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綻盤腿坐在蒲團(tuán)上,手里拿著一尊白臉侍女神像,右膝旁邊還放著兩尊。她低著頭,看一眼放在地上自個兒畫的神像圖,再看一眼手里的神像,露出一小截白瓷般的后頸。
陳綻看得極其認(rèn)真,完全將外界摒棄在她的感知外,楊宣索性不猜了,坐到陳綻身邊,挨著她,探頭去看陳綻畫的神像圖。
對于畫,楊宣一無所知,僅有的知識,來源于刷微博時,看到過的幾句話。他記得有博主說過,一般高手畫出來的畫,會讓人驚嘆這也太像了,也就是達(dá)到了形似。頂尖高手畫出來的畫,會讓人覺得畫是活的,形似且神似。
楊宣盯著神像圖看久了,驀然看出了一種詭異感,神像圖里的那張正面畫像,好像也在盯著他看,本是活與死的對視,居然……
他移開視線,轉(zhuǎn)而同陳綻說話,“你來大汖村,是因為這幾尊神像?”
不然怎么隨身攜帶神像畫?
陳綻放下手中神像,又拿過一尊,隨口回道:“嗯。”
每個人旅游,目的都不一樣,有人因為美食去往一座城市,有人因為美景去往山川大地,有人因為歷史去往名勝古都,因為神像來大汖村,也挺正常的——
雖然大汖村的神像,出了盂縣,別說全國,連在江西都排不上號,
陳綻終于抽空,瞟了一眼楊宣,笑道:“沒辦法,我爸朋友跟他打賭,賭我能不能找到這兩個神像出自哪里,我總不能讓我爸白白輸錢吧,就照著畫下來,找到大汖村了?!?p> 陳綻說的誠懇,合情合理,又往楊宣手里塞剩下的一尊白臉侍女神像,“幫忙比對一下,看是不是一樣的。”
說完,斂了笑,繼續(xù)比對自個兒手里的神像。
她面無表情,把神像翻來覆去地看,看了足足二十來分鐘??赐炅?,放下神像,一言不發(fā),起身就往外走。
像在街上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人從天而降,罩上了一層黑布,她氣急敗壞地拽下黑布,下一秒又略感委屈,她得罪老天爺了嗎?憑什么拿黑布罩她?
楊宣趕緊把三尊神像位置復(fù)原,小跑追上陳綻。陳綻的臉又冷又臭,他連問問題都小心翼翼,“神像不一樣嗎?我看一樣啊?!?p> 陳綻沒心情回答。
就是因為一模一樣,她才驚慌失措,不知道怎么辦。
如果不一樣,她可以從不一樣的點著手,找到突破口,哪怕找不到突破口,至少有一個新的可調(diào)查的方向,總好過當(dāng)下這個局面。
無頭蒼蠅都還有四面八方可以撞,她連無頭蒼蠅都不如!
陳綻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沮喪。
幾天前,她享受著爸爸愛爺爺疼,每日待在陳家,畫出一幅幅自己想畫的畫,再看著它們被知音人買走,創(chuàng)造出一個又一個的價值。若嫌這種日子無趣了,還可以跟著謝智出去旅游探險,踏遍高山峻嶺,橫跨熱帶雨林,那叫一個充滿了刺激。
除了被陳林意嘮叨著去給棺材作畫,她的人生,幾乎跟愁字不沾邊。
現(xiàn)如今,她從生下來就含著的金湯匙,驟然一變,成了難以入喉的苦果,甚至隨時會取她性命。
陳綻停下腳步,仰頭看著天空發(fā)呆。
大汖村山靈水秀,純天然的環(huán)境不曾被污染過,天空美得幾乎像日出東方時,被金黃色的光照耀著的海平面。
可是……
她卻是在孑然一身,痛失兩位親人,妄圖保命的情況下,來到大汖村,看到的這片天空。
她不是應(yīng)該躲在爺爺身后,同陳林意斗智斗勇,幸福無憂的笑著鬧著嗎?
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翻天覆地了?
她恍恍惚惚的想著想著,耳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問她:“你爸爸到底賭了多少錢,你失魂落魄成這樣?”
是楊宣的聲音。
陳綻回過神,深吸一口氣,快步往前走,把自己的眼淚逼了回去,同時朝楊宣伸出一根手指。
楊宣猜:“一千?”
陳綻搖頭。
楊宣:“一萬?”
陳綻繼續(xù)搖頭。
楊宣逐漸震驚,“一……百萬?”
一個賭約,居然可以輸?shù)羲职值牡谝煌皠?chuàng)業(yè)資金?
哪知道,陳綻更加語出驚人,“一億,”她頓了頓,盯著地面,輕聲道:“其實我很想問問他,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楊宣熱心出主意,“你等情緒穩(wěn)定了,可以打電話問問叔叔,看看有什么可以挽救的辦法,你要是擔(dān)心會傷叔叔臉面,就婉轉(zhuǎn)一點……”
陳綻聽著聽著,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之所以會跟楊宣一起來大汖村,不正是因為楊宣天賦異稟嗎?跟著他,或許能順藤摸瓜,真的找到一些線索也說不定。
她突然轉(zhuǎn)身,楊宣一下沒注意,差點跟她迎面撞上,他緊急剎車,臉上帶著疑問號看著陳綻。
陳綻直接問道:“你這兩天是不是在找紀(jì)錄片里的那個男人?”
楊宣猶豫了一下,回道:“是在找?!?p> 陳綻:“有什么進(jìn)展嗎?”
楊宣搖搖頭,“沒有,我知道的信息,就是我們一起在農(nóng)家樂聽到的信息?!?p> 陳綻想想也是,這才幾天,沒道理她這頭毫無進(jìn)展,楊宣那頭突飛猛進(jìn)。
陳綻:“我?guī)椭阋黄鹫野桑凑視簳r沒別的事了?!?p> 楊宣喜道:“真的?”
陳綻能跟他一起最好不過了,她裝乖的時候,笑起來既可愛又伶俐,肯定特別討老爺爺老奶奶的喜歡。哪像他,笑得再用力,再燦爛,也抵不過墨鏡直接把他的“勞動成果”削掉了一半。
他完全不具備天然優(yōu)勢。
他見陳綻點頭,繼續(xù)熱情的給陳綻出主意,“打賭的人,既然是叔叔的朋友,就表示有回轉(zhuǎn)的余地。所以你先別難過,事情還沒塵埃落地呢。要不這樣,中午我請你吃飯,你想吃什么都可以?!?p> 陳綻一愣。
是啊,楊宣說得對。先別難過,只要她還好好活著,沒有突然死亡,事情就永遠(yuǎn)沒有到塵埃落定的那一天。
陳綻再次抬頭看了看天,語氣里的沉悶一掃而光,回道:“好啊,正好我現(xiàn)在餓到不行了。”
吃飯的地方不做他想,只能在農(nóng)家樂。
兩人熟門熟路的推門而入,招待他們的卻不是昨晚的大媽,而是一個大叔。
大叔跟大媽面相一樣,看著年輕幾歲,想來應(yīng)該是姐弟關(guān)系。
大白天的,不在乎燈光能不能照得到,陳綻直接選了右邊靠近石頭墻的桌子。
石頭墻不高,坐下之后,視線還能平視著看向外面,農(nóng)家樂的位置處于大汖村中間,一眼望過去,可以囊括半個大汖村。
兩人點完菜,依舊兩葷兩素一湯,大叔端著湯上桌時,楊宣隨意同大叔聊天。
“大媽今天休息?”
大叔放下湯碗,“我姐開會去了。你們放心,我手藝絕對不比她差?!?p> 楊宣笑道:“那我可走運(yùn)了,一天一種美味?!?p> 大叔跟著楊宣笑笑,下去炒其他菜去了。
陳綻百無聊賴地拆著碗筷,眼睛隨意往外一瞟,某條小道上,有六七個人正在往某一個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