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們同樣不敢相信,上頭居然派來了一位黃毛丫頭,他們面面相覷,吹胡子瞪眼,顯然有些不服氣。他們仔細辨認字跡,印章確實是出自領導之手,不會有假。難道幾個大老爺們要聽一個丫頭使喚,他們的臉上一個個掛著大寫的不服。
“黃亮,黃志剛,你倆趕緊去儲藏室清理一張辦公桌出來,給淑敏用。”村書記劉振華吩咐道,“人家年輕有為,讓她在一隊的辦公室辦公。你們幾個聽好了,以后她就是我的助理,你們都得聽她的,知道嗎?”
劉淑敏笑著跟幾個隊長說:“振華叔說笑了,以后我聽你們的,有什么事盡管吩咐我干就行了!我初來乍到,如果做得不對,還請各位包涵!”
一隊的兩位隊長聽到劉振華后面的一句話傻了眼,書記這么安排考慮過他們的感受嗎?和一女的共事,還得聽她指手畫腳,他們豈不干什么都束手束腳,被人監(jiān)督著!
“蒼天饒過誰?”等書記走了以后,黃亮拍了拍一隊隊長的肩膀。黃志剛則饒有興趣地打量劉淑敏,額頭飽滿,鼻梁挺立,面相上來看應該是有福之人。黃志剛是二隊的隊長,在幾個隊長中正義感最強,也最愛打抱不平。
一個大學生為什么回到鄉(xiāng)村來呢?在城里找一個體面的工作不是輕而易舉的嗎?城里多好呀,很多人擠破腦袋都想往城里跑呢!
辦公桌設在一隊事務室靠門的左邊,進門最先看到的是劉淑敏的桌前動向。劉進故意這么安排,不管哪個領導過來檢查,他和隊長劉軍在最里邊,角落里最安全。劉淑敏倒不在乎,似乎挺滿意這樣的位子,方便隨時進出,她可是閑不住的人。
突然,村委會門口聚集著一幫人,吵吵鬧鬧,嚷著要見書記來主持公道。劉淑敏和劉軍不約而同地走到窗前,村委門口站著兩撥人,男男女女大概十幾人,他們手上拿著鐵鍬、鏟子、鋤頭等農(nóng)具,似乎要干架的樣子。
“好家伙,兩伙人打到這里來了!”劉軍大聲喊著,神色看上去有點兒不對勁。劉軍是一隊的隊長,額頭飽滿、眼珠像魚眼一樣突出,在村民眼里還是很有威嚴。
他認出有一撥是自家人,是他的大伯劉慶生,另外一撥是他家前排的鄰居福貴。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有什么不好商量,非要上桿子上線?!一隊的臉都丟到村委會來了,讓他這個隊長情何以堪!
劉軍的眉頭蹙成一團,脾氣火爆的他二話不說,拉起正在整理文件柜的劉進往外走。劉淑敏也跟了下去看個究竟。兩伙人見到隊長就像見到了救星,紛紛上前投訴。
“他們挖了我家的墻角.....”
“軍子你說說,他的屋基高過我家門前的路面,欺人太甚不是?”
“我在我家宅基地建房子,我愛把屋基做多高就做多高,你管得著嗎?”
“不行,哪有這樣做人的道理,天知道你們安的什么心?!”
兩家話不投機半句多,還沒說兩句,又打了起來。場面混亂得像煮沸的開水,任由劉淑敏怎么勸說,似乎無濟于事。劉軍和村委的一些人趕緊上前將他們拉開。
“好了,能聽我說兩句嗎?你們是來鬧事的,還是來解決問題的?”劉軍脹紅了臉,像獅子一樣咆哮著,他手指著眾人環(huán)顧一圈,“你們看看你們的樣子,簡直丟一隊的臉,丟臉丟到國外去了還不知道?”
“隊長,你來評評理,誰是誰非?”人群中有個婦人的聲音高喊。她就是劉福貴的妻子張慧琴,見劉福貴被人撕破衣服,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沒看到事情的經(jīng)過,總不能睜眼說瞎話,你們給我點時間,讓我們?nèi)嵉夭榭匆幌?,到底是怎么回事再來定奪怎么樣?”劉軍苦口婆心地說道。
劉淑敏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經(jīng)過:福貴叔家住在慶生叔家前面,村里這幾年流行建房子,他們手頭上有些積蓄,想將土胚房換成磚瓦房??墒?,村里人思想保守,講究風水。誰都不想別家的地基或者房子的高度超過自家。偏偏福貴叔將屋基累得高過后屋的地面。
慶生叔嘔不過氣,三番兩次跟福貴叔交涉,福貴叔非旦置之不理,而且強詞奪理,說他們無理取鬧。慶生一氣之下,掄起鋤頭將他家的屋基給挖斷了。兩家人吵了起來,誰也不肯讓出一步。
“你是劉慶生的大侄子,你還不得向著他說話?”福貴家的鼻子里哼了一下,發(fā)出輕蔑的聲音,“讓村書記去瞧瞧,有沒有王法了?我在自家宅基地上建房子礙誰惹誰了?”
“你自己去打聽下,你們那樣做是不是壞了我家的風水,有你們那樣的嗎?狼子野心!”慶生叔毫不示弱,搬出算命先生王瞎子的那一套理論。
劉淑敏憂心忡忡,覺得再這么爭論下去,事情也得不到一個結(jié)果。弄不好,兩家人還得打得頭破血流。她提議先去現(xiàn)場看個究竟,再來定奪?;艁y之中,倒是這位美麗的大學生助理讓兩家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澤宇村的樓房像雨后春筍一樣,爭先恐后地冒了出來。磚瓦瓷墻成了財富的象征,誰都希望在這一局競賽中給自己扳回顏面,給祖宗增光添彩。村民們更加樂意聽到別人“嘖嘖”地贊嘆聲和看見旁人羨慕的眼神。
此時,福貴家的泥瓦匠們蹲在一側(cè)的屋基上抽煙,目光游離,他們穿著大褲衩,露出黝黑的腿和蜷曲硬朗的腿毛,鞋上和腳踝上都是泥土。他們現(xiàn)在拿不定主意,到底該怎么辦?建還是不建?
等兩家人去村委回來,估計日頭就要到正中了,有人嘆了一口氣,耽誤一上午的做工,好端端的時間白白給浪費了!無聊的時刻,他們拿傻子春生尋開心。有的逗他說,春生,你媳婦呢?還在娘肚子里么?有的說,你是不是偷看女人洗澡???
傻子好脾氣,一個勁兒地笑,不搭理他們。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村口的方向:“我看到他們回了!他們回了!”傻子似乎比泥瓦匠們開心,他從屋基上跳下來,到旁邊的小山頭眺望那群人。
外面的太陽像沸騰了似的,知了一個勁兒地在樹上叫。劉淑敏看到福貴家的屋基像一個樂高堆砌的田字格,赭紅色的磚塊在太陽底下似乎冒出了隱隱的白煙。正如所述的那樣,后排出現(xiàn)了一個大大的缺口,磚頭散亂地堆在一塊。
福貴叔的兒子大方怒氣匆匆地指著缺口:“看他們家做的好事,只允許他們建房子,就不允許我們建了?簡直無理取鬧!”劉淑敏還看見富貴家的屋基確確實實高過后頭地面一根筷子的高度。
要在劉淑敏看來,芝麻大點的小事,鄰里之間互相謙讓下不就沒事了?況且中間隔著一條小排水溝,完全沒必要扯皮拉筋!然而,劉淑敏更加清楚,類似于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在鄉(xiāng)村那是屢見不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