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暑天，就像把所有人都丟進(jìn)蒸籠里翻騰，每個人都不得不在熱透了的空氣里熬著。
議政殿前，陽光正巧越過所有的屋檐照著，磚地被曬得滾燙，連磚縫里的小爬蟲都見不到了。
“殿下，卑職還是幫您打把傘吧。”
“閉嘴。”
上官意辰直挺挺地跪在殿門口，額頭濕漉漉的，鬢角的頭發(fā)已經(jīng)貼在了臉上，扎得緊緊的宮服已經(jīng)隱隱看出被汗水浸透了的印記。葛正英跪在上官意辰的身后，時不時緊張地望他一眼。
“臣上官意辰，求見陛下！”
上官意辰狠狠用衣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朝大殿內(nèi)喊道。
他狠狠眨了眨眼睛緩解一陣陣的頭暈，只覺得頭頂?shù)奶柛玖恕?p> “叫他回府去思過！大暑熱天，不要到朕這里礙眼！”殿里，近身內(nèi)侍跟著皇帝齊鎮(zhèn)宇不悅的聲音小步跑了出來。
“殿下，您也聽到了。天這么熱，您別在這跪壞了身子，還是等陛下消氣了再來吧？”內(nèi)侍走過來躬下身，面露難色地看著上官意辰。
“煩勞公公通稟，皇舅一日不見，我便一日不走。”上官意辰?jīng)]有偏臉瞧內(nèi)侍，眼睛還是直勾勾地盯著大殿。
他直了直腰，又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已經(jīng)流到眼睛的汗珠。眼神里掠過一絲一閃而過的恨意，狠狠咬了咬牙齒。
“殿下，快請吧，陛下答應(yīng)見您一面了！”不知又過了多一會，內(nèi)侍終于跑了出來，朝他行了一禮之后恭恭敬敬地讓到了一邊。
葛正英只聽得一個“請”字就趕緊向前跪了幾步伸出雙手，托住了上官意辰的胳膊，上官意辰狠狠向后仰了一下，大口喘了好幾下，緊緊撐著葛正英的手才立起了身子，一時間雙眼一片漆黑，再睜開時只覺得眼見的四周都不甚真切了，他狠狠晃了晃腦袋，才讓自己勉強(qiáng)看清楚路，歪歪斜斜走了好幾步才邁進(jìn)了大殿。
大殿和殿外簡直就是兩個世界，連排的冰塊和幾案上擺著的各色涼食飄著白煙，宮女們手上的扇子一刻都不敢停，齊鎮(zhèn)宇正斜靠在榻上，桌案上放著一沓奏章和一盤切得整整齊齊的西瓜。
“臣，上官意辰，拜見陛下?！鄙瞎僖獬綆缀跏菗涞怪蛳聛淼?，他狠狠吸了一口終于涼下來的空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都變了。
“非要見朕，什么事?！饼R鎮(zhèn)宇半閉著眼睛，沒去看他。
“臣失職，特向陛下請罪。”
“朕不是說了嗎？讓你自己回府上思過?！饼R鎮(zhèn)宇還是沒看他。
“陛下要怎么罰臣都領(lǐng)著，只是陛下交代的事情沒辦完，臣不得不再向陛下請示。”上官意辰伏在地上，用手撐著自己昏昏脹脹的頭。
“請示？朕倒是想想你請示請示接下來該怎么辦，叫你去拿人，人全跑了，好不容易逮著一個活口，你自己給審丟了，差事辦成這個樣子，你還敢去瞎得罪人，盧大夫的狀子都遞到朕這里來了！”齊鎮(zhèn)宇直起身子罵道。
“臣不敢。臣自知辜負(fù)圣恩，罪責(zé)難逃，但是臣還是要斗膽，此次失利，真的另有原因?！鄙瞎僖獬介]了一下眼睛，又猛地睜開，抬起了頭。
“另有什么原因？”
“朝中有人，不想讓陛下剿滅忠慈門，不想看陛下重用上官家?！鄙瞎僖獬焦蛑绷松眢w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道，“臣奉旨去汴州戡亂本是萬無一失，卻遇上如此不明來路的增兵，還大膽到追至臣的府邸上劫囚，臣未能盡職，讓賊人得手，是臣的罪過，但是陛下想一想，忠慈門一個江湖門派，若無朝中位高權(quán)重者暗中通訊，怎可能如此逃脫如此之順？”
“你是想說誰？”齊鎮(zhèn)宇向前探了探身子，看著上官意辰的眼睛。
“臣不敢說，但是陛下想必已經(jīng)心里有了答案。”上官意辰迎著齊鎮(zhèn)宇的直視，輕輕地補(bǔ)了一句，“陛下立基業(yè)不易，須提防野心之人?！?p> “野心之人恐怕不止是他一個吧。”齊鎮(zhèn)宇看著上官意辰，悠悠地說。
“父王若無野心，也就沒有今日的意辰?！鄙瞎僖獬捷p輕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看著齊鎮(zhèn)宇，“皇舅當(dāng)年，也是因為信得過父王?！?p> “你好大的膽子?！饼R鎮(zhèn)宇并沒有提高聲音，還是那樣意味深長地看著上官意辰。
“為了皇舅，上官家萬死不辭?！鄙瞎僖獬铰瓜卵劬?，緩緩地拜下去，重新伏在了地上。
“你想怎么做？”齊鎮(zhèn)宇看著上官意辰，平靜地問。
“臣請旨回荊楚，親率府兵，徹底圍剿忠慈門余孽?！鄙瞎僖獬接痔鹆祟^，眼神里寫著堅定。
“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勝則戴罪立功，敗則罪加一等?！鄙瞎僖獬揭荒樒降?，又慢慢抬起了眼睛，“皇舅，臣不會容許忠慈門這種江湖勢力盤踞一方禍及陛下，還打著什么天下大義的幌子來讓陛下為難，您慈悲不忍心下手，臣愿意去當(dāng)惡人，臣也愿意不惜代價。”
大殿周圍，蟬鳴都聽不見一聲，但是依稀可見來往宮人們汗津津的額頭，還有一寸一寸慢慢推移的日影。
“殿下！”葛正英等得著急，恨不得體膚和內(nèi)臟一起燃燒起來，望見上官意辰搖搖晃晃地從殿里出來，趕緊撲了上去，伸手欲扶又未扶，小心翼翼地抬著手朝上官意辰示意。
上官意辰本還強(qiáng)撐著推開了葛正英的手，立直了身子走了出來，剛下了三級臺階，立刻覺得一陣強(qiáng)烈的頭暈襲了上來，只得緊緊閉上了眼睛，身子也就隨著癱軟了下去。
“殿下！殿下！”葛正英嚇了一跳，趕緊托住了上官意辰，扶著他靠在自己身上。
“喊什么！沒死！”上官意辰忍著眩暈睜開了眼睛，推開了葛正英，繼續(xù)搖搖晃晃地往宮門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