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虛掩著,玉小霜還是輕輕敲了敲門,門內的人仿佛猜到了是誰,沉默了半晌,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片刻后,大丫鬟夏螢出來了,對玉小霜行禮,請她進去,夏螢自己則退了出來。
玉小霜有些忐忑,慢慢走進去,掀開層層帳幔,看到了半靠在床上的南宮夫人。
南宮夫人平時保養(yǎng)的很好,僅僅一夜之間,竟露出了些許枯槁來,她面容憔悴蒼白,眼底暗沉,眼角的紋路清晰可見。
玉小霜只覺得有一把鈍刀,緩緩地,一點點地在凌遲著她的皮肉她的心,遲鈍而又麻木的疼痛席卷全身。
南宮夫人抬眼看到她,終究恨不起來,原本也不是她的錯,她笑了笑,微微抬手招呼玉小霜過來。
玉小霜呼吸一窒,快步過去,拉住夫人的手,眼淚落了就停不下來了。
南宮夫人心酸難耐,她緩緩道:“將你和鈺霜區(qū)別開來,這是我的意思,你們理應有各自的人生,也只有將你們想象成對等存在的兩個人,我才能面對你?!?p> 玉小霜不言語,她靜靜地聽著,南宮夫人柔柔地撫了撫她額角的碎發(fā),又道:“那日,當你蘇醒之后,我就察覺到你與先前不同,可那時內憂外患,無暇顧及許多,等憂患解除,我觀察了很久,確定并非是我的錯覺。
你沒有當過娘,你不知道一個母親對孩子的了解有多深,可我寧愿相信你是歷經生死性格大變,也不愿去想是否為其他的什么原因。
因此,我試著去接納你,去自欺欺人,可沒想到,真相剖開,卻是如此的血淋淋?!?p> 玉小霜的手抖了抖,口中發(fā)澀凝滯,無語凝噎。
南宮夫人自顧自地繼續(xù)說:“即便你們擁有同一副軀體,你們也是不同的兩個人,看著你,想到里面的魂魄不是鈺霜,我就覺得陌生,害怕,我不敢再去看這張臉,不敢再深想?!?p> 南宮夫人蹙眉,就好像有只手狠狠地捏著她的心,用力地擠壓,讓她心疼的要死了,卻留著最后一丁點力氣,不將心捏碎,其實捏碎了,什么都沒了,也就沒了。
可捏得變了形,捏得千瘡百孔后又還給她,讓她還能感受到這顆心的痛楚,卻又難以修復。她每跳一下都會痛,她每次看到玉小霜,都會想到這不是鈺霜,這種折磨足以把她逼瘋。
她的心又在隱隱作痛了,她輕聲道:“只有試著把你當成鈺霜的雙生姐妹,我才能稍微好受一些。兩個孩子死了一個,心就疼那么一段日子,隨著時間,可能會慢慢撫平??杀緛硪呀浰懒藚s還出現(xiàn)在我面前,就像是有刀子一遍又一遍地扎著我的心,折磨著我……”
南宮夫人低低地嗚咽起來,她的哀傷和痛苦,他們只能懂三成,那冰川一角之下是綿延的寒冰,是無休無止地悲戚和痛楚。
可他們選擇尊重她,不逼迫她,讓她稍稍好受了一些。
玉小霜也不愿意逼迫她,她慢慢收了淚,哽咽道:“我知道您不是恨我,您只是不知如何自處,您沒辦法一次又一次地看到我,這對您是一種折磨。我也知道,您將我們區(qū)分開,愿意給我個面目,也是對我的一種愛。
謝謝您,謝謝您愿意接納我承認我!我會盡量避免和您見面,減少對您的傷害,若是,若是哪一天,您想我了,我再來看您,您覺得如何?”
夫人對玉小霜好,覺得她的鈺霜太可憐,可對玉小霜不好吧,玉小霜也挺無辜,夫人又舍不得委屈她。
她處在想看到她又怕看到她的矛盾中,她不知道如何是好,玉小霜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是娘親,娘親對孩子的愛純粹而專一,玉小霜的這種情況,讓這位娘親不知該如何去愛自己的孩子了,所以才會痛苦。
玉小霜這般說,南宮夫人沒有客套,而是點了點頭。
鈺霜的死讓她如同墮入寒冰,身體一寸寸地凍結,而玉小霜的活又讓她期待慶幸,她處在水深火熱中。
她甚至也會想,若是玉小霜的魂魄沒有來,鈺霜的魂魄會不會根本不會離開?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xiàn),就會不可抑制的生長,她快要發(fā)瘋了。
可她也知道玉小霜同樣也是無辜的,她并非故意為之,她也被迫離開了她的家,她的親人,而她的家里也有一對痛失愛女的爹娘。
這讓她沒辦法去責怪玉小霜,她恨秦歆,可秦歆就這么輕輕松松死了,讓她滿腔的恨意沒有了落腳之處,無處安放。她不知道應該去恨什么了,只能恨自己沒有照顧好鈺霜。
活了大半輩子,她不知道如何去愛,也不知道該恨什么,所以她茫然,惶惶不安,而這些感覺,沒人能體會,沒人能分擔。
目前,玉小霜便是開啟這些悲痛和迷茫的鑰匙,她需要回避,南宮夫人需要空間。
南宮夫人的聲音有些干澀:“你總在葶紓家住著,也不是辦法,住在其他地方,我……我們也不放心。我和將軍商量過了,將你與宮少爺?shù)挠H事辦了吧,讓你有個歸宿,有個住的地方,有個家?!?p> 玉小霜鼻頭一酸,淚水又一次決堤:“您都這樣不舒服了,還考慮我的親事,我……我太不孝了……我……”
玉小霜一瞬間非常不想離開,只想陪在南宮夫人身邊,好好的服侍她,照顧她,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讓這話說出來。
南宮夫人蒼白的面容上用力地擠出一絲笑:“我們觀察過了,云朔是個不錯的孩子,對你也很用心,重要的是他是真心實意愛著你這個魂魄的,如此,我們便可放心了?!?p> 聽到南宮夫人仿佛交代遺言一般,玉小霜大驚,她努力睜大淚眼,想要看清楚南宮夫人,“郁郁而終”這個詞兒就在腦海里盤旋,讓她心驚膽戰(zhàn):“娘親……夫人!您,您……”
那句喊了千萬遍的娘親下意識脫口而出,她怕不妥,又趕緊改了口,只覺肝膽俱裂,天旋地轉。
南宮夫人不禁動容,她輕輕拍了拍玉小霜的手道:“傻孩子,我沒事,只是心中郁結,等想開了就會好起來的。我說了,你是我的另一個孩子,你還是要叫我一聲娘親的。”
玉小霜驚疑不定:“娘,您別擔心,我讓霽月回來照顧您,我暫時就不回來叨擾您了,您可要快點兒好起來,您還要為我主持婚事呢!”
“好,好!”南宮夫人有些憧憬,小女兒的親事,她盼了許久,若是鈺霜,她只怕難以動情抗拒婚事,或言聽計從但不會幸福。這個女兒會成親,會幸福,以后會有自己的生活,多好啊……
南宮夫人有了些精神,又有些疲倦,她昨夜一夜沒睡,憂思纏繞束縛著她,這會心情舒緩了一些,便有了睡意。
玉小霜沒有打擾她,靜靜地陪著她,待她睡著,輕探鼻息,確定真的只是睡著,才輕手輕腳地退出來。
她喚來夏螢在外間守著,又側頭看著南宮夫人的睡顏含了一絲笑,這才慢慢向外走去。
還沒到前廳,里面的歡聲笑語就溢了出來,南宮將軍對宮云朔還是比較滿意的,他對玉小霜的悉心呵護,對事情的妥善處理,負責任有擔當,讓南宮將軍放了大半的心。
宮云朔對南宮家其他人也很上心,他提前讓人打聽過他們的喜好,先前送的禮讓他們都很欣喜,尤其是幾位南宮少爺,覺得這小子很是不錯。
他們也知曉了宮云朔的身份,都能接納他,對他十幾年來的臥薪嘗膽很是敬佩,南宮鈺雪也很高興,她的妹妹可以找到這么好的歸宿。
玉小霜來的時候,他們都靜了一靜,玉小霜就笑道:“娘親睡著了,這會還算安穩(wěn)?!?p> 南宮將軍就知道他夫人心里應該是好受一些了,放下心來,又想到夫人說的,霜霜的婚事,他倒是能理解,但卻不好開口。
他不知道夫人有沒有提及,萬一霜霜誤會他們嘴上說著接納,實際上是想借著成親,早些將她趕出去怎么辦?
南宮將軍有些坐立難安,難以啟齒,宮云朔卻開口了:“將軍,晚輩與霜霜相處良久,霜霜品貌俱佳,晚輩有心求娶之,不知晚輩今日可否有幸能得到將軍和夫人的答復?”
南宮家的少爺們就開始偷笑,南宮鈺雪也是掩唇,看著玉小霜目露揶揄。
玉小霜一副臉不紅心不跳的正經模樣,其實緊張的背脊僵直,雙手無措地揪著衣裙。
雖然這事兒理應要跟媒人或者男方長輩談,但宮云朔先前也說明了緣由,再加上南宮夫人的意思,南宮將軍便輕咳了一聲道:“讓你父母擇日上門吧?!?p> 這便是同意了,宮云朔心中頓是一喜,微微放松下來,才察覺剛剛有些冒冷汗。
玉小霜雖然知道南宮夫人同意了,但那一部分也是希望自己早日有個歸宿,真聽到一向威嚴的爹爹松口,她心中也是微顫,五味雜陳,似喜似憂。
宮云朔站起身來一禮道:“將軍,晚輩對霜霜心悅已久,想早日給她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家,還望將軍夫人能允我盡快辦婚事,請您放心,該有的禮數(shù)分毫不少,斷不會讓霜霜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p> 聽到這兒,小輩們就都明白了,他們的娘親看到玉小霜便會郁郁寡歡,玉小霜孝順,便要出府避讓。
可是爹娘又舍不得她住在外面,覺得委屈了她,若是親朋好友知道了,不好解釋,也傷了顏面,最好的法子便是早日成親。
想到這里,他們也有些患得患失,不知該不該高興。
宮云朔此舉這倒是解南宮將軍的困境,他看宮云朔的目光就多了份老丈人看女婿的和藹可親:還是這小子會做人啊。
這事他怎么說,都有趕人的嫌疑,宮云朔說,那就是迫不及待地求娶,也抬高了南宮家,讓南宮將軍很是滿意。
于是他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議親之事就要正式提上議程了。
宮云朔的動作很快,轉身就跟皇帝那里和家里都打了招呼,他想早些辦妥此事,天知道,他早已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