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夏侯
李記自助打邊爐。
咕嚕嚕的銅爐熱氣蒸騰，魚骨蝦頭熬的湯底，大片的羊肉、魷魚片、生蝦片、鯪魚球和生蠔在鍋爐里翻騰，青菜下鍋，涮熟之后，又快速被人撈起。
“唉，讓一讓，讓一讓！”
魚頭旭左右手各托著五六盤魚片和菜蔬，一邊朝著往來的人群呼喊，一邊小心翼翼地朝店內(nèi)靠路邊窗的一個座位走了過去。
“夠了夠了，旭哥，已經(jīng)很多了?！?p> 夏侯武看到魚頭旭再次返回桌邊，連忙站起身，幫忙接過一盤盤的菜蔬，放在桌邊，又招呼起魚頭旭入座，“旭哥，你快坐，你這太熱情了，讓我這個客人實在有些不好意思?！?p> “一個桌上吃飯，大家也是難得的緣分嘛?！?p> 魚頭旭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轉(zhuǎn)頭又朝夏侯武咧嘴笑了笑，指著一旁從頭到尾幾乎沒有停下來的楊楚，“我再去拿幾盤，有楚仔在，不用擔心吃不完?！?p> 夏侯武看了看從進入這家自助火鍋店后，就仿佛定在桌旁，一直吃著沒有停的楊楚，又見到遠處柜臺前，幾個店員沖著他們這邊指指點點，跟上了魚頭旭，笑著道：“那旭哥，我跟你一起?！?p> 兩人又各自端了四五盤的菜蔬和肉食回來，前面魚頭旭端回來的已經(jīng)少了兩盤，不過這次他們并未再起身，而是一起坐下，動筷子跟著涮肉涮菜。
這已經(jīng)是第五輪了，魚頭旭涮了幾片青菜就在一旁慢悠悠的飲起了茶水。
夏侯武又連著吃了幾盤肉和菜，輕輕吐了口氣，放下了筷子。
“飲點茶，這家店里的茶水碧螺春很地道?！濒~頭旭伸手端起茶壺給夏侯武倒了一杯茶。
“多謝。”
夏侯武點頭致謝，又看了看坐在對面，只要涮熟不論什么都往嘴里塞的楊楚，臉上浮起笑容，“楊楚兄弟的飯量，嗯，很驚人?！?p> 從進入這家自助火鍋店，楊楚除了第一次拿了一大堆的肉菜，后來幾乎就沒離開過桌子，一直在吃。
饒是他自詡練武之人，胃口頗大，可這一餐所吃的食物也不到楊楚的四分之一。
“不要那么見外啦，叫楚仔就好嘍。楚仔的肚子沒底的，所以我們才來吃自助打邊爐嘍?！濒~頭旭聳了聳肩，對于楊楚的食量他已是見怪不怪了。
至于說這家店的老板店員們怎么看，魚頭旭就懶得管了，他付錢的時候特別付了四個人的位置，算是很良心的對得起人了。
“可以叫我楚仔。”
楊楚抬了下頭，說了一句，手上的筷子依舊不停。
“楚……我還是叫阿楚吧……”
夏侯武稍稍頓了頓，看著又低頭自顧自在涮肉的楊楚，臉上依舊掛著那看似內(nèi)斂無害的笑容。
在這兩次的接觸中，夏侯武大抵能看出魚頭旭是個心中沒有太多城府，頗為熱心腸之人。但楊楚，夏侯武覺得他有些看不透。
若說楊楚練過武，他這樣的功夫大家卻在楊楚身上找不到絲毫痕跡。要知但凡武人，不論練的是哪一家，多少都有常年累月打熬身體的痕跡可尋。
而且楊楚的觀察敏銳，那一日搭車，一眼就看出了他是武人，并且今日在他比武勝過鯊魚恩之后，楊楚追上來看他的那種眼神，那種姿態(tài)——
夏侯武極為熟悉，那是對功夫的狂熱。
兩人茶水喝了一壺，楊楚將桌面的所有食物清掃了一空，這才放下了筷子。
“走啦，楚仔，再不走那老板就要拿掃把趕人了?！濒~頭旭見楊楚吃完，站起身看了一眼站在柜臺前的一個中年矮胖婦人，笑著沖楊楚說道。
旁邊的夏侯武跟著也是笑笑，拎起座位上的大背包站起身。
楊楚拿張紙巾抹了把嘴，跟著兩人出了店門，從始至終都沒去在意那些周圍的目光。
“餓死鬼投胎??！阿姐開了這么多年的店，從沒見過這么能吃的。”
站在柜臺前的那個矮胖的女老板，見三人離開后，登時破口大罵了起來，轉(zhuǎn)過頭看著幾個店員在旁邊竊竊偷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一個個站那里干什么？扮僵尸??？還不快點去補貨?！?p> 說起這個，這位矮胖的女老板又一陣肉疼，前面魚頭旭說他們幾個比較能吃，三個人買了四個位置，她還心中罵人傻，自覺有得賺。
可這回明顯是虧大發(fā)了。
……
從李記自助打邊爐出來，幾人來到了附近在建的九龍公園。
夏侯武將背著的碩大背包扔在一邊，轉(zhuǎn)頭看向旁邊的楊楚，問道：“阿楚，是你想找我吧？”
“不是啦，我們就是想認識一下你這樣的大高手?！濒~頭旭見狀又上前想要插科打諢。
“旭哥，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樣?！?p> 楊楚這次沒有退開，左手輕輕搭在魚頭旭的肩膀，讓他站到一旁。
“真……真不是?。俊濒~頭旭側頭不太確定地朝楊楚問了一句。
楊楚輕輕點點頭，望向夏侯武，突然雙手張開，擺出了與那膀大腰圓的壯漢搏殺時，對方起手的一個動作。
“我想問你，這是什么功夫？”
“嗯？”
夏侯武看著楊楚的動作，下意識的抬了下手臂，但看著楊楚并未做其他動作，又向他問出了問題，這才蹙了下眉頭，“還有呢？”
楊楚聽到夏侯武的話，又前后移動身形，擺出了那個膀大腰圓的壯漢用過的幾個動作。他的體型看著不強壯，但做出來的動作，卻給人以一種勢大力沉如山之感。
“這是蒙古跤?！?p> 夏侯武看著楊楚的動作，突然眼睛亮起，出聲道，“也叫搏克，是古戰(zhàn)場近身徒步格斗的一種武技，講求攻不破，摔不爛，下盤穩(wěn)，有多種摔法和投擲技，滿洲布庫就是從蒙古跤中演變過來，各家摔法也多有從蒙古跤里取長補短?！?p> “蒙古跤么？”
楊楚站直了身體，他想起遭遇到的那個壯漢，對方圓臉細眼，膀大腰圓，還真是傳統(tǒng)蒙人的長相。
“你還真的認識?！?p> 楊楚目光又落在夏侯武身上，眼中似有異彩，“看來你對于武術或者說功夫，研究很深?！?p> “我自練武以來，拳腳擒拿內(nèi)家兵器，自認都了然于胸?！?p> 夏侯武臉上不再是前面那種帶著內(nèi)斂謙遜的笑容，語氣、神態(tài)似乎都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著一種強烈的自信。
“那這蒙古跤，或者摔法，怎么破解？”楊楚頗有些好奇地問道。
“這個不能一概而論?！毕暮钗漭p輕搖搖頭，“拳術武功，其實很難說真正的高下強弱之分，克制手法也不上絕對，全都是看人。不過——”
夏侯武臉上漸漸有了前面在聯(lián)合道時，與鯊魚恩比武時的神采，“如果是我來破解的話，那要看對手的體型氣力、臨陣經(jīng)驗、技藝精熟，以及時機——”
說著，夏侯武直接比劃了起來。
“練跤的下盤沉，重心穩(wěn)，但多數(shù)都未學過招架格擋，這是破綻，要懂得利用。若是對方力大，我氣力不及，可用游擊，強攻下盤，踩腳、踹腕、踢膝，但出腳要迅捷利落，防止被人拿住手腳。或以擒拿手段，對方伸手來捉時，扯發(fā)、戳腕、掰指、插眼、踢襠。又或者地躺拳術中的柔術纏打，攻下身要害，拖地面糾纏。而最好的方式，莫過于以跤破跤，再融以踢、打、跌、拿、滾、摔于一體?！?p> 說到最后，夏侯武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看向楊楚道，“其實歸根起來，不過還是看個人的體魄，技藝，經(jīng)驗，以及臨戰(zhàn)心性。
所謂一膽二力三功夫，這膽就是心性，遇敵需放膽，無畏無懼。二力，既有拙力，又有巧力。三功夫自不必多言，功夫俗語就是時間，技巧、手段，都是打磨出來的，手熟而已?！?p> 楊楚聽完夏侯武的話，整個人靜靜的站在那里，似乎在消化對方所說的一般。
許久，他才開口沒有說夏侯武講的有沒有用，反而有些突兀地問道：“你下一個要挑戰(zhàn)誰？什么時候？我去觀戰(zhàn)?！?p> “你怎么知道我還要挑戰(zhàn)其他人？”夏侯武眉頭微挑，雙眸盯著楊楚，如刀銳利。
“鯊魚恩的拳館今天開業(yè)，你去挑戰(zhàn)，就像他說的，你是想要揚名。”
楊楚沒有半點遮掩，干脆直接說道，“還有你既然精通拳腳擒拿內(nèi)家兵器，但你今天和鯊魚恩比武，只用了拳，這是因為對方是拳王，所以你接下來要挑戰(zhàn)的——是腿？我記得旭哥和我說，港島還有一個被公認的北腿王?！?p> “呵呵——”
夏侯武忽然笑了起來，身上那隱隱勃發(fā)的如刀氣勢一下消弭無形，沒有正面回答楊楚的電話，反而朝一旁的魚頭旭笑道，“旭哥，麻煩你給我留一個電話，我有空請你喝茶！”
“好哇，你是不知道，楚仔真是個悶葫蘆，平時沒話講的?！?p> 魚頭旭興奮地跑了過來，向夏侯武報了一個他家的座機號碼。
“多謝旭哥和阿楚你們的招待，我還有事，要先走了?！?p> 夏侯武重復了一遍，走到一旁撿起了那個地上的碩大背包，又轉(zhuǎn)過身，朝楊楚笑了笑，朝公園外走去。
只是，他人走的速度不快，仿佛還有低聲喃喃的聲音傳來，“……先拳后腿次擒拿，內(nèi)家兵器五合一……肩與胯合，肘與膝合，手與足合，擒是死的，拿是活的，擒拿有成，方進兵器，兵器乃手足之延伸，所謂人器合一……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內(nèi)陰外陽，內(nèi)外貫為一氣……”
“哇，真的是高人??！那句話怎么說來著，見之似好婦，奪之如猛虎。嘖嘖——”
魚頭旭看著夏侯武離開的背影，嘖嘖感嘆起來，忽然注意到一旁的楊楚朝他看來，又怪叫道，“又不是我說的，我年輕進入武行的時候，聽那些老師傅這樣講的，真正的高手就是這樣的?！?p> 說著，魚頭旭又看向旁邊的楊楚，“楚仔，那現(xiàn)在去哪？你不會還想去鯊魚恩的拳館學拳了吧？”
“去圖書館吧?！?p> 楊楚眼神微微有些飄忽，似乎還沉浸在某些事情里。
魚頭旭對于楊楚的這幅狀態(tài)也見不怪不怪，點頭道：“那正好，我送你去了圖書館，就去大哥大劇組看看那個新來的龍虎武師，看看他身手夠不夠你這么犀利?！?p> “旭哥，謝謝！”
楊楚伸手輕輕拍了拍魚頭旭的肩膀，朝著公園外走去。
——
維多利亞灣的一處海岸公路，一輛出租車緩緩停下。
夏侯武從后備箱取下了自己的那個大背包，轉(zhuǎn)身來到了公路邊一輛早已停在那多時的白色雅閣轎車前。
“你要是再過十分鐘沒到，我就走人了?！?p> 白色的轎車前，站著一個頭戴禮帽，衣著高檔的男子，嘴里叼著雪茄，手里拄著拐杖，看著走過來的夏侯武神色有些不悅。
“久等了。”
夏侯武背著碩大的背包，走到拄拐的中年男子身旁，遙遙望向遠處的維多利亞灣，淡淡說了句。
“算啦，不和你計較了。吹吹海風，就當透個氣了?！?p> 拄拐的中年男子見著夏侯武那云淡風輕的表情，似想發(fā)作又忍了回去，仿佛沒話找話的問了句，“阿英怎么樣了？”
“她不太愿意我來港島。”
夏侯武遙遙看著維多利亞灣上的船舶和對面林立的高樓，聲音依舊淡淡。
“阿英的性子，就和師父一樣。”
衣著筆挺的中年男子搖搖頭，又朝夏侯武道，“對了，今天還算順利？”
說完，拄拐男子臉上又露出啞然失笑，自顧自回答道，“看你樣子我都知道了，在你面前，港澳拳王算什么。你要肯替我打一場，掙的錢夠你在佛山建十個合一門了?！?p> 夏侯武目望遠方，對于拄拐男子的話，完全沒有反應。
“好了，我時間很緊，不和你說這些了?！?p> 拄拐男子見夏侯武這幅樣子，面露無奈，返身走到雅閣轎車的駕駛座，敲了敲車窗玻璃。
車內(nèi)一個開車的司機，立刻將一個資料袋，交到拄拐男子手里。
“你想要的東西。”
拄拐男子又走到夏侯武身邊，將那個資料袋甩給對方，“差不多應該目前港島真正的高手了，我花了很多時間才收集齊的?！?p> 夏侯武伸手從衣著筆挺的中年男子手里接過對方給的資料袋，沒有急著打開，依舊遠遠看著遠處的海面。
“這次幫完你，我們就兩清了。”
拄拐男子見夏侯武沒有說話，自顧自繼續(xù)說下去，“我會聯(lián)系一些媒體和報紙報道你，規(guī)模不會大，但足夠你積攢揚名了。資料里也有你要的警方高層，你名氣大了，就夠資格搭上線了?！?p> 說完，拄拐男子也不理會夏侯武，拉開車門走鉆進車里。
“開車！”
白色的雅閣轎車沿著公路向遠處駛去，只留下夏侯武一人站在海邊。
“新哥，你見的這人就是上午那個打敗鯊魚恩的高手啊？你怎么不將他招攬到手里？”
車輛行駛了一段，車上開車的司機小弟有些疑惑地問道。
他們這些人是搞地下拳賽和一些半公開的格斗賽事，遇見了能打敗港澳拳王的高手，沒理由會這樣輕易放過。
“招攬？”
坐在后座上的拄拐男子輕哼一聲，“找死還差不多?！?p> “不是啊，新哥，他要那些資料不也是比武嗎？要是能弄成拳賽……”
司機小弟顯然不太理解，方才那些資料，他有過手自然是看過，結合夏侯武上午打敗了鯊魚恩，他大概也能猜到可能是給對方挑戰(zhàn)比武用的。
這種級別的高手的比武，要是能搞成拳賽，那收益簡直不敢想。
“別想了，不同路的，我們招惹不起?！?p> 拄拐男子回想起那些他收集來的資料里，其中還有港島警方聘請武術格斗教官的資料要求，大約明白夏侯武要走什么路子。
不知是嘆氣，還是遺憾，幽幽說了句，“這樣的人，武功高，有手段，有野心，也就時代不同了，放古代或者武俠小說里，那是要做武林盟主和天下第一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