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農(nóng)不穩(wěn),無士不強,無商不富。太傅,長丘要想脫離饑貧,還得靠我等商賈!”繁鑫是個很有閱歷,很有自信的人,一開口公子卬就知道找對了人:“齊民有要術(shù),精于農(nóng)業(yè)、匠術(shù)。我曾往來臨水,與齊人頗有交情,對齊人的農(nóng)術(shù),算是漲了不少見識。
齊人耕作,不似我們宋人。我們兩年三熟,齊人一年兩熟。如若我們采用齊人的辦法,今歲當(dāng)有下一季收成?!?p> 當(dāng)初廢公去齊國只招募士人,但對齊人的野人、發(fā)達的農(nóng)業(yè)興致缺缺,這令繁鑫扼腕嘆息。
繁鑫:“我舉薦一人,此人出生于齊國,擅長治齊麥,定對太傅大有裨益,只是……”
“只是什么?”蕩虺喜歡直來直往,別人賣關(guān)子就著急上火。
公子卬知道繁鑫肯定是有條件的,畢竟是精明的商人:“我猜這個齊人是你商隊里的翻譯或者向?qū)В熘R國地理風(fēng)物,要是少了他,對你的事業(yè)影響不小,對吧?”
“太傅明見萬里,”先是一記馬屁,繁鑫道:“如果太傅能再賒我一批紙張、燒酒的話,鑫一定把人帶到?!?p> 公子卬一口答應(yīng)。繁鑫很快把人帶到。來人皮膚黝黑,指節(jié)粗大,眼里透出精光。
“小人姜姓章氏,名愷,字子樂。”
“章氏?可是鄣穆公之后?”管理問。
“正是亡國之余?!臂的鹿墙珔紊械膶O子,是春秋時期鄣國(今山東泰安)的開國君主,四十幾年前鄣國被齊桓公吞并,子孫以章為氏。
章愷的思維非常清晰,對答之中流露出落魄貴族獨有的特質(zhì),既知底層民生,又熟稔上層利益,言辭上表現(xiàn)出滿腹學(xué)識的孤傲和篤信。
了解情況后,章愷問隧正:“今年第一季野人播種的是什么作物?”
“粟也。”粟米是宋國最廣泛種植的作物,尋常年和菽(也就是大豆)輪作。
隧正:“恐怕土地肥力不夠了。播種的時間也錯過了。粟的第二季播種時間是夏至前后,亦即五月中旬,現(xiàn)在已然錯過了。況且粟米連種,肥力損耗殆盡,即使播下去,長勢也不會理想。”
“非也。”章愷反駁道:“粟苗都被摧毀在地里,沒有被百姓吃入腹中,可漚成肥,反哺地力,如此再播,不會有所減損。
我們齊人不僅有漚肥之術(shù),還擅長栽種冬小麥。時值秋風(fēng)朗朗,可將冬小麥下地,來年一月、二月就可以收獲。”
“能保證豐收嗎?”蕩虺問道:“要是冬小麥沒有確保的收成,長丘肯定還是要完蛋。”
“肉食者鄙。”章愷傲然道:“耕稼之事,只能說盡人事,聽天命。天下十年九災(zāi),五谷豐登是僥天之幸?!?p> 即使在后來的康乾盛世,有史料記載,一百三十年內(nèi)有一百二十六年發(fā)生各色災(zāi)禍。
章愷道:“如果要更進一步抵御天災(zāi),就要傾力治理蟲害、水災(zāi)、旱災(zāi)。太傅可有本錢修水利,調(diào)和水旱,定期撲殺害蟲?自古修水利,民無其力,須太傅組織千人,戮力同心。
昔日大禹興水利,盡力乎溝洫,作陂障于九澤,方有九藪之豐殖;周公時,作彬池,引渭河支流,灌溉稻田。非英主雄主不可為之。”
公子卬道:“此事何難?我有狄人可驅(qū),興修水利,功在當(dāng)代,利在千秋?!?p> “愷觀宋國野人耕作,多以石器、木材作農(nóng)具,地不深耕,則難汲地力。”
“無妨,痛剿長狄后,卬得青銅短劍盈于府庫,不如鑄劍為犁?!?p> “善,太傅宜遣人于臨淄,購置耐寒麥種,命銅匠打造農(nóng)具,征發(fā)長狄、野人修壩引渠,筑水利,排鹽堿,待到六月秋涼,圍筑地堰,平整土地,澆灌底墑水,漚制底肥,深耕細(xì)耙,精細(xì)土壤,使地有縫隙。
隨后選種、配水、配肥、治蟲、播種……”
章愷講起自己擅長的專業(yè)知識時富有激情,但蕩虺、武馳、管理等人都百無聊賴。章愷說的每一個字他們都認(rèn)識,但是串起來就沒法理解了。什么是底肥?什么是造墑?什么是拔節(jié)?什么叫孕穗期間?
貴族們有不懂的卻裝作很明白,好像對方說的都是小兒科,然后一言不發(fā)。問了就會暴露出自己的五谷不分,豈不是失了身份?再者,這些農(nóng)業(yè)上的事情,是小人關(guān)心的,貴族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是戎事祭事。
只有公子卬不恥下問,有不懂的,真誠發(fā)問,慢慢的也就上道了,可以與章愷熱烈討論。
理工男和農(nóng)林男越聊越投機。
翌日,公子卬召集隧正手下的輿人,也就是基層的小吏,向全邑的野人宣布,長丘要建成惠及現(xiàn)有長丘城所有耕地的開渠工程,由章愷牽頭,指揮既有的戰(zhàn)俘與招募的野人共同完成。
長丘方才千戶人家,十萬畝耕地(周制),原本全無水利,一年四季水旱時空分布不均勻,旱時旱死,澇時澇死?;蛴袨?zāi)年旱極,蝗群縱地而起,恍如賊兵掃境,如梳如篦,黑壓壓一片,遮天蔽日,凌空入侵,見葉即食,見莖即啃,一如黑云壓城,摧盡青苗,噬盡隴畝。
所謂十年九災(zāi),長丘百姓同春秋時大多城邑一樣,年年五谷之收,全賴運氣,人人皆謂之為“天收”。
公子卬從二千六百年后穿越而來,人定勝天之念如碑銘深刻一般,存于方寸之間,哪里容得老天作祟,搞得收成如同丟骰子般兒戲。
繁鑫受命架船向東,一方面出售長丘特產(chǎn),一方面收購冬麥的良種。
公子卬隨章愷出城,走盤踩點,往來郊隧,請教農(nóng)人、長者,鼓搗出一套簡易地圖出來。
“南引濟水,通渠灌溉,以工代賑,肥田成沃”。水利計劃甫一公布,當(dāng)即受到野人歡迎——不僅是因為水渠建成后,下田變良田,還因為公子卬給愿意參與工程的野人產(chǎn)出戰(zhàn)俘的待遇。
就在野人歡呼雀躍的時候,田單等人不斷給公子卬做規(guī)勸——太傅,你的錢真的不多了!
公子卬對野人又是免稅又是送糧,現(xiàn)在還給野人吃飽喝足、以工代賑的活計。金燦燦的錢尚不足以供應(yīng)士人到年底的口俸,反而給了窮人,作孽??!
公子卬盡力安撫士人,他會盡快找到新財源的,但田單等士人卻滿腹狐疑——不會是借新債填補舊寨的窟窿吧?可國內(nèi)公族借了一次國債,還會再借嗎?又以什么名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