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是真是假
郭明興神不守舍地出了宮，等出了午門才略找回些自己的神智，見玉錦兮狀若無人地走得甚是自在，不由伸出手去扯了扯她的袖子。
“牧哲，牧哲……”
玉錦兮扭頭：“大哥，什么事兒？”怎么看著有些鬼鬼祟祟的呢？
郭明興小心環(huán)顧四周，見出了午門已有些距離，守門的錦衣衛(wèi)應該聽不見了，便小聲道：“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跟他以前所說的很不一樣??！
玉錦兮神秘一笑：“大哥，看破不說破。是真是假重要么？不要在意這些細節(jié)。”
郭明興擦擦頭上突然冒出來的汗：“你，你這可是欺君之罪！”
玉錦兮繼續(xù)笑：“大哥，淡定些。這事兒吧，您細品品，不會有啥大事兒的啊，放心，放心！”
繼續(xù)大搖大擺地往前走，經過承天門的時候，還抬頭咧嘴笑了一下，就跟和人打招呼一般。
郭明興只覺得頭疼無比，玉錦兮還問呢：“我這要去太常寺，也不遠，我就走過去了。大哥您去哪兒？要不要我送您？”
郭明興無力地擺擺手：“我去工部，也不遠，你只管去吧?！?p> 玉錦兮應了一聲，和他分道揚鑣。
郭明興見她越走越遠，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原本以為老二這個知己是個穩(wěn)重的，誰知道忘了一件事，能和郭明生那種性子的人成了知己，又怎么會穩(wěn)重？！
這位不但不穩(wěn)重，他還賊大膽兒！
不但賊大膽兒，他還滿口瞎話！
幸好他說的那些瞎話沒法子查證，否則一個欺君之罪妥妥地長在身上丟不掉了。
以后還是讓他自己進宮吧，他可不陪著了，太折騰人了，他一顆心現(xiàn)在還砰砰急跳呢！
啊呸，他以后還是別進宮了！
可惜郭明興的愿望沒有得以實現(xiàn)，沒兩天他就聽說，玉錦兮又被宣進宮去了。
難不成皇上真信了他那些胡說八道的話？
郭明興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屋里轉圈兒，就玉錦兮說的那些話吧？皇上信不信都是麻煩事兒！
他有心問問，誰知道玉錦兮神出鬼沒慣了，她找別人容易，別人找她卻費事得很。
郭明興只好讓自家閨女給珍姐兒傳話，見了你爹讓他來找我一趟。
珍姐兒天真地道：“好啊，不過可能要等一陣子，爹爹又帶著那些學生出門兒了?！?p> 玉錦兮在光熹帝面前做了報備，從人才迅速培養(yǎng)到后勤保障，從揚我大月國威到深入敵軍內部說了一大堆好處，成功地讓光熹帝同意了她的教學模式，然后就開開心心地帶著學生又跑出去轉了一圈兒。
不過這一回為了不讓自己那么辛苦，她就只放出去一組。
這不是韃靼的牛羊太受歡迎，玉萃齋已經供不上貨了么？那就干脆再跑一趟得了。
等韃靼那一組通譯生已經可以完成和當?shù)厝嘶镜慕涣髦?，玉錦兮又放出去兩組：天方和西番。
然后把韃靼的接回來進行休整，再放出去阿瓦和榜葛蘭的……
一個月后，就完成了學生們的第二次出海游歷活動。
玉錦兮給學生們布置了作業(yè)，把自己這兩回出海游歷的經歷寫個總結，要求全外文書寫。
學生們正在為自己突飛猛進的外語水平和賺的銀錢沾沾自喜呢，立刻就被這個作業(yè)給嚇回去了。好在先生仁慈，允許他們每組就寫一篇，可要想偷懶是不可能的，因為每個人負責哪一部分，必須要在文后詳細注明。
玉錦兮喝著咖啡，吃著甜點，漫不經心地道：“別說先生苛刻，呶，給你們放三天假，也回去跟家人團聚一下。三天之后回來交課業(yè)，散了吧！”
學生們哀嘆著放了學，時間久了知道先生好脾氣，在她面前越來越放肆了。
不過基本的尊師重教還是有的，離她最近的見她吃完喝光了，上來把甜點盤子和咖啡杯端出去洗得干干凈凈，放回來之后才離開。
這時代當個先生真幸福！
玉錦兮樂呵呵地回了家，然后就被珍姐兒給堵住了。
“爹爹，爹爹，明天十三姐姐出嫁，您要不要去？”
十三小姐要出嫁了??？玉錦兮想了想：“不去了，內閣那邊找爹爹有事兒。對了，該送的禮送了吧？還要送什么嗎？”
珍姐兒點頭：“送了，不用送別的了。爹爹，內閣找您什么事兒？”
玉錦兮不以為然地道：“不是什么大事兒?！?p> “那您想著找一下郭伯父，郭伯父找您好幾回了?！?p> “咦，他找我什么事兒？”
“不知道，就說讓我見了您之后跟您說一聲?！?p> 好吧，那就去一趟吧。玉錦兮立刻就去了郭家，順便蹭了頓飯。
郭明興倒沒埋怨她總見不到人影，只問了問最近的差事是否順利，然后就說起了明天內閣要找她的事兒。
不是別的，還是以前林德田告她那件事兒。
這其實就是個家務事兒，內閣管不管的都無妨。只是這個林德田吧，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錯了藥，逮著這事兒沒完沒了。上一封折子石沉大海了，又上了一道折子，據說這一回口氣溫和了許多，不再跟上一封似的喊打喊殺的了，只要求把他兒子還回去就行。
至于玉錦芳，折子里提都沒提。
玉錦兮笑笑：“看來這是得到消息了?！?p> 算算時間，上一回遞折子的時候，她當太常寺少卿的消息還沒有傳到贛地，所以林德田還把她當成一個平民子弟對待；但太常寺少卿這個職位畢竟是正四品，和她以前所擔任的典署教諭等低級別官員還不一樣，那是會在邸報上注明的。
像林德田那樣汲汲營營的人，怎么會把一個平民子弟玉錦兮放在眼里？自然早就拋之腦后了。只有在看到邸報上自己被任命為四品官員的消息之后，他才會改變策略吧？
不過他那正室不是十分厲害么？難不成允許他把一個庶子接回去給自己添堵？
玉錦兮從來不會低估一個后宅女子的能量，尤其是這件事情涉及小五，那就更是容不得她有半點疏忽大意。
小五如今才四虛歲，連三周歲都還沒到，這么小的一個孩子生場大病丟了性命一點兒都不奇怪。
這事兒說起來，其實是玉錦兮不占理，因為當下人們的觀念中，小五就是人家林家的孩子。她一個妾室的兄弟，真沒有權利把孩子帶走。
玉錦兮才不會跟整個社會觀念對抗，太累，還沒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郭明興既然過問此事，正好可以咨詢一下他這個土著的意見。
玉錦兮就把自己的打算說了。
郭明興沉吟道：“你那姐姐的事情倒還好說些，只要讓林德田寫張休書就行，若是給足了東西，他也不至于死不松口。只是小五的事情難辦，就算是他同意，林家也不會同意的。又不是那些賣兒鬻女的窮苦人家，哪里能允許自家子嗣流落在外？”
玉錦兮皺著眉頭：“不好辦??？”
郭明興搖頭嘆息：“是真不好辦?！?p> 玉錦兮摸摸鼻子：“成吧，先解決容易的事兒。”
郭明興指點道：“莫要一開始就給他太多東西，免得他獅子大開口?！?p> 玉錦兮笑笑：“大哥放心?！?p> 還想從她這兒要東西？美得他！
她得想想，到底是簡單直接一點兒好呢，還是委婉曲折一點兒好？
在兩種風格之間猶豫不決的玉錦兮回去了，壓根兒沒想起來郭明興今日好像有些不對勁。
郭明興卻在自嘲，老怕他在君前失禮丟了官兒，哪里知道人家如今過得甚是自得，真是多慮了。
就連皇上都能由著他把那么多學生帶出去，在和林家的矛盾中，應該也是站在他這一邊的吧？
光熹帝還真如郭明興所想，在當閑話一般聽曲慶保提起玉林兩家的矛盾時，一點兒都沒猶豫地站在了玉錦兮這邊。
在得知四夷館的學生們盡數(shù)歸來之后，光熹帝又把玉錦兮宣進了宮。
玉錦兮進御書房大門的時候，滿臉的輕松自在。看見御書房里只有光熹帝和曲慶保兩個人，更是放松了不少。
“星君您這日子舒坦啊，這點心看著就好吃?！?p> 也不拜見，也不行禮，自個兒就坐下了。不但坐下，他還伸出手去，從盤子里捏了塊點心就往嘴里塞。
曲慶保都要給這位跪了，滿大月朝，就連太后在皇上面前都不像他這般自在！
光熹帝也被她這副做派給驚了驚，可更震驚的，是她剛才對他的稱呼。
“你剛才叫朕什么？”
玉錦兮立刻捂嘴：“我不是，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沒說！”
一副失言之后后悔不迭的樣子，還心虛地往外瞄了瞄，然后就一臉的釋然，繼續(xù)吊兒郎當?shù)負尰噬系狞c心吃。
光熹帝：“哦——沒在？”最后兩個字聲音極低。
玉錦兮笑得跟只小狐貍似的，不斷地點頭：“嗯嗯嗯，今兒高倉那邊有一艘新船下水，他去看熱鬧了?！?p> 至于為什么拿這個當借口，因為她剛從高倉回來?。±詈殞λf的那片大陸十分感興趣，說等那艘新船下水成功之后，就請她過去接一趟，他得回來跟光熹帝商量商量這件事。
光熹帝內心復雜地看著玉錦兮，不知道該怎么對待他才好。到最后終于想起來一件事情：“你跟林家是怎么回事？”
玉錦兮滿不在乎地道：“哦，我投胎的時候吧，沒想那么多，就想著找個有錢人家混吃等死就行了，誰知道長大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吧，光有錢還不行，還得有身份。我一看那家也沒個讀書的料子，懶得跟他們費事，就老出去玩兒。誰知道有一回出去的時間長了些，回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我那個姐姐，被我祖父給送出去當妾了。這個就過分了啊，我不要面子的??？等回去還不讓那些師兄們笑話死我??？我就琢磨著把玉家的商籍給換了?！?p> 這件事情，光熹帝自然是知道的，點頭道：“然后呢？”
玉錦兮一拍大腿：“誰知道那林家特別不是東西，你說他拿了我給的航海圖升官也就罷了，我也不在乎那個，誰知道他倒是升官去了，把我懷孕的姐姐給扔下不管了。不但不管，還給送回了高倉老家，就放在他小舅子眼皮子底下，一兩銀子都沒給不說，還把稍微值錢一點兒的東西都給扣下了，任憑那娘倆自生自滅。若不是我恰好碰上，我那姐姐和外甥，早就餓死了?！?p> 氣憤地道：“星君，您說這事兒，是不是不能忍？！”
光熹帝當沒聽見她對自己的稱呼，點頭表示同意：“是過分了些?！?p> 玉錦兮：“對啊，我大度，不跟他一個凡人一般見識，想著他不要，我接回家養(yǎng)著不就成了？誰知道那小子居然還告我黑狀！太拿我不當一回事兒了。昨兒內閣問我的時候，我就說了，跟那小子沒完！”
光熹帝有一絲不安的預感：“你打算怎么辦？”
玉錦兮又往外瞄了一眼，賊笑道：“星君您說我把那小子拴城墻上頭成不成？我讓他給我寫一份休書，再寫一份把兒子過繼給我的文書，不寫就不放他下來。這主意怎么樣？”
光熹帝瞪了他一眼：“不行，那是朝廷命官?！?p> 玉錦兮立刻沮喪了：“我就知道星君您下凡當了皇帝之后就不好說話了。得了，好歹也是您的屬下。給您個面子，我去找找那小子有沒有什么罪證。我按照律例行事，這個總該可以了吧？”
一絲警覺從光熹帝心頭略過，很快就釋然了，是了，眼前這位就是從探聽韃子情報起家的。
“不可構陷。”
玉錦兮點頭：“放心，我沒那么沒品。對付個凡人還構陷，還不夠丟人的呢！”
又往外看了一眼，急急地跳起來：“朝天犼回來了，陛下我走啦，有功夫再來找您玩兒！”
三步并作兩步，急急地走了，自然是也沒有行禮的。
曲慶保把自己縮成了個鵪鶉，就跟屋里沒他這個人似的。
光熹帝沉默了半晌，對曲慶保吩咐道：“讓錦衣衛(wèi)去打聽打聽，今天高倉是不是有新船下水?！?p> 曲慶保弓腰應了聲是。
光熹帝淡淡一笑，又吩咐道：“今天的事兒，莫要說出去?！?p> 曲慶保把腰彎的更低了。
以后的好幾天，光熹帝心情都保持著隱秘的愉快。若不是確有其事，一個四品官員怎么可能在他一個帝王面前這般自在？
坐在金鑾殿的龍椅上，光熹帝心中頓生豪情：他一定要做一個盛世明君，等歸位之后也可有炫耀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