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一次流黃使失手后,李本于皇宮的護衛(wèi)越發(fā)嚴密了,同親王苦于未能尋得機會下手。眼看著李宗祧的統(tǒng)治愈加穩(wěn)固,同親王也加緊了自己行動的步伐。既然在宮中動不了手,那就等李宗祧自己出宮,就再好不過了。
福瑞十年,春祭之后,皇上已經(jīng)連續(xù)多日沒有上朝,說是身體抱恙,這倒是李宗祧登基以來從未發(fā)生過的事情。京中官員議論紛紛,沉得住氣的靜觀其變,性格急躁的多方打探??墒浅⒅希珣B(tài)度并不明朗,每日公事辦理照舊。宮中有太后和祥樂妃打理,一切如常,看上去又不像是皇上得了什么重疾的樣子。
就在朝中大臣滿腹狐疑之時,同親王端坐在自己的書房中,心如明鏡,想道:“看來讓宮中線人將文子琢的消息散布出去是有效果的。宮中久不露面的又何止一個皇上,皇上的貼身太監(jiān)王信,還有隨身護衛(wèi)李本,也是春祭之后就沒了蹤影。沒想到,我們的皇帝陛下還是個情種?!毕氲竭@兒,他又覺得有些好笑。
看到管家李順在側(cè),同親王道:“李順,把魏護叫來?!崩铐樀昧酥噶?,恭順地退下,同親王心道:“若是皇上這次的抱恙再久一些,終究會變成惡疾!”
熙攘的街道上,李宗祧心事重重地走著,身旁只有王信和李本緊隨左右。李宗祧是在春祭之前聽到了關(guān)于文子琢和隱惜谷的消息,之后便夜不能寐,日日盤算著如何能再與其見上一面。六年過去了,他對文子琢的思念絲毫未減半分。文子琢住過的留瑾苑,還保留著她當初離開的模樣,雖命人時時打掃,李宗祧卻很少再去,只怕每次去都會傷感一番。恭烈侯府那里,他也是年年都要送去一份祭品,卻也從不曾有文子琢回府的半點消息。寵幸祥樂妃,只是因為她是文子琢表妹的緣故。許思湘眉眼之間,哪怕與文子琢有一絲相似,李宗祧都要端詳半天。如今有了文子琢的消息,他在宮中還哪能待得住。
趁著春祭,李宗祧終于有了出宮的機會。春祭儀禮一過,他便給太后和許思湘留下書信,帶著王信和李本兩人離了京城。信中說是要微服出巡,其實他此行的目的只是為了尋找文子琢罷了。就算是文子琢心中已有他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不過是想再見文子琢一面,一解相思之苦。
可是,如果真的見了面,李宗祧又該說些什么好呢?他一邊緩步向前,一邊在心中不住地左思右想:“見到文姑娘,就說‘文姑娘,上次一別,朕甚是想念’,不行不行,太唐突了,會嚇到她的。那就說‘文姑娘,近來一切安好?’也不太妥,這也顯得太生疏了,一點兒都不能表達朕的心情?!崩钭陟鲞@樣想著,似乎忘了眼下最現(xiàn)實的一個問題是他還沒能找到文子琢呢。
“王信,你確定那個宮人說隱惜谷就在這附近?”李宗祧不放心地轉(zhuǎn)頭問向王公公。
“小人確實查問過了,說是隱惜谷就在此處,有人在此曾親眼見過文姑娘。”
“哦,那人沒有認錯人吧?”
“這個……應(yīng)該沒有吧!”王信如今有些后悔了。
“那就好?!崩钭陟霭蚕滦膩恚路鹬灰_定了這偶然一見的傳言,他就必然能如愿似的。
街邊一個包子鋪前,一個五六歲左右的,脖子上掛一塊玉佩的小男孩正瞪大了眼睛,出神地望著籠屜中的包子發(fā)呆。
旁邊一個不壞好意的男子見了男孩的玉佩,走上前去,問道:“要吃包子嗎?”
小男孩點點頭。
“可是包子要花錢買啊,你有錢嗎?”
小男孩搖搖頭。
“那你可以用身上的東西換嘛!你看,你用你脖子上的玉佩,我給你換成錢,然后你用錢買包子,如何?”
小男孩低下了頭,猶豫地搖了搖頭。
男子不甘心,仍要糾纏,看小男孩執(zhí)意不肯,便要上手去搶。
李宗祧見了,三兩步走上前去,喝止了男子的行為,道:“堂堂一介男兒,竟然要哄騙孩童之物,是何道理?”
男子見李宗祧三人威儀不凡,不敢再行不軌,連忙堆笑道:“誤會!誤會!”說著,便趕緊溜之大吉。
李宗祧見小男孩衣著已臟,小臉也沾滿了灰塵,但是一雙大眼睛卻是炯炯有神地望著自己三人,并不言語。他讓王信買了幾個包子,送到小男孩面前,道:“吃吧!你是誰家小孩兒?自己一個人溜出來玩的?我勸你還是趕緊回到大人身邊,免得被人騙了去。”說完,便帶了王信和李本離開。
小男孩拿了包子,卻是一邊吃,一邊悄悄跟在三人身后。李宗祧初時并未察覺,走了一陣兒,李本在旁邊提醒道:“公子,那個小男孩一直跟著我們呢。”李宗祧扭頭,這才發(fā)現(xiàn)小男孩一直跟隨在后。
他停下腳步,對小男孩道:“你怎么不回家?跟著我們做什么?聽話!快回家去吧!”
小男孩低了頭,一點兒都沒有要走的意思。
“罷了罷了,看你在外面玩得這么臟兮兮的,給你換了衣服你再回家吧!”李宗祧想起自己小時候私自溜出宮外的情形,不忍再丟下小男孩,便拉了他的手,帶他一起。
等到李宗祧帶小男孩回到客棧沐浴更衣完畢,想要把他送走,便問他父母是誰,家在何處,小男孩只是笑笑,卻是一句都不言語。李宗祧皺了眉頭,對了王信和李本道:“這小家伙不會是個啞巴吧!”沒想到文子琢還沒找到,身邊卻多了這么個累贅,李宗祧真不知作何處置。
這時,李本察覺到外面有人闖入,還沒等他采取措施,幾名蒙面黑衣刺客已經(jīng)破門而入。李本連忙把李宗祧護在身后,對王信道:“帶陛下先走,去官府搬救兵?!崩钭陟鲆脖谎矍按炭偷年J入嚇壞了,急忙抱了小男孩,在李本護衛(wèi)下逃出了客棧。
來到街上,追殺的刺客因了人群的阻擋放緩了進度,李宗祧抱了小男孩,與王信兩人卻也并不能盡快逃離。只一會兒的功夫,刺客便追到眼前,王信阻攔不住,刺客的劍直刺向李宗祧。
李宗祧知道刺客是沖自己而來,原本還想帶了小男孩一起逃走,此時無計可施,并無生還之機,擔心傷及無辜,急忙放下男孩,閉了眼睛,準備受死。
奇怪的是,他預(yù)料中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刺客的劍在他的胸前被人擋了出去。李宗祧偷偷睜開眼睛,只見文子琢和張青陽神奇般地出現(xiàn)在眼前,為他擋住了刺客。
刺客雖多,張青陽出手還是綽綽有余。文子琢在李宗祧身邊站定,道:“皇……公子,您有沒有受傷?”
“沒有沒有?!崩钭陟龆溉婚g見到文子琢出現(xiàn)在面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剛剛經(jīng)歷過鬼門關(guān)生死徘徊的驚魂一刻,頓時被他拋之腦后。莫非這就是俗語所說的“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客棧中的刺客已被李本盡數(shù)消滅,街上的刺客也被張青陽完美解決。李宗祧眼睛不離文子琢左右,道:“文姑娘……”還沒等他繼續(xù),只見文子琢的注意力已完全不在他的身上。
街上不遠處,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個蒙面刺客,提了一個孩子,靜靜地觀察著街上刺客的行動。刺客的行動,在他,仿佛置身事外,但是刺客行動失敗,他卻又挑起事端。
剛剛李宗祧見到文子琢就忘了一切,這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的小男孩此刻已不知去向,再一瞅刺客手中的孩子,正是之前自己懷抱出逃的小男孩。他剛要向文子琢說明情況,卻見小男孩沖著文子琢叫了一聲:“娘親!”李宗祧聽完,頓時懵住了——“什么情況?這個小男孩原來不是啞巴!可是他在叫文子琢什么?”
“瑯玕,不要怕!我一定會救你的?!蔽淖幼列奶鄣貙χ∧泻⒄f完,沖蒙面刺客道:“閣下,欺凌弱小,以幼童相挾,怕不是君子所為吧!”
蒙面刺客并不搭話,拎了瑯玕離了街市,向城外方向趕去。文子琢和張青陽緊隨其后,李宗祧和李本隨了文子琢,也向城外趕去。
在郊外一處空地上,蒙面刺客停了下來,手中挾持的瑯玕也被他放了下來。瑯玕重獲自由,便立刻跑向文子琢的方向,撲向她的懷中。文子琢抱了瑯玕,心疼不已。
張青陽對蒙面刺客道:“閣下身手不凡,莫非是神爵派中人?!?p> 蒙面刺客為之一振,摘下臉上的蒙面,緩緩道:“眼力不錯,我便是龍錦城。”龍錦城面無表情地盯著張青陽,實在讓人捉摸不透他想要做什么。
與同親王聯(lián)手,龍錦城不過是與之各取所需。但他只醉心武學,畢竟無意于政壇。同親王的要求,他自會指派手下人去做,卻也并不十分關(guān)心結(jié)果。唯獨上次皇宮行刺,他與張青陽的交手,讓他印象深刻。回飛劍法,罕遇敵手,沒想到與張青陽的一樸劍法過招,他竟不能大勝之,從此他便對一樸劍法念念不忘,時刻盼著再行切磋。雖說張青陽上次敗于他手,但是龍錦城覺得那是因為張青陽還未能將一樸劍法練至純熟之過。若假以時日,張青陽倒是一個不錯的對手。這幾年,他閉關(guān)修煉,自認為武學修為更進一層。此次同親王再度相邀出山,龍錦城對于刺殺行動興趣不大,但是同親王提到文子琢和張青陽有可能出現(xiàn)在李宗祧身邊,倒是吊足了龍錦城的胃口。作為一個誘餌,即使沒有文子琢出手,恐怕龍錦城也不會讓李宗祧那么容易就喪于刺客之手。果然,這次行動沒有讓他失望。文子琢和張青陽倒像是如約而至一般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不知龍掌門引我二人至此,是何用意?”張青陽見龍錦城并無加害瑯玕之意,心中生疑。
“自然是切磋劍法!回飛劍法,難遇對手。你師父李太極將東垣派掌門都交給了你,想必更是將一樸劍法盡數(shù)傳于你,不知如今可曾練習純熟。今日一戰(zhàn),不要辱沒了李太極的名頭才好?!闭f著,龍錦城便挑戰(zhàn)出劍,與張青陽戰(zhàn)在一處。
文子琢在一旁觀戰(zhàn),心中很是焦灼,生怕張青陽有什么閃失?,槴\拉著她的手,不一會兒,自己的手便被她手心的汗全部浸濕。
這時,李宗祧和李本追了上來。還沒等李宗祧開口,文子琢便說道:“陛下,還請幫我照顧瑯玕?!闭f完,便提了劍,上前助張青陽一臂之力。
“青陽哥哥,你我合璧來戰(zhàn)!”
初時,文子琢的加入讓龍錦城很是惱火,破壞了他執(zhí)意與一樸劍法切磋的大好心情。沒想到,文子琢加入之后,張青陽的劍法為之一變,似變作了另一套他完全未見之劍法。這又引起了他的極大興趣。
百余招過后,龍錦城抽身退出,冷冷道:“不知此劍法何名?”
張青陽兩次與龍錦城交手,覺得此人行事雖有些怪異,劍法卻全然一派正宗之道,心下亦是欽佩,恭敬答道:“這是師父自創(chuàng)的合璧劍法,我與師妹尚未練全,讓前輩見笑了?!?p> “明年端午,招搖之巔,我與你師兄妹二人再戰(zhàn)!”龍錦城說完,就要轉(zhuǎn)身離開,想了想,又問道:“你二人姓名為何?怎不通報?”
“在下張青陽,這是我?guī)熋梦淖幼痢!?p> “知道了。”龍錦城說完,頭也不回地飄然遠去。
文子琢一臉不解地問道:“青陽哥哥,這人怎么回事?說打就打,打起來不要命,這會兒又說走就走了。還有那個約定,他說要打就打啊,我們還沒同意呢。再說,上次他傷了你我,那筆賬還沒找他算呢?!?p> 張青陽笑了笑,并不言語。
此時,王信召集了官府大批人馬趕到,護住李宗祧。剛剛李宗祧在一旁觀戰(zhàn),心中焦急不已,現(xiàn)在看到刺客已走,這才放下心來。
文子琢和張青陽回身向李宗祧施禮完畢,李宗祧看著文子琢,心中千言萬語,苦于無法開口。李本在一旁卻向張青陽問道:“張俠士,你可知此人來歷?”
張青陽道:“他是神爵派掌門龍錦城?!?p> “什么?他就是神爵派掌門?早知是他,真不該輕易放他離開!”上次龍錦城刺殺皇上,又打傷她和張青陽的事情她可以不去計較,但是當年鳳凰二使出現(xiàn)在文府門前,又要對她痛下殺手,害得她差點終身殘疾,她卻一定要查問清楚。不過,文子琢也知道,以龍錦城的身手,她和張青陽也未必能留得下。
“聽兩位言下之意,莫非上次皇宮行刺,也是他所為?”李本繼續(xù)問道。
張青陽回道:“正是如此。上次行刺陛下,他也參與其中。不過,以他的身手,應(yīng)該并沒有把行刺陛下當回事,否則,陛下不可能這么容易脫身。我覺得應(yīng)該是有人想借用神爵派之手行刺陛下,背后主謀當另有其人?!?p> 李本聽了,表情凝重地點了點頭。
李宗祧一心只在文子琢身上,行刺之事,仿佛與他無關(guān)一般。最后,他終于決定要對文子琢說些什么了,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文姑娘,近來可好?兩次多蒙相救,朕心感激,不知可否愿意隨朕一同回京?如今你思湘妹妹也在宮中,正可與之敘舊?!?p> 文子琢自從在宮中拒絕了李宗祧的美意,心中總覺得對之有愧,道:“救陛下乃是子琢應(yīng)盡之責,實屬偶然。如今陛下身邊已有人護衛(wèi),回京無虞,子琢便在此別過?!?p> “等等?!崩钭陟鲇杂种梗K于還是忍不住,問道:“文姑娘,可曾聽過‘小豆子’這個名字?”
文子琢一怔,道:“不曾聽過?!币娎钭陟霾o他問,便拉了瑯玕,與張青陽一起,告辭別過。這最后一問,讓文子琢很是莫名其妙,不知道李宗祧為何有此一問,難道她應(yīng)該聽過“小豆子”這個名字嗎?張青陽看了李宗祧的問話時的神情,倒是猜到了一些端倪。
文子琢的回答似是讓李宗祧頗受打擊,他望了三人的背影,心下惘然。當年一別,文子琢心中已有他人。今日相見,她的身邊又多他人之子。李宗祧心中的這份相見之心,相思之苦,于他而言,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