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涌背著雙手,目光在眾人的臉上打量著,陳唱自然也早就進入了他的視線之中,主要是水靈兒的一身打扮和容貌太過于扎眼了,想讓人不注意都不行。
不過他的心思卻并不在于此,而在于趕緊抓到那名奸細。
昨日收到線報,北齊的奸細混入了江陵刺探軍情,江涌率領(lǐng)手下聞風(fēng)而動。
北魏分裂為東魏、西魏后,北朝的歷史進入了后期。
東魏、西魏對峙之初,高歡掌權(quán)的東魏與宇文泰掌權(quán)的西魏政權(quán)經(jīng)常發(fā)生戰(zhàn)爭,小關(guān)之戰(zhàn)、沙苑之戰(zhàn)等等,雙方各有勝負。
后來,高氏和宇文氏先后分別篡奪東魏和西魏政權(quán)稱帝,史稱北齊和北周。
這是一對兒冤家將東魏、西魏的世仇繼承了下去,互有攻伐。
北齊西邊的北周,那真是出名的苦命。別看地盤不小,但其核心統(tǒng)治區(qū)關(guān)中平原,多年飽受戰(zhàn)火摧殘,連岐州這樣的大州,也不過剩了三千來戶。
相比北齊,北周經(jīng)濟窮的叮當,人口軍力都是絕對的劣勢。撞上一天二地仇的北齊,更是常被摁在地上摩擦。以至于每年冬天,北周邊軍的一個“日常工作”,就是趕緊搗毀邊境河流上的堅冰——就怕北齊踩著冰打過來。
因此,北周的候官對防諜工作極為重視也就不足為奇了。
陳唱看到江涌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的臉色十分的難看。
這次的抓捕任務(wù),江涌是懷著滿腔熱情來的,但是到了這飯鋪之后,先是碰到了婁少康狗屁倒灶的捉奸事件,后來軟硬兼施的一番盤查訊問中沒有明顯的斬獲,心情能好就怪了。
因為聽李掌柜的說,方才已經(jīng)有一部分的食客結(jié)賬走人了,如此江涌的心忐忑起來,他們并不掌握細作的具體接頭時間,飯鋪之中人來人往的,流動性極大,在不確定時間的情況下,能不能抓到細作,那就只能是憑著運氣了。
江涌嚴重懷疑自己的那些手下沒有盡心盡力,猶自生悶氣,正準備對在場的人再重新查驗一遍的時候,陳唱求見。
“陳唱?何許人也?”江涌絞盡腦汁,也不曾想起自己認識一個叫作陳唱的人。
不等他細想,陳唱便已經(jīng)到了他的面前。
江涌皺眉打量著來人,只見這人走路一瘸一拐的,頭面上也有烏青,一條胳膊吊著,看樣子受的傷還不輕。
身上穿的衣衫雖然有些普通,但是此人的表情不卑不亢,十分的從容。
江涌恍然大悟,這不就是帶著那個漂亮女子的書生嘛。
彼時遠觀其模樣,還道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如今這么一看,怕是自己看走了眼,識人有誤。
陳唱大大方方的施禮,恭敬地道:“在下陳唱,見過江大人!”
江涌微瞇著眼睛,并未應(yīng)聲,心中卻不覺疑惑起來。
大周的西城兵馬在江陵簡直就是橫著走的,而他們所在的候官,地位超然,其威懾更是在普通將領(lǐng)之上的。
眼前這人看著倒像是讀過書的,但其神態(tài)自若、氣度從容倒是自己所未料到的。
“是了,江陵雖然是依附于大周,但城中梁朝的勛貴高官比比皆是,若是放在以前,我這小小的候官還真入不了人家的眼?!?p> 不知不覺中,江涌將陳唱當成了勛貴高官子弟,“哼,不過是過氣的勛貴高官子弟,也不好好地睜開眼睛看看,現(xiàn)在這江陵到底是誰的天下,真的還以為是武帝之時的梁朝嗎?”
“再說了,連你的父輩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何況是你呢?”
其實,陳唱只是從后世來的,并沒有把身份差距看得如此之大。
要知道,在后世的時候,全然不像一般的山野村夫那樣沒有見過世面,見到縣令之類的官員就誠惶誠恐,甚至是嚇得瑟瑟發(fā)抖。
陳唱見人家不理會自己,倒也不氣餒,繼續(xù)問道:“江大人,可是在調(diào)查細作一事?”
婁少康一直小心翼翼地陪在江涌的身旁,大氣也不敢出一下,但見陳唱一身布衣打扮,便敢面見江涌,心中極為不悅。
加之他看上了水靈兒,更是對陳唱充滿看了敵意,于是上前一步,斥道:“哼,抓捕細作是何等大事,這事也是你能置喙的?”說完便諂媚地看著江涌。
江涌先入為主,將陳唱當成了勛貴子弟。
心中雖然有些不忿,但也不至于在面上傷了和氣。
畢竟南梁之中還有不少人都去北周做了官,犯不著為了一件小事得罪人,便緩緩說道:“這位郎君,方才婁郎君所言倒也不虛,我等奉防主之命,追查奸細,此系江陵城之安危,的確非同小可。在沒有查清之前,任何人都不可以先行離去?!?p> 陳唱淡淡一笑道:“江大人,在下不才,也許能夠助大人一臂之力!”
婁少康冷笑道:“笑話,你這是在質(zhì)疑江大人的能力?”
方才見江涌并未發(fā)怒,便再次極盡挑撥。
陳唱自然知道婁少康打得是什么算盤,索性便直接無視他,而是對江涌道:“江大人,正所謂守土有責(zé),在下既然是這江陵之中的一分子,這一城之安危自然跟在下息息相關(guān),還請給在下一個機會。”
北齊這個王朝不僅短命,而且被人稱作“禽獸王朝”,高氏家族是鮮卑化的漢人,對于倫理綱常非常輕視,北齊的皇帝以嗜酒如命、殘暴好殺、昏庸好色而聞名,奸淫亂倫等丑行百出。
正所謂古來宮闈之亂,未有如北齊者。
立志做好市民的陳唱,自然不會坐視北齊的細作在江陵城得逞,這個忙還是要幫的。
“守土有責(zé),說得好!你說說看,到底如何助我?”
陳唱的話固然打動了江涌,但最終讓江涌做出決定的還是他當前的處境,既然這書生來都來了,也不差聽他一句話的工夫,索性便讓他說說自己的看法,萬一瞎貓碰上死耗子呢。
江涌臉上帶著笑,但是微瞇著的雙眼,陡然射出了銳利的目光。
婁少康將見煽風(fēng)點火再次失敗,心有不甘,本待再開口,奈何一看江涌銳利的目光,只得咽了咽吐沫。這叫作陳唱的書生大言不慚,若是找不到細作,江大人自然會怪罪與他,且在這里看熱鬧。
陳唱道:“江大人,在下一直在飯鋪之中,來來往往的人見了不少,本來也沒有太過留意。不過江大人前來抓捕細作,在下倒是想起一些事情來。”
“方才在下又留心觀察了一下,覺得確實有些蹊蹺,所以這才想著說與大人聽聽,大人是此中高手,定然能夠從中看出一些端倪……”
陳唱的語速并不快,在進入正題之前甚至做了一些鋪墊,婁少康倒是先忍不住了,喝道:“啰里啰嗦地說這些做甚,到底有何蹊蹺,趕緊與江大人說了才是?!?p> 江涌見陳唱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不像是在誆騙他。
當然了,他也不認為這個書生敢誆騙他,候官有的是手段對付誆騙他們的人,相信這個書生不會傻到自己去找罪受。
可聽陳唱說得慢吞吞的,早就心急火燎了,急不可耐地道:“陳郎君,速速將你發(fā)現(xiàn)的蹊蹺之事說與本官,若是查實,本官定有嘉獎!走,出去說?!?p> 飯鋪之中,水靈兒心情忐忑無比,一旁那個十分憨厚的食客低聲對她說:“你家郎君的膽子也太大了,這些候官們豈是好糊弄的?得罪了他們,輕則一頓板子,重則殺頭,他在這里乖乖等著多好,這不是主動送上門去嗎?”
水靈兒低頭不語,心中惶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雙腿發(fā)軟,一只手扶著一旁的柱子才沒有倒下去。
在劉家之時,便聽說過候官奉命巡查緝捕,動不動就抓人,凡是落入他們之手的,非死即殘。雖然能夠聽到院子中有人在說話,但聽得不甚清楚,也不知道陳唱如今境況如何。
一旁的食客見水靈兒緊張之際,嘆了口氣說道:“你也別太著急,也許候官們能夠網(wǎng)開一面呢!”說這話的時候竟是不敢看水靈兒的眼睛,那語氣怕是連他自己都不信。
正在此時,院中傳出“啪”的一聲響,緊接著是江涌的大喝聲:“給老子閉嘴!”
水靈兒的心突地一顫,擔(dān)心陳唱安危,抬步就要往外走,卻被一個軍卒攔住了。
一旁的好心食客低聲提醒:“姑娘,莫去,莫去!他們這些人可不是好惹的?!?p> 水靈兒對那軍卒苦苦哀求,可那兇悍的軍卒始終不肯放行,若不是她是一個長得清麗絕倫弱女子,怕是早就推推搡搡,甚至是大打出手的了。
水靈兒心急如焚,隔著門戶翹首張望,那些食客們紛紛向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過不多時,一隊軍卒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飯鋪之中的人都是下意識地向他們看去。
隨后,江涌邁著四方步走了進來,目光在眾人的臉上一掃,沉聲道:“諸位,細作已經(jīng)找到了,此時可以放你等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