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沒有什么東西好收拾,或者因為鳳鳴樓里什么都有,很快折凳就像押送犯人一樣將田占東綁過去了。田占東看見折凳和門口的“媽媽”低聲說了幾句,然后給出了一張斑斕的銀票。之后那位“媽媽”看待田占東的眼神就像田占東的臉上掛上了先父的遺像一樣。
三分哀怨,七分想念。
還有九十分是信任。
只是匆匆一瞥,田占東就覺得滿身的雞皮疙瘩,不過他也沒有理會這點,他看見折凳轉(zhuǎn)身就要離開,馬上就喊住了對方,試圖留下折凳。兩三句客套話之后,兩人突然都沉默下來,看向彼此的眼睛都透露著些玩味。
折凳不可能是一個笨蛋,田占東之心早就昭然無疑。只要田占東成功拖住自己三天,自己的任務(wù)就算失敗了,這三天田占東也必然會寸步不離崔鶯兒。
想到這里,折凳是覺得田占東笨得好笑,田占東也覺得折凳和子虛兩人自負(fù)得要命,都等著對方的破招。
折凳這時候喊來了一位管事,對他說道:“待會兒我寫個紙條,你給我?guī)н^王府去,另外給我找一個偏僻的空房間,我不喜歡女色,只是小住幾天,陪陪這位客人?!?p> 田占東馬上補充道:“我也喜歡安靜,你給我們兩個安排角落房間就好了。這幾天委屈下崔鶯兒姑娘,和我住一間?!?p> 管事露出一副了然的樣子,笑呵呵著下去安排了。很快他就收拾好了,回來的時候折凳已經(jīng)寫好了,田占東仔細(xì)看過了紙條,沒有什么大問題:
有點兒意思,可以過來看看。
雖然好奇折凳的語氣,但折凳這句話說了跟沒說一樣,按自己對子虛的了解,子虛必然會過來看看情況的。
現(xiàn)在還是白天,但是鳳鳴樓里面的生意已經(jīng)開始了,大堂里面有著數(shù)十個女娥奏樂起舞,翩然如風(fēng),又憔悴如葉,帶著說不上名的香味和嫵媚,大堂內(nèi)外都是一片祥和美好。
如果沒有那些客人的故作鎮(zhèn)定,也許也算上的一種美景了。可惜那好幾十雙賊溜溜的眼珠子,根本沒有看向正確的風(fēng)景。
折凳和田占東找了個角落位置坐下來,崔鶯兒下了馬車后就上樓去補妝打扮。等兩人和樓里一切都談好后,崔鶯兒才不急不慢,恰到好處的款款下樓,她蓮步呈香,悄悄走到了兩人的桌子旁,側(cè)著身子拿出了一個盒子。
“這是之前跟兩位公子提到的上好茶葉,奴家今天也是好福氣,可以順帶偷個嘴兒,還請兩位公子替奴家保密,不要跟媽媽說道,不然奴家又少不了被責(zé)怪?!?p> 田占東和折凳兩人不以為然,一個是真的不感興趣,還有一個正在絞盡腦汁。崔鶯兒也沒有多說什么,掩嘴偷笑,都不老實。她嫻熟拿起一套青瓷花瓣茶具,行云流水一般侍弄了起來。
只是煮著煮著,崔鶯兒就慢慢換上了一副姿態(tài),眼神平靜而專注。折凳和田占東不約而同都看了過去,兩人的反應(yīng)卻各不相同,折凳又瞇起了眼睛,田占東卻悄悄捂住了鼻子。
剛剛沒有認(rèn)真看,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崔鶯兒已經(jīng)換上了“工作裝”,衣服華麗又曖昧,淫蕩而莊重。他哪里見過這種風(fēng)情?再加上那若有若無的些許盎然春色,一頓萬物生長的沖動就自然而起。
說到底還是一個十五歲的小男孩,田占東咬咬牙,往椅子后坐了一點,又“用力”翹腿,終于明白了為什么人們喜歡將此物比作春光。只是終究是移不開眼睛,連口水都噎了好幾下。
折凳突然拍了拍田占東的肩膀,好懸將田占東拉了回來。
“田公子需要我安排一下嗎?”
田占東尷尬笑了一下,又幾乎是瞬間變了臉色,板著臉說道:“折……一片好意心領(lǐng)了,我只是土包子進(jìn)城,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習(xí)慣了就好。這茶……”
說話間崔鶯兒剛好煮好了茶,將兩杯茶依次遞給了田占東和折凳,然后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對著茶水卻不由莞爾笑起來,眉間有著勝過數(shù)倍茶葉舒展的怡然。
折凳近似水牛一般一飲而盡,然后就是皺眉,他好奇看了一眼盒子,癟了下嘴,似乎是用口腔上部刮了一遍舌頭,然后才說道:“田公子,你似乎一直不知道怎么稱呼我。我有幾分傷心,卻也有幾分感謝你。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們沒有那么多講究的?!?p> “不是說最出名的……”田占東猶豫了一下,轉(zhuǎn)而悄然用力,“最出名的殺手就是最失敗的殺手嗎?我還以為你們都對自己的名字或者代號有幾分顧慮的?!?p> 說話間田占東偷偷給崔鶯兒使眼色。
崔鶯兒還以一個如絲媚眼,在她看來田占東好像剛剛開始就魂不守舍,現(xiàn)在都胡言亂語,瞎說一套。有幾分傻氣,傻得可愛。和之前的客人完全不一樣。
折凳已久淡然說道:“田公子果然是一番好意,折凳很感謝。但我們還是有一些不同的,之后公子很快就能明白了?!?p> 像被針扎了一樣,田占東幾乎脫口而出,“不想明白!”
“一定要明白,這是王爺?shù)姆愿??!?p> 田占東被嗆住了,又很快改口,“晚點再明白!”
折凳微笑點點頭,目光從田占東的身上侵略到崔鶯兒的身上,看得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疤锕邮菚z惜的主兒,懂得事理。應(yīng)該的?!?p> 崔鶯兒臉色一紅,“田公子,現(xiàn)在可還早呢?!?p> 這分姿態(tài),在折凳看來是欲擒故縱,在田占東看來就是嗔怪。田占東好想逃,甚至后悔自己一開始怎么亂看亂瞥,又轉(zhuǎn)念一想,都怪子虛打開了窗戶。如果不是分寸之物制衡了自己,恐怕自己早就坐不住了。
于是紅著臉,梗著脖,低著頭,一杯又一杯喝著茶水。一直喝到茶水沒有續(xù)上,田占東才抬起頭,看見折凳正認(rèn)真看著臺上的表演。崔鶯兒有些生氣看著自己,居然還有點兒氣鼓鼓。
“田公子!哪有你這么糟蹋的!”
折凳又看了過來,“不知道是在說茶還是在說人?”
崔鶯兒格格笑了起來,還是這樣的談話適合她,她看向了田占東,又看向了折凳,雖然明白主兒還是田占東,但看著折凳反而有了幾分期待,相比之下,無論是氣質(zhì)還是相貌,都是折凳更勝一籌,于是她回答道:“這就要看是說哪一個人了?!?p> 田占東看見折凳笑出了聲,居然也很好看,是春雨纏綿迎春風(fēng)。
糟了,我成被動了。
折凳笑起來確實很好看,甚至比子虛還好看,也許是因為他身上一直都有一種從容的憂傷吧。還好折凳“懂事”,對著也有些愣神的崔鶯兒說道:“我以后還是要常來鳳鳴樓坐坐?!?p> 言外之意很明顯,還請崔姑娘先伺候好田大公子。
崔鶯兒哀怨看了一眼折凳,瞪中帶剮,沒有看夠,又好像埋怨看得太多。
之后折凳有看向了臺上,田占東幾乎不帶猶豫也看了過去,剩下崔鶯兒一會兒瞪一個,終于也覺得有些繁瑣無聊,甚至被自己氣笑。
你們就不能學(xué)學(xué)其他客人嗎?
轉(zhuǎn)而臉又一紅,崔鶯兒啊崔鶯兒,你在期待什么?。?p> 一曲作罷,三人都有些疲憊了。誰都不知道在疲憊些什么,明明只有短短十來分鐘,三人卻都不由露出了解脫的神色。
折凳心里已經(jīng)有了計劃,剛剛想得十之八九了,可以嘗試了。
田占東已經(jīng)和兄弟談判好了。
崔鶯兒是眼睛和手都累,更是心累。這兩人都不懂茶!也不懂女人!
平心而論,折凳是最累的一個,他剛剛是真的很認(rèn)真,非常認(rèn)真。因為除了臺上的女娥,還有其他的客人,還有鳳鳴樓里面的其他姑娘。最關(guān)鍵的是還有其他“殺手”給自己傳遞的消息。
此刻折凳默默整理信息,也覺得有些口干舌燥,不顧那茶水苦澀的口感讓自己有些難以接受,拿起杯子喝了起來。
“生活用品”里面的成員有一套自己的暗語,可以通過一些顏色的組合表達(dá)出含蓄的信息,就在剛剛,之前調(diào)差的結(jié)果終于傳遞到了自己的手里。從馬車上到現(xiàn)在,一個時辰的時間,不多不少。
在大堂的前方,有一個看似正常的客人,看似隨意得揮動一把看似正常的扇子,卻說出來了崔鶯兒的一切事情。
母親難產(chǎn)而死,父親不顧他人勸說執(zhí)意撫養(yǎng),沒有續(xù)弦,靠一張漁網(wǎng)支撐父女兩人小小、破爛的屋檐??上Т搡L兒長相甜美,父親被人陷害慘死海上,自己被隨意玩弄。
有趣的是,她是自己逃到鳳鳴樓的。從“花角”到“青角”,這似乎是崔鶯兒給自己的解脫之道??墒区P鳴樓里哪有幾個是真的“青角”?幾番三次“小黑屋”后,崔鶯兒也慢慢認(rèn)命了,虎口到狼口,勝在自己多認(rèn)識了幾個字,會幾首小曲,也稍微“自由”了一些。
換句話說,以前和現(xiàn)在的崔鶯兒都是物品,現(xiàn)在在某些人的眼里似乎是一個人。這里的某些人,就包括田占東。
折凳打了個哈欠,有點可憐。
更可憐了。
誰不可憐呢?
田占東看見折凳打哈欠,也跟著打了哈欠,他眨了眨帶有淚花的眼睛,悄無聲息抹平了褲子,然后說道:“折凳,有點兒餓了。安排一些吃的喝的過來?”
“我不喝酒。”
這就對了。田占東笑著說道:“哪有來樓子里不喝花酒的道理?這就跟上茅廁不帶手紙一樣,是會惡心人的。崔姑娘,我兩都喝不來這茶,還是快上一些好酒好菜的?!?p> 很快就好酒好菜就擺滿了桌子,鳳鳴樓的大廚手藝也是一絕,酒水味道也很好。田占東對這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很滿意,但對另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很生氣,非常生氣。
折凳的酒量好到讓他想死。
田占東已經(jīng)有些暈暈沉沉,雙手都虛浮無力,不知不覺就靠在了崔鶯兒的身上,雙手也是不知為何抱住了崔鶯兒的肩膀。若有如無的淡香,溫暖脂膩的觸感,田占東看著眼前滿滿的酒杯,看著折凳深深的眼睛,聞著崔鶯兒身上長長的幽香。
想死。
他居然覺得很快活。這點發(fā)現(xiàn)讓田占東羞愧萬分。
不能睡,不能暈……求求了。
田占東強打著精神,失敗。用力咬舌尖,咬不動。掐自己的大腿,卻聽見崔鶯兒大叫一聲,原來不小心摸錯了。
情急之下亂投醫(yī),田占東悄然開啟了望氣術(shù),靈臺輕靈了一些,目光也終于匯聚了一些,看見崔鶯兒嬌羞瞪著自己,看清了折凳原來也是在強打精神。
田占東興致大發(fā),原來折凳酒越喝眼睛越亮。折凳的手很穩(wěn),握著酒杯的雙手沒有顫抖,但他的笑容卻更多了,連聲音都大了一些。只有那么一些,可惜被自己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