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時光流逝,微風吹拂紫陽花,
向往著的那個人,令人迷惘......
一
夏日午后的烈日射在窗外小區(qū)里的甬路和花壇上,雖然蟬聲聒噪,細聽之下,整個世界卻反而出奇的安靜。
李福貴獨自坐在兩室一廳里整齊的沙發(fā)上,凝視著對面墻上妻子的遺像。
妻子去世快八個月了,然而李福貴此時的內(nèi)心,卻因另外兩件事,澎湃起伏。
二
李福貴現(xiàn)在其實已不再叫李福貴,叫李士彬,李士彬其實是他戶口本上第三個名字,第二個,叫李尋歡。
三
李福貴生長在鄉(xiāng)下一個小村----李家村,李家村幾乎人人姓李,這村四季倒是分明,雨量也充沛,又長高粱,因而家家釀酒,釀出來的酒,香濃悠遠,名為“李家窖”,“李家窖”聞名遐邇,然而這李家村,打李福貴記事兒起,就只窮的掉酒糟子。
李福貴17歲那年,考上城里的中專,當他摟著一兜子雞蛋跳上牛車趕往鎮(zhèn)上長途車站的時候,沒回一下頭,他一眼也不想多看這滿布著酒糟坑子的李家村。
李福貴中專學的是汽車維修,然而他畢業(yè)以后剛在汽修城干了3個月,滿腦子卻只開始惦記著兩件事,一,轉(zhuǎn)行,二,改名。
他無法再忍受每天在土里,油里翻滾摸爬的工作,同樣也無法再忍受“李福貴”這名字的土氣。
李福貴拿著三個月汽修工的工資,到一家“香港皇家名仕美發(fā)師培訓班”報了名。
又來到派出所,把名字改成了“李尋歡”,雖然替他辦理的女民警最終還是沒忍住對這名字的戲笑,他仍嚴肅地點頭確認,就是這三個字。
不出他自信的預期,5個月后,他在一家高檔美容美發(fā)店,找到了工作,先從洗頭工干起。
不得不說,原來的李福貴,這時的李尋歡,后來的李士彬,之所以能輕易在高檔美發(fā)店找到工作,又之所以不甘心做一個汽修工,一心要做李尋歡,是因為他打一出生,就確實長著一張李尋歡一樣漂亮英俊的臉蛋兒。
四
李尋歡第一次遇見他死去的妻子時,已經(jīng)從洗頭工升為了美發(fā)師,他死去的妻子,叫陸斯婷,是美發(fā)店的??停腊l(fā)店的員工都知道,陸斯婷的爸爸,是東升制藥有限公司的董事長,陸東升。
首先引起陸斯婷注意的,自然是李尋歡這個漂亮理發(fā)師特別的名字,其次是他同樣漂亮的手,他的手指纖細修長,打理起漂亮女人的秀發(fā),輕盈靈巧,因此有天在李尋歡給她吹頭發(fā)的當兒,陸斯婷竟不由自主地說:“你這手,是經(jīng)常拿著理發(fā)刀剪女人頭發(fā)呢,還是經(jīng)常拿著飛刀戳女人心呢?”
李尋歡顯然已對女顧客這樣的挑逗習以為常,竟絲毫不茍言笑,淡淡柔聲道:“姐,你頭發(fā)最近有點發(fā)軟,做個營養(yǎng)吧”,
他深知怎么樣的表現(xiàn),可以讓女人又癢又急。
陸斯婷之后每次光顧,都點名要李尋歡來服務,兩人也已經(jīng)無話不談。
自己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李尋歡在一次閑聊時告訴她:他其實剛剛大專畢業(yè),專業(yè)是生物工程,眼下正在物色正式的工作,在美發(fā)店只不過是臨時兼職打工,賺個房租錢,
他注意到她眼中瞬間閃過的光芒。
其實連“生物工程專業(yè)”這個詞兒,也是剛從網(wǎng)絡(luò)上查來。
當然,他跟其他漂亮、看起來很有錢的女顧客說起自己只是兼職理發(fā),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
五
在見過陸斯婷家長后不久,兩個人結(jié)婚了。
陸東升第一次見李尋歡,并不滿意。
坐在酒桌對面的這個年輕男子,衣著長相確實得體端正,難怪女兒喜歡,可他雖然對自己的出身經(jīng)歷對答如流,措辭也恰到好處,但在陸東升這個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了一輩子交道的家長眼里看來,李尋歡的舉手投足,說不上哪里,總似流露著輕飄飄的虛情假意。
陸東升用眼角掃了掃俏臉紅暈,眼含期待的女兒,終于還是下了決心,
陸東升咂了口酒,眼圈不由潮紅,并沒有抬頭看向李尋歡,自顧自地說道:“閨女大了,也該撒手了,只要女兒愿意,結(jié)婚我不反對,但有兩個條件:一,把名字改了,二,來我公司上班。”
陸東升放下酒杯,略做思考,不等李尋歡答話,說道:不能再叫一個武俠小說里輕飄浮夸的名字,你姓李,從現(xiàn)在開始,就叫李士彬吧,禮賢下士,彬彬有禮!
六
李士彬坐在兩室一廳里整齊的沙發(fā)上,凝視著對面墻上妻子的遺像,
心潮起伏。
李士彬婚后并沒有進入東升制藥公司,而是被陸東升安排到了東升制藥的子公司,“斯婷生物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雖然“斯婷生物”這幾年主要的經(jīng)營和業(yè)務,都由陸思婷放心地交給李士彬打理,但陸斯婷仍是公司的主要股東和法人代表。
兩人結(jié)婚3年多,沒有孩子。
李士彬自己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像旁人上看起來那樣深愛著妻子。
陸斯婷優(yōu)雅的涵養(yǎng)和氣質(zhì),是李士彬看重的,但論長相,陸斯婷并不出眾,尤其在她眉眼間偶爾流露出的那像極了陸東升的神態(tài),讓李士彬莫名的想要躲避。
實際上,這些年李士彬的心思,放在另外兩個人身上。
第一個,是陸東升。
李士彬知道,不管婚姻還是事業(yè),他想要打破局面,都取決于陸東升的態(tài)度。
然而這些年對于陸東升,他始終捉摸不透。
第二個,是田靜。
田靜,是“斯婷生物”財務部的普通員工,只比自己晚一個月進入公司,李士彬自打第一眼見到田靜,心里就對她揮之不去。
田靜比李士彬小3歲,還沒結(jié)婚,人如其名,生的甜美乖巧,一張俊俏的小臉上巧妙地糅合了少女的純真和成熟女性的韻味。
李士彬心里糾結(jié)的是,田靜長的,怎么會這么像當年李家村隔壁村的牛小花,如果說當年有一樣是李士彬離開李家村時放不下的,那就是牛小花。
雖然田靜對待李士彬總是客客氣氣地敬而遠之,但李師彬暗暗覺得,田靜對自己的心意,不可能全然不知且無感,他跟田靜,冥冥中一定有著某種緣分。
七
陸斯婷死于車禍,已經(jīng)快八個月了。
在最初短暫的陣痛過后,李士彬很快意識到,有種莫大的不可言明的轉(zhuǎn)變,正向他敞開懷抱。
他知道,想要擁抱這轉(zhuǎn)變,需要使盡渾身解數(shù)展現(xiàn)自己的某種能力。
他近乎本能地、熱切地投入到接下來的各類場合當中,葬禮,追悼會.......
他深知在這些場合應該如何選擇著裝,如何打理發(fā)型,如何調(diào)控臉上的神情,才能既表現(xiàn)出不容置疑的喪妻喪之痛,又同時不失忠貞堅忍的魅力。
靈堂,會場,辦公室,都成了他表演的舞臺。
他得到的回饋是迅速的,尤其來自善感的女性。
幾個以前從未主動跟他交談過的女同事,在他復工之后,經(jīng)常有意無意地過來示以安慰,同時眼神中流露出真誠的惋惜和關(guān)愛,李士彬都以恰到好處的神態(tài)予以回應。
甚至有一次,他聽到兩個年輕女員工在身他后悄聲咬著舌頭:“想不到陸總的老公這么帥啊,那痛心的樣子還真惹人心疼呢”
八
這當中,有兩個人對他態(tài)度的微妙轉(zhuǎn)變讓李士彬最為在意。
第一個,是陸東升。
妻子去世以后,葬禮,追悼會,都由李士彬操辦,陸東升不止一次對李士彬在種種事項上妥帖恰當?shù)陌才藕捅憩F(xiàn)表達了自己的認可,失去女兒的父親和失去妻子的丈夫,在這一刻,好像反而因不幸而解開了多年的隔閡,兩人一個在外負責接待招呼前來悼念的親朋好友,一個在內(nèi)負責將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條,不失體面,儼然一對兒相依為命的父子。
李士彬覺得,自己多年畢恭畢敬、盡職盡責的表現(xiàn),終于有了應有的回報。
第二個,是田靜。
妻子去世以后,田靜從前對李士彬一向客客氣氣的敬而遠之,起了令李士彬震顫的轉(zhuǎn)變,竟主動地過問了家里喪事的種種安排和自己的工作狀態(tài),雖然依舊只是同事間普通的關(guān)懷,但她在眼神接觸的剎那,沒有像從前那樣慌亂躲避。
李師彬想,一定是自己在老婆孩子去世以后,種種恰當妥帖的表現(xiàn),讓田靜對自己刮了目相看,同情可能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欣賞。
從前田靜對自己的冷淡,一定是因為自己彼時還是有婦之夫,田靜敬而遠之,自然是一個好女人的本分,然而自己的心意,她又豈能全然不知?
李家村隔壁村牛小花當年笑靨如花的樣子,突然又清晰起來。
九
李士彬坐在兩室一廳里整齊的沙發(fā)上,凝視著對面墻上妻子的遺像,
心里盤算著未來的兩件大事。
第一,股東大會。
陸斯婷去世快八個月了,作為擁有“斯婷生物”超過百分之五十股權(quán)的股東,她所持股權(quán)的重新分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
李士彬已經(jīng)詳細地向律師咨詢過,作為陸斯婷的配偶和家人,他可以獲得兩次分配,
首先,作為夫妻共有財產(chǎn),他可以得到一半陸斯婷的股權(quán)。
此外,因為陸斯婷母親早逝,也沒有直系兄弟姐妹,作為遺產(chǎn)繼承,李士彬還可以在剩余的一半里,與陸東升平分。
以這幾個月他與陸東升之間關(guān)系的融洽,陸東升不會是阻礙。
第二,田靜。
李士彬和田靜,已經(jīng)私下約會了幾次。他對田靜的渴望,也已經(jīng)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只是礙于陸東升的存在,還不敢明目張膽。
而田靜,雖和李士彬約會了幾次,但她對兩人關(guān)系的態(tài)度,并不明朗,她給李士彬的理由,當然也主要是:你妻子尸骨未寒,從前又是我們的同事,我不能做出這種讓別人戳脊梁骨的事,我們還僅僅是同事。
兩人的約會也只停留在吃飯,看電影而已。
李士彬,卻不止一次隱約地像田靜透露,自己不久將成為公司的重要股東和實際負責人。
李士彬知道,和田靜的關(guān)系,當然不能操之過急,至少要等股東大會結(jié)束。這事,無論如何會觸怒陸東升,但假以時日,再等到自己合法地獲得股權(quán),自然也就由不得他。
想到這兒,李士彬?qū)磳⒄匍_的股東大會,充滿期待,
他打開衣櫥,仔細挑選了最合時宜的一套西裝,對著鏡子試穿起來。
十
田靜靠在沙發(fā)扶手上,手托著頭,看著站在窗邊出神地凝視著窗外的陸東升,說道:
“陸總,我的任務完成了,該結(jié)束了吧?我可真是受夠那人了?!?p> 陸東升沒有回頭,依舊凝視著窗外,答道“為了婷婷,再堅持一陣兒,把事做完?!?p> “哎,婷姐真是命苦,當年非要急著嫁給這個李士彬,如果您當時不同意這婚事,勸勸她,興許........”田靜怕又勾得陸東升傷心,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陸東升回過身來,看著田靜,說:“當年我安排你來公司上班的心思,現(xiàn)在你能明白了吧”
“陸總,說實話,當年您讓我留心觀察這個李士彬,不讓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份,包括婷姐,我還真有好一陣子摸不清您的意圖,那時候剛接觸李士彬,真是瞧不出他有任何問題,年輕英俊,工作能力不差,跟婷姐恩恩愛愛,對您也畢恭畢敬,我當時還真是想不出您到底是哪里看出他有問題。”
陸東升慘然一笑,輕聲道:“我又何嘗不希望所有事一直都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美好?!?p> 田靜還沉浸在回憶中,續(xù)道:“是啊,我開始確實以為是您多慮了,直到這個李士彬在公司經(jīng)營上開始毛手毛腳,對我也開始心懷不軌,想不到他表面上謙謙君子的樣子,都是做出來的,尤其最近這幾個月您讓我主動接近他,我才發(fā)現(xiàn)他原來竟有這么不堪。”
陸東升顯得對這些已經(jīng)失去了興趣,轉(zhuǎn)回身去又凝視著窗外,說道:“你看外面這烈日,照的那花壇里的花光鮮亮麗,可陰影下的泥沙誰又能輕易看得到呢。”
田靜知道陸東升不愿再多說,準備離開,起身時指著擺滿茶幾的厚厚幾摞文件,說:“陸總,李士彬這幾年在公司經(jīng)營上做手腳的證據(jù),都在這兒了,您看是現(xiàn)在就交給警方還是先在董事會上出示?”
陸東升沒有回頭,輕輕答道:“你去忙吧?!蹦抗庖琅f凝視著烈日照射的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