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前,雖然出門,但是蘇策發(fā)現(xiàn)率府還是兩餐制,午時還不是休息的時間,蘇策帶著項瑁和姜瀾兩個副率巡查了一遍太子左率的武庫,左甲右兵中倉,三個大庫房明顯近期被打掃過。
甲胄厚實,兵鋒銳利,中倉物資齊全,顯然這些都實打實的撥給了左率。
蘇策身上穿著的鑌鐵甲胄更換了甲片重新上了黑漆,比起光亮的銀光甲片,蘇策還是喜歡黑衣黑甲的穿著。
這副甲胄會時時刻刻提醒蘇策不要犯錯。
兵,兇器也!
掌兵將校更應該時時提醒自己。
“你們兩人,家里也置甲了,以后在值的時候要穿上,武袍平日里穿穿還可,遇到急事,多有不便?!碧K策輕點了數(shù)目,合上了手上冊子交給趙載圖。
“喏!”
“喏!”
雖為國公之孫,但是兩人并沒有自傲,明白什么是好話,什么是縱容。
聊了一路,轉頭就到了得勝樓,得勝樓的位置就在平康坊中,胭脂水粉味道很濃,得勝樓內來的食客多是身上帶甲執(zhí)兵者。
這兩種身份不同的人在一個坊內,十分違和,得勝樓里的食客如同去了一個普通的酒樓一般,但是這又何嘗不是府兵們一種無言的反抗。
為國戍戎,死戰(zhàn)無休。
為的還不是天下安泰,夜里熱鬧繁華的平康坊就像是一塊疤痕,烙印在府兵的身上。
“十二村中采桑葉,十三大災家無糧。
阿翁哭啼賣女兒,十六習得琵琶歌。
平康坊中無淚痕,賓客盈門縱歡愉。
阿弟陣中取前程,何日贖姊歸家去?!?p> 忽有歌姬臨窗而歌,平康坊的白天最冷清。
蘇策看到很多老少組合的食客,年紀大的攥著手,恨不得抽刀廝殺一場,年紀小的,被眼前美食引得腹中鳴叫。
“吾之姐妹,賣唱求生。
吾于沙場,何懼宿敵!
吾之姊妹,悅人求生。
吾于尸山,何懼傷亡!
女兒淚,府兵恥!
悲乎!哀哉!”
蘇策看到一個頭發(fā)花白的府兵眼中混濁。
腹中極餓,但是蘇策對于一桌的美食卻沒了胃口。
一個校尉抽出橫刀,刀鞘與橫刀相撞,嘴里吟唱著古戰(zhàn)歌。得勝樓的年長的食客們跟著一起吟唱,就如同剛剛出來折沖府去輪番戍戎一般。
“披鐵甲兮,挎長刀。與子征戰(zhàn)兮,路漫長。
同敵愾兮,共死生。與子征戰(zhàn)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兒。與子征戰(zhàn)兮,歌無畏。”
只是今日的歌聲多了更多悲傷。
歌聲三遍就,戛然而止。
老兵們眼中含淚,新兵們手中的吃食不知放在嘴里還是放在盤中。
“別看我,這地方我第一次來,但是來過也好,至少知道我們還不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時候!”蘇策帶著這兩個副率來得勝樓,并不是臨時起意。
他早聽李常說過不要白天來平康坊,因為白天平康坊的歌會讓人肝腸寸斷,所以蘇策在猜測兩個國公要找領路人的時候,第一個想到地方就是這里。
得勝樓,離京出戰(zhàn)的將軍們出發(fā)的前一日都會來到得勝樓,只有這樣才會在沙場上不再慈悲,只有這樣才會讓手上血跡斑斑,做下泯滅人性之事的將軍們明白自己的職責。
“吃飽了嗎?”蘇策看著狼藉的桌面,這兩孩子是多久沒吃過熱食了。
“飽了,衛(wèi)率!”項瑁放下手里啃的不剩絲毫雞肉的雞腿,姜瀾沒說話,把雞湯咣嘰咣嘰幾大口喝完。
忽然在另一邊,有新兵的痛哭聲,嘴里大聲的哭喊:“伙頭,為什么?為什么?”
坐在旁邊的老兵按住新兵,嘴里大聲吼道:“為什么?因為我們的地少,因為我們沒法子養(yǎng)活這些女子,怎么,抽刀了!殺誰?你的橫刀殺誰?”
新兵收起橫刀,眼神堅定的說道:“殺敵!”
“敵在何方!”老兵接著詢問。
“在邊地!在國內!”新兵收起了橫刀。
老兵幫新兵擦去臉上的鼻涕眼淚。
不好意思的拉著新兵,沖著周圍捶胸行禮:“娃兒見了血,刀鈍了,帶到這里磨磨刀!各位同袍不要見怪!”
此時,不管是南衙的中郎將,還是北衙的神武軍校尉,身上的軍職比這個普通的府兵伙頭高十幾階的軍官們,就如同商量好的一樣,站了起來沖著老兵捶胸行禮。
世間悲苦,府兵只知道要是有更多的土地,就能養(yǎng)活更多的人,人吃飽了,世間的悲苦就少了。
蘇策有些羨慕老兵,至少他的兵通過一頓飯明白了府兵的一種解答,但是自己這兩個吃貨只知道吃。
剛才通過觀察,蘇策發(fā)現(xiàn)姜瀾這個不愛說話的小子,才是兩人中最厲害的那個。
咬人的狗不叫,不喊殺的兵最兇。
下午回到率府,蘇策翻看著書架上的兵書,蘇策自己因功晉升,但是靠的是一身勇武。
但是帶兵,現(xiàn)在的蘇策還不合格,所以蘇莊的書房里有買來的兵書,但是都是皮毛,現(xiàn)在這里擺的那可都是軍中兵法大家寫出來的兵書。
太子十率品級高,可以讓一個人從一開始就可以有比別人高的多的起點。
但真正珍貴的是一種環(huán)境,有什么地方可以隨手拿到外族萬金求購的兵書,有令行禁止的府兵可供調配。
太子十率戰(zhàn)力弱,那是因為這里是將才的搖籃。
太子遇刺只罰當時兩個左右衛(wèi)就可以了,但是為什么奪爵丟官貶職的人前后上百人,原因就在于這些人忘了太子十率真正的目的,就是為南衙十六衛(wèi),北衙六軍培養(yǎng)將才。
邊軍有自己的傳承,而僅僅一墻之隔的南衙十六衛(wèi),五成出自太子十率。
很多事情環(huán)環(huán)相扣,為什么軍方背景的得勝樓建在平康坊,為什么平康坊就建在皇城根下,為了不就是培養(yǎng)未來統(tǒng)兵將軍。
蘇策對于這些事情的了解都輸一知半解,但是蘇策兩世為人,見得多了,很多事情,蛛絲馬跡一推理便知道了大概。
蘇策不會把這些事情挑明,真正明了其中關系的人,都會維護著這個秘密,就想軍方讓平康坊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忘戰(zhàn)一樣。
只是自己今天帶的這兩人,只顧得吃了。
得勝樓的飯菜很貴,老兵的俸祿可吃不起,多半是軍中校尉指使的,為的就是給自己軍中多幾個苗子。
大乾甲胄獨步天下,甲胄之下是人,橫刀縱橫沙場,持刀人也是人。
只有人心不忘,大乾的府兵才不會糜爛。
武將粗魯,文官儒雅,那只是文官喊出來貶低武將的,文官謀略不過利益,而武將謀略則是人命,孰強孰弱,自在人心。
等會兒下值蘇策還得跟著姜瀾去齊國公府拜見齊國公,作為大乾軍方最高六人之一,勛貴六貴之一的齊國公,蘇策也很好奇是一個什么樣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