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逼宮
砰!砰!砰!
長生殿的宮門,被程知節(jié)和尉遲敬德鐵錘般的肩膀合力撞擊著,隱隱浮現(xiàn)出一條條裂痕。
門內(nèi),四名禁軍守衛(wèi)拔刀在手,緊張地抿了抿嘴唇。
“陛下放心,末將定誓死守住此門!”
老太監(jiān)趙雍盡管已經(jīng)怕的雙腿顫抖,但仍義無反顧的擋在李淵的龍椅前,臉色慘白,上下牙床顫抖碰撞著:
“陛……陛下只要等到天亮,定會有宮外援軍入宮勤王!”
所有人的眼睛都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發(fā)出隆隆巨響的宮門,仿佛盯著自己的心跳。
老皇帝李淵凝視著那被外力壓彎的門閂,眼中盡是凝重之色。
自打門外傳來秦王李世民的喊殺聲起,老皇帝便陷入了沉默。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更沒有人注意到,他扶著桌角的手指,已經(jīng)被巨大的握力擠得沒有了血色。
“趙雍,去把門打開?!?p> 在緊張的氣氛中,老皇帝突然開口。
“陛……陛下?”趙雍和四名禁軍不約而同的回頭,他們還以為那是自己的求生欲導(dǎo)致的幻聽,然而老皇帝再次重復(fù)了圣喻:
“去把門打開,讓二郎進(jìn)來?!?p> “陛下……”趙雍一把跪在地上,快要哭出聲來:“陛下此刻不能糊涂??!秦王他們是叛軍!開了門,陛下何以自保?。 ?p> 四名禁軍也異口同聲道:“陛下,不能開門?。∧⑹乃辣Pl(wèi)陛下!”
李淵喊道:“二郎要弒父弒君,就憑你們幾個攔得住他嗎!當(dāng)年王世充、竇建德都攔不住他!”
此言一出,殿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趙雍和四名禁軍都知道,老皇帝說的是大實(shí)話。憑程知節(jié)和尉遲敬德的力量,不足寸余厚的宮門不過是薄如蟬翼的木板。
李淵的話透過門縫傳到了外面,霎時間,那猛烈的撞擊聲如驟雨停歇。
這是李世民給老皇帝的體面。
吱——
已經(jīng)被裝成半弧形的宮門被四名禁軍從里面打開,凄冷的月色裹著門外的刀光劍影刺進(jìn)了殿內(nèi)。
長生殿前的漢白玉臺階已經(jīng)被尸骸堆滿,白色的窗紗上血濺如花,綻放著殷紅色的死亡。
甲胄在身的秦王又一次踩著敵人的尸骨,登上了權(quán)力的高峰。
只不過這次,他的俘虜,是有著血緣之親的老父。
老皇帝正襟危坐,怒視著宮門外被甲士簇?fù)淼膬鹤印?p> “兒臣李世民,參見父皇?!?p> 月色下,李淵眼中李世民的臉是如此的冰冷,如此的陌生。
“二郎,你恢復(fù)的好快啊。前日還不能下床,今晚已經(jīng)能夠殺人了?!?p> 李淵的眼睛掃過李世民身上的血跡,此情此景讓他想起十年前晉陽起兵的夜晚,次子李世民也是這樣一副兇狠面容,渾身是血。
當(dāng)年那個滿身是血的兒子,扶著他坐上了龍位;
今晚,這個兒子同樣滿身是血,又將他從巔峰上拉了下來。
“父皇,兒子是被逼的?!?p> 李世民仗劍杵地,高傲的昂著頭。小時候起,每次他欺負(fù)了別家兒郎,都是這樣向父親認(rèn)錯。他就是這樣,寧可挨打,絕不低頭。
老皇帝坐在龍椅上穩(wěn)如泰山,嗤笑道:“笑話,你貴為秦王,天下間有誰能逼你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李世民猛地用劍捶地:“就是父親你!你我父子之所以走到今天,全是你在我和建成之間搖擺不定!”
聽到兒子如此冒犯,李淵沒有回話,他選擇靜靜的看著,看著這個叛逆的兒子親口說出所有積郁在胸的怨言。
“自從晉陽起兵起來,我東征西討,定隴西、平山東、克洛陽,這大唐江山有一半是我李世民打下的??墒墙ǔ勺隽耸裁??他不過是比我早生幾年,就能坐在我打下的江山上坐享其成?安安穩(wěn)穩(wěn)做他的守成之君!父皇你回答我,這公平嗎?”
李淵哼了一聲:“說啊,你這個逆子,接著說,把你這些叛逆之語都說出來!讓天地神明看看你的狼子野心!”
“狼子野心?”李世民指向身后諸將:“建成在你眼里永遠(yuǎn)是宅心仁厚,我不過是想要回應(yīng)得的,就成了狼子野心?你看看他們!”
李世民一把揭下尉遲敬德的胸甲:“尉遲敬德為大唐身披十余創(chuàng),這是狼子野心?”
他又扯下程知節(jié)的護(hù)臂:“程知節(jié)這處箭傷,就是當(dāng)年護(hù)駕所留,這是狼子野心?”
他又抓下其他人身上的鎧甲,系數(shù)眾人身上每一處傷疤:“除了他們,還有羅士信和數(shù)不清為大唐豁出性命的兄弟,我天策府哪一個不是大唐的忠臣良將!他們?yōu)榇筇撇挥嬌溃墒撬麄儞Q來了什么?”
“換來的是官不上四品,爵不過郡公!換來的是東宮的步步緊逼!換來的是元吉的嚴(yán)刑拷打!換來的是你天子口中狼子野心的咒罵!”
“他們有罪啊,他們最大的罪,就是沒有追隨在后方坐享其成的長子,而是追隨了我這個在陣前浴血拼殺的次子!”
趙雍此刻已經(jīng)聽不下去,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道:“殿下不要說了,圣上早有……”
“住口!”李淵喝道:“這里哪有你這個賤奴開口的份!聽他說,聽這個逆子都說完!”
李世民氣血上涌,他的渾厚嗓音裹挾著金石音色,在大殿內(nèi)回蕩:
“大唐辜負(fù)了他們!天子辜負(fù)了他們!太子和齊王還要?dú)⒘怂麄儯】墒俏也荒芄钾?fù)他們!今夜,兒子已經(jīng)將發(fā)妻和子嗣放在一邊,將骨肉親情放在一邊,把這一世的成敗榮辱放在一邊,冒不孝之大不韙,要為他們,為我天策府的萬千將士討一個公道!為大唐社稷討一個公道!”
等李世民說完,李淵終于冷笑道:“口口聲聲公道天理,說到底,不過是嫌官位給的低了,不過是對朕不讓你坐上太子之位心存不滿?!?p> 程知節(jié)突然大喝插嘴道:“太子之位是我們殿下親手掙來的,滅楊文干那次,陛下就許諾過!”
區(qū)區(qū)一個部將,竟然插嘴天子家事,放在往常,李世民一定會嚴(yán)厲呵斥,但是今天,李世民沒有阻攔這只麾下猛虎。
李淵道:“不錯,武德七年朕是許諾過你,可是你捫心自問,楊文干謀反,到底是不是你天策府一手炮制的冤案?楊文干若是太子一黨,他怎會在太子身處仁智宮時起兵?宇文穎又是死在誰的手上?你當(dāng)真以為朕是長安街頭的三歲孩童嗎!”
“朕是你的老子!你是個什么嘴臉,難道朕會不知?你的天策上將是朕給的,你那些陰謀詭計也是朕給的,唯獨(dú)你今夜闖宮殺人,血濺御前,以天地公道為借口,為自己和狐朋狗友鳴不平的卑劣行徑,一點(diǎn)沒有朕的影子?!?p> “你今夜自甘墮落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亂臣賊子,是自絕于天地,自絕于祖宗!就憑這一點(diǎn),你比建成差遠(yuǎn)了!不錯,朕這一輩子犯了很多錯,最大的錯就是生了你這個孽種,最大的功,就是為大唐立下了建成這個太子!”
李世民聽到這里,已經(jīng)是青筋暴起。只見他大喝一聲,一劍橫劈,將身邊的花瓶斬個粉碎。
“殿下,多說無益?!焙罹锨罢f道。“兵貴神速,如果托到天亮援兵一來,就功虧一簣了?!?p> 李世民終究是人中之杰,他沒有過度沉浸在父親的否定中不能自拔。他知道大事只辦成了一半,而后一半,才是關(guān)鍵。
他仰頭閉目,長嘆了一聲。
侯君集陰鷙的眼神迅速望向尉遲敬德。肩膀比城垛還寬的猛將當(dāng)時會意點(diǎn)頭,臉上殺氣騰起,拔劍走向了李淵的龍椅。
“二郎,天地神明看著,你敢殺了自己的父親嗎!”李淵穩(wěn)坐龍椅,可是緊攥桌角的手掌,還是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緊張。
“天地有神明,就不會讓殿下受苦!天打雷劈,讓我尉遲恭來受!”
四個禁軍揮刀上前,被天策府眾將刀刀砍翻。
老太監(jiān)趙雍干嚎一聲,不顧生死撲向尉遲恭,張開滿口老牙去咬那握著劍柄的虎口,反被尉遲恭揪住腦袋,一刀砍下首級。
李淵的坐在龍椅上,整個人被高大的身影吞噬。
李世民依舊仰頭閉目,似乎只有利劍刺入父親身體的聲音才能將他喚醒。
“李世民,你個逆子!就算你殺了朕,建成也不會放過你!”
“陛下走好!”
隨著尉遲恭一聲大喊,熱血灑滿了龍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