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菜都上齊了,可還有吩咐?”望江樓的掌柜站在一邊,恭敬地問道。
“沒有了,你先下去吧,閑雜人等都別讓他們靠近,我要與我這兩位朋友敘舊。”韓維福擺擺手。掌柜應(yīng)和一聲退下,帶上了包廂門。
“元姑娘,這望江樓是蘇州城最好的酒樓,我讓他們上的菜,也都是這最好的菜肴,姑娘都可以試試。”韓維福指著面前的一大桌子菜,不無諂媚地說道。若是讓掌柜的瞧見他這副模樣,怕不是要驚掉下巴。他們眼里高高在上,桀驁不馴的紈绔二公子,面對亢楚云嬋二人卻幾近諂媚之色。
亢楚側(cè)目。若說韓維福怕他們,倒可以理解,畢竟剛剛云嬋都把劍架到他脖子上了??伤F(xiàn)在模樣,實在不像是害怕,倒是有點討好的意味。莫非……亢楚想起了沈忺安跟他聊起的韓維福的一些事兒,心底有了個猜測。
云嬋狐疑地看了韓維福一眼,韓維福心領(lǐng)神會:“哦哦我懂,你們江湖人害怕下毒,不敢輕易嘗試。沒關(guān)系,我先吃?!闭f罷,拿起筷子夾起菜就往嘴里塞,每個菜都嘗了個遍。嘗完之后還一臉邀功的模樣。
云嬋一時語塞。她其實并不是懷疑下毒,而是和亢楚一樣,對他這么殷勤的模樣很是懷疑。不過,既然他有心試毒,云嬋也不客氣,緊隨其后開始夾菜吃。
練武之人平時體力消耗很大,因此普遍飯量驚人。云嬋是個女子,飯量稍微少點,可也十分驚人。幾筷子下去,幾盤菜就快見了底,韓維福都有些看呆了。注意到韓維福的目光,云嬋居然有些臉紅,隨后又抬頭看著韓維福。韓維福從她的眼神中好像感受到了殺意,連忙轉(zhuǎn)移視線。
不得不說,韓維福說的沒錯,望江樓不愧是蘇州最好的酒樓,這些菜肴都色香味俱全,滿桌的山珍海錯、炊金饌玉,云嬋都沒了吃相。
“元姑娘慢點吃,這望江樓是我家的產(chǎn)業(yè),不夠的話我讓他們再做。對了,姑娘要吃魚嗎?如今正是江魚最為肥美之時。望江樓臨胥江而建,我讓他們現(xiàn)撈,不消片刻就能料理完畢,呈上來最是鮮美?!?p> “不必了,這些就夠了。”云嬋也覺著自己吃相有點著急了,還是得像她哥一樣,沉穩(wěn)一點才……
嗯,她哥已經(jīng)開始吃第三碗米飯了,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對了元姑娘,你的劍,能不能讓我看一下?。俊表n維福指了指云嬋擺在桌上的劍,望眼欲穿。
拿人手軟吃人嘴短,再加上藝高人膽大,云嬋幾乎不設(shè)防,拿起自己的劍就遞給了韓維福。
韓維福興高采烈,正要接過長劍,卻被亢楚在半路截胡。
亢楚此時一手夾著菜往嘴里送,另一手卻攔下了云嬋遞到半路的劍。
他倒不是怕韓維福拿了長劍干什么壞事。他和云嬋,即便離了兵器,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哪是韓維福這瘦胳膊瘦腿的能抗衡的。而且,看著韓維福此時的舉動,亢楚心里也暗道一聲果然。
沈忺安曾跟他提起了她這個表弟的一些趣事。她這個表弟,桀驁不馴、紈绔子弟,不怕天不怕地,只怕他表姐沈忺安。此外,韓維福沒有練武天賦,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武功底子,弱不禁風(fēng),但卻對武林江湖那些事兒十分感興趣。平日里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跟幾個紈绔,聽說書先生說那江湖中的刀光劍影。
今日他與云嬋展現(xiàn)出來的功夫,恐怕正中他的心窩子,撓的他心里直癢癢,于是設(shè)宴款待,有意結(jié)交他們。而云嬋,長劍女俠,英姿颯爽,恐怕更符合他心底里對江湖所謂豪氣沖天的想象。
亢楚并不戳穿他的小心思,只是接過長劍,放到另一邊。韓維福的視線也跟著那長劍轉(zhuǎn)移。得,還是個劍癡。
“這長劍先放一邊,你先回答我的問題,答好了,這長劍你隨便看?!?p> “好好好,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表n維福點頭如搗蒜。
亢楚心底疑惑,首先問道:“你不是韓家二少爺么?平日里能接觸到的江湖人應(yīng)該不少吧?光家中食客應(yīng)該就有不少啊,怎么今日見了我們還這么……呃,如饑似渴?”
韓維福倒是不惱:“我沒有練武天賦,我爹也不指望我有出息,只對我提出了一點要求,就是不能真的以身入江湖。我在江湖外,沒有人敢動我。韓家說大不大,但要保我這個二少爺性命無恙,輕輕松松。”
“輕輕松松,你剛怎么在外面落我們手里的?”亢楚冷哼道。
“意外,意外?!表n維福說道,“蘇州城是我家,我即便落到你們手里,你們也出不了這個城。而且,我還是相信我姐夫不是壞人的?!?p> “你再喊一句姐夫,我把你舌頭割下來喂外面的江魚?!痹茓壤淅涑雎暋?p> “我不喊了?!表n維??s了縮脖子。他毫不懷疑這個元姑娘真能做出這事兒來。剛才在那胡同里,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來自這個元姑娘的殺意。在此之前,他只怕他表姐,今后,這個女人也被列上了他害怕的人名單之中。
“繼續(xù)說?!笨撼疽?。
“說到哪了來著。哦對,我要是不入江湖,沒人能動我。但是我如果入了江湖,那就說不準(zhǔn)了。那些亡命之徒、江湖浪客,可不管我這韓家二少爺?shù)纳矸荨K麄儽揪途訜o定所,刀尖上舔血,一個紈绔子弟,殺了也就殺了,說不定還能落個為民除害的好名聲?!?p> “你倒是對自己認(rèn)知很清晰啊?!笨撼f。
韓維福沒有反駁:“所以我爹不允許我與真正的江湖人有來往,家中的食客也不與我說話,所以我其實根本沒跟江湖人士相處過?!?p> “那你不怕我倆也是那亡命之徒?”亢楚玩味地說道。
“我相信我表姐的眼光?!表n維福毫不猶豫地說,“你能跟我表姐聊得來,證明你至少不會害她。我是她表弟,那你至少也不會害我?!?p> 不會害她??撼谛睦镎f,我差點成了她的殺父仇人。
在面對沈承德的時候,亢楚并沒有因為他是沈忺安的父親而想要心慈手軟。于他而言,復(fù)仇之事不可能因為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子而擱淺。但有這份交情在,他倒是愿意聽沈承德說兩句。
然而事后,亢楚卻生出那么一絲“幸好沒殺,不然下次怎么面對她”的心思。
若是當(dāng)真動手了,或許沈忺安也會變成他這副模樣?眼里只剩下了復(fù)仇。
“那么第二個問題,你剛才在外面說的,你表姐把所有聘禮都退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表n維福夾了一口菜,“三天前,趁著沈老爺子的壽辰,許多世家公子都借著祝壽的名義向沈忺安送了提親的禮物,其中不乏價值連城之物。據(jù)我所知,其中甚至有疏影坊的寶鈿?!?p> 疏影坊,金玉之器名揚天下,被譽為“天下第一坊”,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都以佩戴他家的珠玉首飾為傲。但疏影坊產(chǎn)量低,價值高,遠(yuǎn)遠(yuǎn)無法滿足大小姐們的需求,所以市面上假貨居多。
“不過呢,當(dāng)天夜里就被沈家全數(shù)退回了。那么多珍貴聘禮啊,能買下兩棟望江樓了,表姐愣是一個都沒要,所以大家都說是因為已經(jīng)與你私定終生了。”韓維福又補充了一句,“而且外面流言四起,表姐可沒有澄清的意思啊?!?p> 亢楚無言。沈忺安不澄清,大概是嫌麻煩。或者說,正好想拿他當(dāng)擋箭牌。那日聊起眾多世家子弟,沈忺安的評價就十一個字:“草包軟蛋,不及她二哥半分”。
說起她二哥時,她豪情沖天,說她二哥乃是人中龍鳳,軍中棟梁,天下男子加起來都不配給她二哥牽馬。嗯,順帶把他也罵進去了。
亢楚也沒有跟韓維福解釋。說實話,比起沈忺安,他對沈承德更感興趣,要讓他給沈忺安當(dāng)擋箭牌,他沒興趣,但他更嫌麻煩,嫌澄清的麻煩。怎么澄清?告訴天下人他跟沈忺安沒關(guān)系,只是萍水相逢,相談甚歡更是子虛烏有,其實只是沈忺安喜歡聊天。誰,信?
反正元公子只是個假名,他們摸他的底細(xì)也摸不到他真實身份上。
亢楚不解釋,但是邊上的云嬋說話了。
“你放心,我哥跟你姐沒關(guān)系。我哥他不喜歡女的?!?p> 寂靜。
銀針落地可聞。
亢楚僵硬轉(zhuǎn)頭,看著云嬋。云嬋旁若無人地吃菜,仿佛剛才說出那句話的不是她,而是這屋里的第四個人。
再轉(zhuǎn)頭看韓維福,只見他小心翼翼地把衣領(lǐng)給拉了上去,看著亢楚的眼神中竟有些恐懼。
“想不到元公子還有斷袖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