊有位極受我寵愛的黑衣侍女？”
曹夢德哈哈笑道：-知道。知道。我還記得那丫頭是叫‘黑鳳’談玄。”虞心影點(diǎn)頭說道：“如今我就為了玄兒，心中憂煩無已。”
曹夢德依然是哈哈大笑說道：“你為她憂煩則甚？莫非玄兒有甚奇災(zāi)大厄，或者業(yè)已……”
虞心影接口說道：“她在‘白骨溝’口平白失蹤無形，只留下兩句話兒，令人難測她的吉兇禍福?！?p> 曹夢德打了一個(gè)哈哈，揚(yáng)眉笑道：“既然留言，便有蛛絲馬跡可尋，但不知‘黑風(fēng)’談玄所留下的是兩句什么話兒？”
虞心影答道：“速傳‘紅葉令’，趕赴‘?dāng)囝^臺(tái)’。”
曹夢德這次未打哈哈，雙眉微蹙說道：“糟糕，這‘?dāng)囝^臺(tái)’共有四處之多，卻應(yīng)向哪一處尋找才對(duì)？”
虞心影訝然問道：“斷頭臺(tái)有四處嗎？我怎么只知道有三處，”
曹夢德又恢復(fù)了他那特有的招牌，哈哈大笑地目注虞心影問道：“你所知道哪三處‘?dāng)囝^臺(tái)’？”
“關(guān)外‘小興安嶺’之上，有座‘?dāng)囝^臺(tái)’，‘北天山穿云頂’左近，有座‘?dāng)囝^臺(tái)’，以及‘祁連山’中，還流傳著兩句‘擎天峰上參天壁，參天壁上斷頭臺(tái)’之語?！辈軌舻侣犕暧菪挠八f，哈哈大笑說道：“你所說的，是三座‘老斷頭臺(tái)’，如今又出了一座‘新斷頭臺(tái)’?！?p> 虞心影訝然問道：“這座‘新斷頭臺(tái)’，卻在何處？”
曹夢德哈哈一聲，含笑答道：“‘銷魂谷’下。”
虞心影蹙眉說道：“你不要胡扯，‘銷魂谷’下，哪有什么斷頭臺(tái)？不是‘銷魂之魂’平素玉所住的‘銷魂墓’嗎？”
曹夢德哈哈笑道：“平素玉在偶然聽說那三座‘老斷頭臺(tái)’的故事之后，觸動(dòng)心機(jī)，便在她‘銷魂墓’的墓頂以上，開辟了一座‘新斷頭臺(tái)’，并在旁邊題了兩句話兒，寫的是‘第一銷魂處，第四斷頭臺(tái)’?！?p> 虞心影頓足苦笑道：“三座‘?dāng)囝^臺(tái)’，已令人憂煩萬狀，不知尋向何處才好？如今又出了‘第四斷頭臺(tái)’…””
曹夢德怪笑幾聲，軒眉問道：“你們本來打算去哪座‘?dāng)囝^臺(tái)’尋找談玄蹤跡？”虞心影答道：“我與我結(jié)義盟兄元朗二哥，決定對(duì)‘小興安嶺’及‘北天山’兩處放棄．準(zhǔn)備直奔‘祁連山擎天峰’前一探。”
曹夢德看了元朗真人一眼，點(diǎn)頭笑道：“你們的這種決定，頗為正確，因?yàn)椤∨d安嶺’及‘北天山’兩處，不僅路遠(yuǎn)，也沒有多大探索價(jià)值，但‘銷魂谷’下，‘銷魂墓’上的‘第四斷頭臺(tái)’，卻似乎不應(yīng)放過?！?p> 虞心影皺眉苦笑道：“二哥，照這樣看來，我們只有兩路分兵，你奔‘祁連山’，我奔‘銷魂谷’去了?！?p> 元朗真人尚未答言，曹夢德忽又哈哈大笑，一旁搖手說道：“不必。不必。你們?nèi)钥烧赵?jì)，趕奔‘祁連山擎天峰’，至于‘銷魂谷’下之行且由我代勞便了?！庇菪挠啊斑住绷艘宦晢柕溃骸澳銋⒓哟耸聞t甚？”
曹夢德哈哈笑道：“這還用說，自然是一來向你獻(xiàn)獻(xiàn)殷勤，二來也想索取相當(dāng)報(bào)酬?！痹收嫒寺牭糜犎徊毮浚瑓s見虞心影柳眉雙蹙，向曹夢德問道：“你想要什么相當(dāng)報(bào)酬？是不是舊調(diào)重彈？”
曹夢德忽然長嘆一聲，苦笑說道：“春蠶至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我對(duì)你的一番真情，你應(yīng)該有相當(dāng)了解，這次雖是舊調(diào)重彈，我卻想改換一個(gè)方式?！痹收嫒寺犃瞬軌舻滤f這幾句話兒以后，方自心頭雪亮，知道所料不差，這位“哈哈秀士”，果對(duì)“紅葉令主”虞心影，深有愛慕之意。
但這段愛慕，恐怕只是片面相思，無論曹夢德如何大獻(xiàn)殷勤，虞心影卻不僅未露感激神色，反而似有厭惡之意。
元朗真人念方及此，虞心影業(yè)已秀眉微軒，向曹夢德發(fā)話問道：“你想改換什么方法？”曹夢德正色答道：“我‘銷魂谷’下之行，若能建功，保護(hù)‘黑鳳’談玄，使她不受絲毫傷損，則請你與我共處七日，以為獎(jiǎng)勵(lì)?！?p> 虞心影玉面飛紅，沉聲叱道：“這是什么混賬話兒？……”
曹夢德急忙連連搖手地，陪笑說道：“你不要誤會(huì)，這決不是什么混賬話兒，我只是要你與我長談七日而已。”
虞心影聽他解釋以后，面色稍霽，但仍冷冷說道：“意趣不投，長談何益？”曹夢德忽然雙眉一挑，哈哈狂笑說道：“我曹夢德決非自詡，論到文才方面，天文地理九流三教之書，無所不讀，書畫琴棋詩詞歌賦之技，無所不精，奇門遁甲生克變化之術(shù)，無所不曉。論到武學(xué)方面，則南山屠虎豹，北海斬蛟龍，也算是當(dāng)世武林中提得起叫得響的出類拔萃角色。我要求你與我長談七日之法，就是企望我能在這七日以內(nèi)，盡展所長，使你對(duì)我獲得相當(dāng)透徹了解，七日過后，我在第八日清晨，向你鄭重求婚，你若應(yīng)允，曹夢德便求為‘紅葉令主’虞心影的妝臺(tái)不二之臣，若是不允，也好讓我絕了這片相思，永世不再與你相見?！?p> 虞心影靜靜聽完，深思片刻以后，滿面神光地向曹夢德說道：“好。我答應(yīng)這長淡七日要求，但卻需預(yù)先相告，虞心影淡于兒女之情，你縱然費(fèi)盡苦心，也不會(huì)有絲毫結(jié)果?！辈軌舻鹿裥Φ氐溃骸安粏柺斋@，但問耕耘，成功失敗，均自無妨，我若不作這最后努力，無法死心絕念?！?p> 虞心影“哼”了一聲，揚(yáng)眉說道：“彼此既已約定，你應(yīng)該去‘銷魂谷’了?！辈軌舻聡@了一口氣，道：“且請交代清楚再走不遲，我們又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夙世深仇，你何必如此見不得我？”
虞心影聽得忍俊不禁地失笑問道：“還有什么話兒不曾交代清楚？我們之間，不是業(yè)已把要說的話兒說完了嗎？”
曹夢德見虞心影這嫣然一笑的風(fēng)姿韻致，簡直美絕天人，不禁看得惘惘神馳，失聲嘆道：“我們相識(shí)三年，卻還是第一次看見你笑，你笑得怎么這樣美呢？”
虞心影玉頰微紅，收笑冷然說道：“你不要說這些無聊廢話兒，快說還有什么事情，未曾交代清楚？”
曹夢德含笑問道：“我們?nèi)朔秩ァ钸B山擎天峰’，及‘阿爾泰山銷魂谷’等兩地，卻如何互通消息，是我來尋找你們，還是你們前來找我？”
虞心影聞言，想了一想說道：“這樣好了，我們到達(dá)‘祁連山擎天峰’的‘?dāng)囝^臺(tái)’后，若是尋不著玄兒下落，便立即趕往‘銷魂谷’。若是尋得著玄兒下落，便在‘祁連山’山中勾留一月?！?p> 曹夢德點(diǎn)頭笑道：“好，我們便如此約定，我若在‘銷魂谷’下，有所發(fā)現(xiàn)，便等你們趕來；無所發(fā)現(xiàn)，則在一月以內(nèi)，趕赴‘祁連山’找你。”
虞心影軒眉一笑，冷冷說道：“如今話已交代清楚，你總沒有理由，再復(fù)糾纏不走了吧？”
曹夢德哈哈大笑說道：“你越是這樣孤芳冷艷，凜若冰霜，便越是令我愛得發(fā)狂，想得要命。得成比翼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曹夢德誓必在那七日長談之中，盡展我胸羅萬有的經(jīng)天緯地之才，以期打動(dòng)芳心，獲取青睞?！?p> 語音一了，淡灰色的儒衫飄處，果然不再多作糾纏地立即飛馳而去，并邊行邊自作歌，唱的是曹孟德的“短歌行”：“對(duì)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dāng)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元朗真人等他身形、歌聲杳然以后，不禁微嘆一聲，向虞心影含笑說道：“三妹，這位‘哈哈秀士’曹夢德，雖然名列‘海岳四兇’，但看去倒也是個(gè)性情中人。”虞心影搖頭道：“二哥你看錯(cuò)了，曹夢德‘海岳四兇’之名，決非虛致。他只是對(duì)我過分單戀，才甘心忍受我的叱責(zé)，聽從我的差遣，若對(duì)旁人，則不僅心胸狹隘，睚毗必報(bào)，手段并窮兇極惡，狠毒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