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汖村位于深山溝谷之中,有一條長達八公里的山路,寬僅一輛車能通過。山路至下往上,蜿蜒崎嶇,恍若深色腰帶,纏繞在山體上。
山路里側(cè)叢林密布,路邊生長著楊樹、核桃樹等參天大樹,偶爾還參雜著一些野生酸棗樹,成熟的果子掉落在地,有被小動物嘗過的痕跡。視線無法窺視的內(nèi)部黑黝黝的一片,既引人好奇又引人恐懼。
山路外側(cè)則是懸崖峭壁,布滿了各式各樣,尖銳的巖石,車子越往上開,懸崖就越深不可測。
陳綻打起十二分精神,車開的全神貫注,她可不想一個失誤,真相還沒尋到,就先客死異鄉(xiāng)。
此時已是兩三點,烈日不當(dāng)頭,即使太陽努力穿透樹林,投下幾縷陽光,對楊宣來說也僅僅只是杯水車薪。山里濕氣又重,溫度偏涼,楊宣只能把棉衣穿上。
陳綻聽到衣服摩擦的聲音,問道:“給你開個空調(diào)?”
楊宣縮著脖子,拉上拉鏈,“不用,沒到那程度?!?p> 陳綻哦了一聲,繼續(xù)專心開車。
行至山頂時,前方只剩一條路,一塊可供停車的場坪,陳綻直接拐了上去。
停好車,再抬頭,發(fā)現(xiàn)眼前就是大汖村了。
楊宣的手早早地放在門把手上候著了,開門的瞬間幾乎與陳綻停車的瞬間重疊。
他一躍而下,像只小狗見到了許久未見的主人,渾身寫滿了激動。
大汖村坐東朝西,整個村落都建在巖石之上,幾乎沒有樹木生存的空間。一千多年的歷史蹚過,僅村口一棵參天大槐樹,熬過了錘煉,存活至今。
自大槐樹旁邊的小道拾階而上,會途徑一塊大石頭,石頭呈橢圓形,被風(fēng)雨打磨的光溜溜的,底端還依附著些許苔蘚,大概四五厘米高——
楊宣會知道,是因為紀錄片里的男人就坐在那塊石頭上。
他連同石頭在內(nèi),早已看過無數(shù)遍。
如果他真的找到那個男人了,他第一句話要說什么?要是身份不一致,例如……人鬼相隔,他是不是還得換一句開頭?
楊宣盯著大槐樹想出了神,直到耳邊傳來陳綻的聲音。
陳綻已經(jīng)把自個兒的行李箱拿出來,背包掛在左肩上,手里拿著一瓶剩下的無糖可樂,“車就停這里吧,我們走過去,先找地方住。”
說完,率先朝大汖村走去,
楊宣連忙去拿行李箱,再關(guān)上尾箱蓋,八個滾輪自石頭路上碾過,發(fā)出轟隆轟隆的聲響。
他長腿一邁,兩三步追上陳綻,“我查過資料,知道一家民宿,我?guī)??!?p> 近幾年,盂縣政府發(fā)現(xiàn)不能置“千年古老的村落”“太行山深處的布達拉宮”這兩塊招牌不用,遂開始開發(fā)大汖村,立志于將大汖村發(fā)展成旅游勝地,全面宣傳之后,初見成效,原本只有村名五十幾人的大汖村,迎來了大批游客觀光的熱鬧。
只不過大汖村的房屋大多數(shù)都變成了空巢,不是年久失修,千瘡百孔,就是已經(jīng)坍塌大半,完全不能住人。政府雖有撥資金修繕,但保護歷史文物,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更遑論一邊開發(fā)一邊保護。
許是迎合新氣象新精神,有人住的整潔干凈的屋子,門欄兩邊十之八九掛有綠蘿。大汖村的房屋大多由黃黏土與石頭混合建筑,陳綻放眼望去,有一種在沙漠中遇見綠植的生命感。
楊宣一路引著陳綻,穿過一條又一條的羊腸小道,因地勢緣故,楊宣需要幫陳綻把行李箱提上數(shù)個臺階,或者提過無法推著走的狹窄部分。
碰到有村民坐在自家門口打發(fā)時間時,楊宣便沖他們點頭笑笑,他笑著笑著,發(fā)現(xiàn)陳綻笑得比他更燦爛。
一位七十歲左右的老奶奶坐在小板凳上剝核桃,見著了陳綻,夸道:“好漂亮的閨女?!?p> 陳綻停下腳步,注視著老奶奶,依舊笑得燦爛,嘴還甜,“奶奶,您比我好看?!?p> 老奶奶一聽,眼角的笑紋憑空多出兩條,又夸陳綻,“好乖的閨女?!?p> 楊宣在幾步之外等陳綻。他清楚地看到,陳綻轉(zhuǎn)過身之后,瞬間斂笑,恢復(fù)了冷漠。
待陳綻走到他面前,他思索著說道:“我發(fā)現(xiàn)你這人……挺會的?!?p> 陳綻聽懂了弦外之音,悠悠道:“一句話的事,誰不會?”她瞟了一眼楊宣,“還是你覺得我讓老奶奶開心,有問題?”
楊宣見好就收,把剩下的話都憋了回去,“其實我是想說民宿快到了?!?p> 陳綻順著催促道:“那快走啊?!?p> 陳綻覺得完全沒問題。她需要在村民面前留下好印象,方便她詢問七尊神像時,這些村民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回答她,所以她兩幅面孔了,這有問題嗎?
約莫幾分鐘,楊宣領(lǐng)著陳綻,踏進了一戶院落。
楊宣伸手指了指中間屋子,“就是它了?!?p> 陳綻順著楊宣指的方向看過去。
其實就是村民自住的兩層小樓房,牌匾上連個名字都沒有,僅寫著“民宿”兩個字,掛在門框上方,看著搖搖欲墜。陳綻開始算,她出入的時候,若牌匾掉下來,砸到她,她應(yīng)該讓民宿主人賠多少錢合適。
屋內(nèi)光線不佳,只依稀能看到一張長桌,長桌后方立著一個竹制格子柜,上面擺著七七八八的物品,大概七分滿,中間好像還有一把冒尖的椅子?
陳綻抬頭看了看二樓,共有五個房門,每個門上貼著一張倒過來的,泛著黃的紅“福”字,假如她沒有看錯,左邊數(shù)起第二間房門的右上角有一張巨大的蜘蛛網(wǎng),充當(dāng)著欄桿作用的一排石頭墻,看著會比牌匾更早掉下來。
楊宣適時開口道:“我們來大汖村,是來體驗歷史文化,看山清水秀的風(fēng)景的,民宿……好像不是那么重要。”
行吧,楊宣最后一句話說的有道理,而且,大汖村大概率只有這一家民宿。
陳綻喝完瓶底的可樂,將瓶子隨意塞進衣服口袋里,抬起沉重的步伐,走進了民宿,楊宣立即跟上。
誰知民宿內(nèi)部竟然超出了陳綻的預(yù)期,甚至也給了楊宣一個驚喜。
民宿布置的很簡潔,地是水泥地,平坦如鏡,四周墻壁用白漆刷過,上面掛著一些與眾不同的裝飾品,例如頭燈、整幅中國地圖、登山杖等等。
長桌挨著墻壁那側(cè),擺著一艘由木頭制作而成的航海船,旁邊放著一塊干凈到不像抹布的抹布,格子柜最大的那一格上還擱著一個地球儀。
民宿的主人居然跟謝致是同一種人。
陳綻揚聲問道:“有人嗎?”
余音消散,不大的空間里,忽然響起了“吱呀”聲,是木門被推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