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里緊張兮兮,門外的輿人們卻悠閑地叉著腰,大聲叫罵,高喊著要杵臼闔家出去就縛。
輿人頭子世世代代都在公門吃飯,平素里對公子公孫,見了面也要低三下四地問好,杵臼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杵臼家里有一些模樣周正的婢女,和自己這個階級遇到的健婦不一樣,干干凈凈的,臉上還敷著一層嫣紅,煞是可人。以前他多看這些女人一眼,杵臼府上的小廝就要劈頭蓋臉地打人了,今天這個機(jī)會,百年難得一遇。
“一定要多瞅兩眼,運(yùn)氣好,興許還能摸一把小手?!?p> 輿人頭子心猿意馬起來。
杵臼的宅門確實(shí)很結(jié)實(shí),輿人頭子指揮手下尋了根房梁,當(dāng)即捉手撞門。
大伙都沸騰了。二公子居然想要拒捕,這不是給兄弟們機(jī)會嗎?
“二夫人不許動,公子杵臼、公子鮑和一歲的小公孫都要抓活的。”輿人頭子給自己的手下一一交代注意事項(xiàng):“其他女子財(cái)帛,眾人可以自取。”
嘴上這么說,輿人頭子對抓捕公子鮑不報(bào)多少期望。別人不知道個中內(nèi)情,他的心里和明鏡似的。司寇大人今天抓捕杵臼,名義上就是杵臼私藏逃犯公子鮑,意圖不詭。前些日子,宮里來了人,催促司寇抓捕公子鮑的期限快要截止了,若不能早日把公子鮑抓捕歸案,這個司寇輕則辦事不利,重則或許如華御事一般罷官去職。
公子鮑的去向,一直是個謎團(tuán),也沒有任何情報(bào)證實(shí)公子鮑就藏匿在杵臼府上。臨行前,司寇大人私下里吩咐過自己,給杵臼破家之后,故意放跑幾個仆人,對外宣稱公子鮑喬裝扮作下人逃竄了,到時(shí)候給宋公也算是有了個說法和交代。
輿人們今天帶來的家伙事,包括鎖鏈、水火棍,按理說,對方不敢有任何拘捕的心思。二公子一家人的戰(zhàn)斗力,誰不知道?二公子本人文弱不堪,家里除了婦孺以外,其他的家仆既不會射箭,也不會使用兵刃,收拾起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哼,以前二公子對我愛答不理,現(xiàn)在我是獵人,你們都是獵物,輿人頭子再次心猿意馬起來。
……
“大公子饒命??!”
輿人頭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們也是逼不得已啊?!?p> 隨著大門被破開,上百武士猙獰的面孔顯露了出來,個個手持短劍。為首的公子江身披鎧甲,不要命地往前突突,沖啊,殺啊的吶喊聲和雷鳴一般,撞門的輿人當(dāng)場被剁成肉醬,幾個隊(duì)尾的輿人見到門內(nèi)如狼似虎的猛士,早就撒丫子溜個精光。
這光景,根本不是一幫輿人可以打得過的。
輿人頭子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手臂和肩膀陷入僵直,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quán),只能本能地伏在地上求饒,涕泗橫流。
“去死吧!”公子江惡狠狠地把劍刃刺入輿人頭子的腹部,綠色的膽汁涓涓地流淌。
“贏了?贏了!”杵臼怔怔地看著對手被統(tǒng)統(tǒng)砍死,身后爆發(fā)出興奮的歡呼。
“酒囊飯袋!”
“不堪一擊!”
懷著對對手無限的鄙視,孔叔開始清點(diǎn)傷亡,己方竟然無一掛彩。
“這是怎么回事?”杵臼納悶了:“宋公為什么派了輿人來對付我們這些反賊?”
他一度以為宅邸被車兵、甲兵重重包圍,宋公打著君王的旗幟在后方指揮若定。
一旁的公子卬提著破矛,撫著下巴也若有所思。
馬車?yán)锏亩┐蠼械溃骸斑€愣著干什么,趕緊跑??!”
“跑什么?”孔叔高高舉起他的右臂:“宋公自大輕敵,滿以為幾十個輿人就可以讓我們束手就擒,殊不知我們有百人死士進(jìn)城。
現(xiàn)在正是我們趁著他們麻痹大意,一舉攻打?qū)m門的好機(jī)會?!?p> 死士們無不奮臂響應(yīng)。
“不,我們?nèi)プ趶R?!惫咏芙^道:“我要親自驗(yàn)個明白,到底父親是不是枉死?!?p> 孔叔急道:“宋公已經(jīng)知道反事,甭管我們手中是否握有父仇的大義,此間已是你死我活的態(tài)勢,主上又何必浪費(fèi)時(shí)間往宗廟一趟?
情事如火,主上萬萬不可因循坐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宰了宋公,奪了鳥位,否則一旦宋公反應(yīng)過來調(diào)撥兵馬,你我早晚為人所擒?!?p> “不可?!惫咏瓐?zhí)意道:“一定要先分個是非對錯。如果叔父篡逆在先,我必殺之;如果是我誤會了,理當(dāng)保護(hù)二位弟弟和家小,逃出生天,絕不可傷害叔父半分。
先父常說,寧教他人負(fù)我,不可使我負(fù)他人?!?p> 公子江徑直往宗廟跑去,果然見到父親的遺體沒有刀痕毒傷。
這時(shí)來人通報(bào),有大批甲兵正在急速接近。公子江定睛一看,正是昨日被公子卬打暈的杵臼小廝。
“都是我誤了仲弟、叔弟。吩咐下去,孔叔你護(hù)送著他們立刻出城。鐘離,你去我府上,把我家人帶走?!?p> “主上,那你呢?”
“我?”公子江聽著人馬嘈雜由遠(yuǎn)而近,傷心欲絕地淚眼看劍:“不知道今天會有多少人因?yàn)槲业挠薮蓝溃以趺茨芤蛔吡酥?p> 我意已決,我要在此向叔父以死謝罪,請求叔父寬宥你們的罪過。如果他不允,我就一人一劍在此抵擋一二,為家小、弟弟、弟妹的出城,爭取時(shí)間?!?p> 公子江環(huán)顧自己的部下:“我義不求活,你們?nèi)羰且耐堕T戶,這是最后的機(jī)會——現(xiàn)在求去者,我都同意。”
孔叔和鐘離領(lǐng)命離開,有人大喊道:“主上何出此言?主上待吾等恩重如山,吾等豈會臨危背主?傳出去,豈不是為天下人所不容?”
在這個帶頭的人表示忠心之后,竟是應(yīng)者寥寥,就是附和的幾個也是聲音低沉,都聽不清聲音的主人是誰。
一個死士雙手放在地上,臉向著地面深深伏下,在地上叩首道:“主上當(dāng)初若是奮命攻打?qū)m門,奪取君位,我一定不會惜身。如今主上不聽人言,延誤時(shí)機(jī),乃至于有求死之心,鄙人不肖,請辭去。”
“去吧。”公子江點(diǎn)點(diǎn)頭,聲音平靜地說道,接著他微微提高了一下聲音:“還有誰?”一個接著一個,紛紛在他的掃視中俯身叩首。
忽然,公子卬不知從哪里竄出來,抓著公子江的手就要寫字。
他終于想清楚了,上門拿人絕非因?yàn)榉词卤┞叮?p> 公子江以為公子卬是要勸自己求活,一個手刀下去,立使公子卬暈厥到底,公子江讓杵臼的小廝趕緊把弟弟帶到安全的地方。
“你我久在軍中,知道進(jìn)軍容易撤退難。”公子江向寥寥幾個死士解釋道:“如果沒有人斷后,不論怎么跑,都會被車兵、騎兵的輪番追擊折磨至死。
大丈夫言而有信,我說護(hù)得他們周全,就要說到做到。”
余者無不為之動容:“大公子活得清白,死得清白,我等主臣名分早定,愿與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