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當正午。
鄴城某酒樓的二樓一包間內,一幫衣著文雅的年輕人正在聚會。
都正年輕,又是讀書修行的士子,一向都自視甚高的,此時又值酒酣耳熱,不免便放縱地大聲談笑,使得整個二樓都顯得喧騰異常。
今日里這場酒宴,卻是眾多好友專為歡迎周顯文重新回到松山書院而舉辦的,前來赴宴者,大多都是周顯文平日里的好友。
那“禁周顯文錢義得氣”的跋,至今還在寶墻上留著呢,按說周顯文自然是無顏回書院的,于是大家就都商量,專門為周顯文的回歸熱鬧一下,如此一來,叫書院里那些眼睛斜的家伙知道周顯文自有好友,且為數(shù)不少,到時候就不敢當面嘲笑他,便也差不多了。
至于那一詩一文的跋……山長都說要留著,誰又能如何呢?
總不能因為被那么一個小人得志的家伙給“禁”了,就不回書院了吧?
大丈夫能屈能伸……
酒宴提前約下,周顯文果然如約而至,眾人都為之大歡騰。
酒席過半,眾人早已唾沫紛飛地聊起近兩日的幾家詩會,并那些新得的詩作來——在鄴城,這樣大大小小的詩會,每個月怕不有一二十場,向來都是有錢的出錢,有才的出才,很是熱鬧,也是這幫書院弟子們最喜歡關注的“時事”。
眼看眾人聊得興起,你一句我一句,周顯文抽個機會,自稱要如廁,便起了身,眼看沒有驚動任何人,出了包間。
他的仆從伴當張順就候在這酒樓二樓的樓道間里,聽見身后動靜忽然一大,當即扭過頭來,一看是周顯文,當即快步過來,點了點頭,小聲道:“稟主人,已經到了多時了,我已為他叫了酒菜,正吃喝呢!”
周顯文點點頭,走到另外一個包間的門口,推開了門。
里面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果然正埋頭吃東西,聽到動靜抬頭一看,當即站起身來,臉上掛著笑容,拱手,“見過周公子!”
周顯文擺擺手,親自回身關好了門,這才進去,壓低了聲音,道:“小聲些好!”
于是兩人坐下。
耳中聽得整個二樓喧鬧成一團,樓下街道亦是熱鬧,周顯文淡然一笑,解釋道:“人常說,小心無大錯,婁兄見諒!”
那漢子聞言哈哈一笑,道:“周兄所言甚是?!?p> 周顯文這才要開口,卻又忽然起身,推開了外面窗戶。
這一下,外面街道的喧鬧聲越發(fā)清晰地傳了進來。
其實還不夠巧,要是樓下再有些吹吹打打的,便是最妙了。
做這一切,周顯文并不怕被恥笑——他們普通人不知道,周顯文的家庭出身,卻非是尋常,因此他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據(jù)說這世上有人擅長六道神目與諦聽之術,那等神術,據(jù)說可以監(jiān)聽整個天下。
所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絕非虛言。
誰知道鄴城有沒有這等厲害的神仙?
而自己當下要做的事情,卻是絕對不能被人給聽了去的。
一片熱鬧喧雜里,他小聲問:“可探查過了?”
那人早已放下了碗筷,認真回答道:“已經仔細探查過了,便那等門戶,我要取他性命,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周顯文笑笑。
這個結果不難猜到。
“可有難處?”他又問。
那漢子當即道:“并無難處。唯一可慮者,我也已探查明白,他家有條狗,且很是耳目靈敏。不過此事辦來亦是簡單,只一塊肉、一副藥,只消得一盞茶的工夫,那狗必然斃命,如此一來,我便可翻墻而入,打開那門,迎公子進來?!?p> “善!”
周顯文長長地松了口氣,面露笑容,道:“婁兄所需之物,我也都已經備齊,一俟事成,婁兄帶上東西即刻遠走,半年之后再回來,必然無妨?!?p> 那漢子聞言點頭,“便如此行!”
周顯文聞言正想再說,那漢子卻又忽然道:“倒還有一樁可慮?!?p> “哦?說來?!?p> “在下是修行者,周公子也是修行者,想來當知,修行者在入定之時,耳目之靈敏,甚至要超越尋常,若那陸某人會在晚上入定修行的話……某不懼別個,只怕提前驚擾了他,屆時萬一他吵嚷起來,卻是不妙。他家須是做公的門戶,他那老爹雖武藝上稀松平常得很,卻到底老于刑訟,一旦驚醒了他……”
他還沒說完,周顯文已經笑了起來。
“此時請婁兄盡管放心!”
他笑著解釋道:“那陸某人是我熟知的,他平日里便極是憨笨,為人又懶惰,性嗜睡,剛入書院那時候,書院里為遠途不便者提供客宿,他當時才十二歲,每日走來回家,到底難支,便曾在書院里住過兩年,一到晚上,眾弟子們或探討學問,或默默用功,再不然出去做戲玩耍,都是有的,獨獨他,總是最早睡,且一旦睡下便是打雷也難叫醒的,此事在書院里,早成笑談!”
說到這里,他又笑:“你道如今,他因五年就學,卻未能積一「小功」,而被勒令退學,歸家之后,還會夜里發(fā)奮?”
那漢子聞言點頭,“若五年未能積一「小功」,倒的確是天賦太差了,如此說來,倒也不足為慮了。某畢竟也是點亮了兩處「星宮」之人!”
“正是如此!一旦翻入庭院,開了他門,殺了便走,誰人能知?”
“不過,某還是把那迷魂香帶上吧,更穩(wěn)妥些?!?p> “亦可?!?p> “今夜必然又是個暗夜,正是殺人好時候!”
“善!那便是今晚了!”
彼此又商議一陣,周顯文悄悄出了門,裝作出恭剛回的樣子,重又入了席,與眾同窗談笑起來,竟無人察覺他中間出去多時。
但談話中間,他的眼睛已經前所未有地亮了起來。
“庶子竟敢辱我,我誓殺汝!”
…………
“想殺它,難著呢!”
同樣是中午,陸洵也正在吃酒。
卻是他到蔡家練過功之后,思量那鄭飛的第二巡檢司就在不遠,便順路拐過來,卻巧那巡檢司內眾人都在,一時間鄭飛非要做個東道,陸洵略推讓幾句,便也不再客氣,拉著裴易一起坐下,那鄭飛命人去到酒肆里叫了一桌好酒菜來,就在這巡檢司的衙門之內,眾人便推杯換盞起來。
于陸洵而言,這自然是交好的一個表態(tài),于鄭飛而言,也是大喜。
這一頓酒席,便越吃越是熱鬧。
巡檢司這幫人,都是整日里同各種妖怪打交道的,聽他們說起那捉妖殺妖的事情來,直若聽評書一般,可比看電視劇還有意思多了。
“……那女妖生得,那叫一個好看,便俺明知道她是妖怪,都不由心動了十分,便咱們小蔡,怕也比她不得,更迷人處,在她那眼神兒,只叫她看你一眼,便能勾了你的魂魄……哎呀,當時俺這心哪……”
裴易明顯是被這描述勾動,很快追問。
“又能如何?俺們公事在身,該殺的也絕對心軟不得!況且,你等不知,那妖怪看著溫柔,真要你心軟了,她要殺你時,卻是不會心軟的!去年俺們這里大廖,就是一時心軟……”
他這么一說,酒席上的氣氛登時為之一沉。
片刻后,鄭飛也嘆了口氣,對陸洵笑著解釋道:“陸先生見諒,俺們這里的這些人,都是明知「登仙」無望,故而不得不尋個生計,這才為朝廷賣命來了,只是……那些妖怪實在難纏,誰家兄弟的命不是命?雖則都是個人情愿,卻到底是兄弟們情深,一旦提起,實在是……”
陸洵也陪著嘆了口氣。
在過去,雖然也是沒少聽了各種版本的民間傳說,但是對于巡檢司衙門,卻是知之甚少,現(xiàn)在看來,這里雖然是朝廷用以對抗各類妖族滲入的前線,估計發(fā)銀子發(fā)東西,都是很舍得的,卻也實在是個危險的工作。
幸而大家很快就又聊起旁的事情來,這件事情便被支開了,酒席上重又恢復了熱鬧。
抽個空閑,陸洵問身邊的鄭飛,“鄭老總,他們說的那小蔡,可就是那日給了在下一顆藥丸的那位……”
鄭飛湊過來,也低聲回答:“便是她!”
頓了頓,又解釋,“她比我們要自在些,畢竟是個女孩兒家,只有探明了目標,要出手的時候,我們才會叫上她。陸先生莫看她是個女子,卻是我們這第二巡檢司身手最是高明的一個了?!?p> 陸洵緩緩點頭。
這很符合他之前得出的個人判斷。
卻在這時,有人笑著道:“這話不假,誰讓人家老爹便是那八十萬禁軍教頭呢!自小習練的身手,卻不是我等能比的!”
“啊?”
陸洵一下子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