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一三得四

　　會場的燈光已經(jīng)暗了下來，聚光燈將全部的閃耀聚集在舞臺中央的歌手身上。

　　演唱會開始了。

　　郝信孚記得這是什么地方，雖然身邊人的臉龐都無比的模糊，好像被打上了馬賽克，但他知道這些馬賽克下的臉長得什么樣，他很清楚，不過現(xiàn)在這不重要。

　　因為這里是小一三的夢，他四女兒的夢。

　　他原本準(zhǔn)備趕緊離開警局，省的禍水上身，但莫名聽見了郝一三的聲音，又莫名其妙的被拉入了這個夢境。雖然沒有任何證據(jù)，但郝信孚能感覺到，郝一三正在這個幻境的某個地方等著他。

　　有點麻煩并不要緊，他有足夠的耐心，關(guān)于家人的事情，他總會有足夠的耐心的。

　　今天原本是她比賽的日子，本來準(zhǔn)備好打出她職業(yè)生涯中第一場勝利后，全家人一起來聽演唱會的。很湊巧的，她最喜歡的組合GARNiDELiA就在今天來上河市開演唱會，天時地利幾乎都湊齊了。

　　他身旁有兩個空位，一個是奚楊的，一個，就是一三的。

　　郝信孚想了想，是了，她沒有來。

　　未成年人是不允許參加職業(yè)電子競技比賽的，不論你有多高的天賦，不論你訓(xùn)練了多久，不論你簽沒簽合同，這是死命令。

　　沒成年，你就得卷鋪席蓋滾蛋。就是這么殘酷。

　　一三這年才十六歲，她被戰(zhàn)隊解約了。

　　小一三不算特別有游戲天賦。奚姐因為她打游戲成績下滑跟她吵過好幾次架，郝信孚自己也找她聊過，雖然最后夫妻倆都支持她堅持下去。

　　十三歲的時候一三第一次接觸了榮耀，那個時候是S4賽季，這是個年輕的游戲，她用了一年打上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上河市前百強，專業(yè)術(shù)語叫什么……哦對，市標(biāo)。

　　十四歲那一年，中二病跟青春期同時發(fā)作，跟爹媽鬧了好久，其他五個姐妹也幫她做掩護(hù)，每天晚上打到凌晨兩點，作業(yè)也不做，光抄同學(xué)跟五月的——她們仨在一個班級，阿六的抄了也沒啥意思，倆小家伙半斤八兩。她以為她爸媽不知道，實際上郝信孚知道，他開了個小號，跟蹤她去了一個代打群，讓她幫自己代練，甚至為此付了她一百七，加到了她的真正的游戲賬號好友。他雖然知道過早讓她明白“賺錢”的成就感會讓她對自己放松，但他依然為自己女兒用自己的雙手創(chuàng)造財富這件事感到高興。郝信孚沒跟奚姐說，不是寵孩子，他知道一三真的很努力。

　　一三呢，是個非常倔強的姑娘，同時吸收了她爹的固執(zhí)與她媽的傲氣。她想要證明，這條路可以走。

　　第一次拿到國標(biāo)的一三真的很開心，瑤瑤（老大）發(fā)給了郝信孚她的朋友圈截屏：

　　“或許，我還不錯吧！”

　　然后事情就開始一發(fā)不可收拾起來，第一個英雄的全國前五十，第二個英雄的小國標(biāo)，五個英雄的省標(biāo)……

　　然后沖國服。

　　那天晚上三點，郝信孚剛到家，因為經(jīng)常性坐鎮(zhèn)急診室，這個點其實很正常。他看到有個臥室的門縫里還透著光，走進(jìn)她們的房間，電燈還開著。一三看見她爸走進(jìn)來被嚇了一大跳，連忙把手機藏了起來，這當(dāng)然沒用，郝信孚自然是看見了。

　　他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搬了把椅子坐到她們的床前。同一間臥室的阿丙也醒了，看到一向?qū)λ齻儫o比溫柔的爸爸?jǐn)[出這個陣仗一下子就慌了，馬上幫一三說話，郝信孚記得很清楚，阿丙說：“她真的有認(rèn)真在讀書，她真的有認(rèn)真的在努力，六姐妹里就屬她的筆記最認(rèn)真了，我的都沒她的好！”“一三很少熬夜的，爸，求你了爸，別說她，她真的不容易?！卑⒈f著說著就哭了，睡在下鋪的一三眼圈紅著，忍住沒有哭，很怕，但沒辦法。

　　郝信孚抿了抿嘴，緊緊抱住一三：“我早知道了?！?p>　　郝一三再也沒有忍住淚水，每天從回到家吃完晚飯七點半到凌晨三點，代練、沖分、打榜，她不敢停下，一個十四歲的姑娘能懂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淚水中飽含不甘與酸楚，身心的雙重疲憊在此刻統(tǒng)統(tǒng)爆發(fā)出來，她抱住郝信孚，帶著哭腔“爸，我可能沒那么幸運。”

　　已經(jīng)第二次只差一分就能拿到大國標(biāo)了，前一天晚上四點結(jié)算，她還是沒進(jìn)前十。

　　姐妹，同學(xué)，網(wǎng)友都為她感到遺憾，一三也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們。那段時間里，她不管有什么問題，朋友們都愿意為她解答，上課困得睡著了，也總有人會給她筆記，甚至為了她才把筆記記的如此詳實。

　　一三遇到他們這些人是一件幸運的事。雖然她沒有放棄，沒有停下，但這樣的打擊，不該發(fā)生在她的身上。

　　郝信孚摸摸她的頭，自己說什么在這個時候其實都很蒼白無力，他明白這樣的感受，人在這樣的時候需要的不是大道理，他們需要的僅僅是身邊最愛的人給予他們的肯定與一個簡簡單單的擁抱。

　　第二天，郝信孚跟奚楊說明了一切的情況，她有些發(fā)愣：“有時候還是感覺不太真實，她們曾經(jīng)才那么小一點，現(xiàn)在已經(jīng)要承受這些磨難了，雖然這其實不算什么?！?p>　　一三得四，一個錯誤的乘法口訣，讓夫妻倆決定了他們第四個孩子的小名。

　　而現(xiàn)在，孩子已經(jīng)長大了。

　　郝信孚的思緒從回憶中抽出，站起身，他眼神中充滿著堅定，自己要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

　　身邊來來往往的都是一張張馬賽克的面容，除了他自己，誰的臉都是虛無的一團(tuán)。那位“大毒梟”的聲音從擴(kuò)音器中傳來，是「Lamb.」這是奚姐也很喜歡的一首。

　　但他沒有心思去聽，快步跑到停車場，聽到熟悉的解鎖聲，他由衷的松了一口氣，車子能開，他能回去找一三。

　　觸摸到車把手的那一瞬間，郝信孚又一次感受到了天旋地轉(zhuǎn)——正確的路徑，指向的是夢境下一個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