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xiàn)在我也沒認(rèn)全過村里的那些千奇百怪的綠色,它們甚至談不上是什么正經(jīng)的花草,印象一叢一片是無人欣賞的綠色,要不低頭看不見,要不竄天了長,有的表面滑溜反光上了蠟,有的全身都起絨毛。你不仔細(xì)留神,也不覺得這些綠色雜亂無章。夏天到還好,天氣一冷,凍的只剩下骨頭枝干了,你沒在平時它們該出現(xiàn)的地方看見它們,才覺得怪怪的不舒服。房屋建筑旁邊不能沒有綠化裝飾,這道理就像女廁所旁邊就有男廁所一樣沒有道理可言,不過這些自由生長的綠色植物可比路邊和高樓旁灰色的植物要幸運(yùn)多了,沒人要求它們用固定的姿勢排成特定的形狀,它們想生長在哪兒就生長在哪兒,想挨著誰就挨著,沒有要取悅的人。
大路兩邊夾著房子背面的溝隙里也有些紫啊、黃啊、紅啊的,紫色的花有好聽的名字叫蝴蝶蘭,它們可難得得很,只小小一叢,我當(dāng)然是喜歡的,只是扯著脖子看的時間久了,反倒覺得它和動畫片里的怪物很像,底部稍稍凸出來的小圓形顏色最深,像是張開要吃人的嘴,兩邊最顯眼的兩瓣花片就是下一秒就會撲騰的翅膀,漸漸的我便只喜歡遠(yuǎn)遠(yuǎn)看著它們不嚇人的美麗紫色。除了像蝴蝶蘭和芭蕉花這種長出地面,過家家舍不得拿來做菜的花以外,還有一些貼在地上的不知名花果,接到這期負(fù)責(zé)做飯的孩子的指揮,蹲下來尋覓,看見遍野的藍(lán)色小花和扎眼的紅色蛇莓,往往就忘了自己的任務(wù)。
我家大門口前有一塊小小的斜上坡空地,兩邊是五顏六色的太陽花,即使是一向不喜歡花里胡哨的人眼睛也離不開它們,下學(xué)之后遠(yuǎn)遠(yuǎn)看見,就算是一樣的路,每天走著也覺得新鮮。經(jīng)常也會和其他女孩們一起挑自己喜歡的顏色染指甲,若是發(fā)現(xiàn)了罕見只一兩朵的顏色,也不會撇來,玫紅色最多,往往涂完一雙手,哪兒都沾上鮮艷的紅了,除了指甲。
往家里進(jìn),右邊鬧騰個不停的雞窩旁是石榴樹,石榴花和一般的花可大有不同,它有堅(jiān)硬的外殼圍著,自從奶奶告訴我每一朵石榴花最后都會結(jié)成石榴,我就忍著再也沒摘過,難怪呢,圓滾滾的石榴和石榴花就像一胖一瘦的兄弟。靠著左邊大門的水井自我記事起就已經(jīng)壞了,打不出水了,和它上面的葡萄架一樣,生銹的生銹,枯縮的枯縮。我不說,這葡萄樹拐杖般的樹干你定會以為是根已沒有年輪可加的死樹了,上頭一齊往里門爬的枝莖還葳蕤的時候,就與這樹干格格不入。也許是我記錯了,好像是有那么一次,它真的結(jié)出了和以后以往的酸綠葡萄不同的果實(shí),是晶瑩剔透泛著紫色的葡萄,是與否尚且不知,更別提那味道了。人的命運(yùn)各各不同,自是不必說花草了,和這架已是年歲車軌的葡萄樹相隔不遠(yuǎn),是我家資歷最老的桂花樹,多大不知道,反正是比我年長,但它不像我是往年輕長,它沒有個子可往上躥,反倒葉面越長越硬,很難再找到一片完整沒有爛掉的葉子了,但結(jié)出來的桂花依舊年年不約而至。外地來買樹的必會問我家這棵桂花樹,我爺爺也必會招招手只說不賣。桂花嘛,香氣濃郁、嫩黃小巧,是看不夠也聞不夠,但有些東西就像語文作文里祖父送的鋼筆一樣,不單單是鋼筆那么簡單。
在鄉(xiāng)野之間,花草樹木沒有家養(yǎng)野生之分,有的只是生在田間和大院的區(qū)別。我奶奶可是有一個龐大的花草大軍,但是想必你會和我一樣對那些奇奇怪怪的花盆更感興趣,花盆沒一個是花盆。根小長不開的用的便是破了不再用的牙缸,一顆顆帶刺的仙人球像是一杯巧克力牛奶上的冰淇淋。奶奶最寶貴的茉莉花用的是底部生銹爛掉的紅臉盆,弱白清香的茉莉花如果知道也會像我一樣發(fā)笑吧。我在縣鎮(zhèn)上干活的二姑若是看見路邊有什么鮮艷好看的花或是別人栽種名花有主的,都會偷偷撇小小一株下班回家?guī)Ыo我奶奶,所以種在杯里、盆里、桶里的它們身世也都離奇的很。直到去年我寒假回家,有不少面生的新面孔,電話里奶奶說壞了的電飯煲也加入了這支隊(duì)伍。
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最喜歡的是隔壁家伸過來的那棵梨樹。最先教會我四季這倆個字的不是語文課本上的春夏秋冬,是它。雖然風(fēng)一吹它落在我家怎么也掃不完的葉子和熟透了掉落引來趕不走的螞蟻的爛梨,讓爺爺奶奶很是頭疼,但我卻歡喜得很??创猴L(fēng)自喜,掉落滿身潔白一地;看夏雨不煩,滴花落,生碧翠;看秋爽正茂時,葉硬梨長;看冬雪不嘆,又添白衣。年年如此,你便會覺得四季也有了樣子,大自然真的如他們所說、如書上所說的那么美。
想想這廣袤的人間曠野里,這些花草并不稀奇,它們生在各方,散落各地,可總是會被賦予不同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