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所謂明君
自從上一次御書房一敘,直到今天,沈冶才來找他。
沈景琛收拾好早朝帶來的爛情緒,距離御書房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忽然停下來,皺眉看向卷起的衣袍一角,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整理。
身后的王公公眼疾手快,忙上前替他前后理了一番。
也就是這個停下來的檔口,恰逢瑤華宮的太監(jiān)急匆匆趕來,一見他整個人就跪了下去,“皇上,賢妃娘娘她......”
扭扭捏捏的樣子讓沈景琛剛收拾好的心情,再次壞了大半。
王公公眼見著皇上的臉色難看起來,心里都為那小太監(jiān)捏把汗。
皇上的時間那每時每刻都是極其寶貴的,眼下他又著急去御書房見大殿下,有事你就趕緊直說!
小太監(jiān)不知道啊,看著王公公沖著他擠眉弄眼的,以為他迷了眼睛,還在猶豫要不要上前幫忙。
給王公公那個急,“你倒是快說呀!賢妃娘娘怎么了?”
小太監(jiān)反應(yīng)過來,憋紅了一張臉,“賢妃娘娘她,她用早膳時說沒有胃口,勉強吃下去的東西也都吐出來了,太醫(yī)診斷后,說......說娘娘有喜了?!?p> “什么?”沈景琛冷峻沉著的一張臉忽地出現(xiàn)一絲茫然,這十幾年難得地再次從他身上看出初當?shù)那酀小?p> 畢竟,最小的沈巳之后,他再也沒有過孩子了。
“恭喜皇上,再添子嗣!”王公公笑道,“皇上可要去瑤華宮看看?”
“去去去!”沈景琛回過神朗聲大笑,那笑聲難以表達他的喜悅之情。
就連走路的背影,也比方才要輕快愉悅許多。
這份驚喜,導(dǎo)致沈景琛直接將御書房中等著的沈冶,拋到了九霄云外。
于是,在御書房等了大半天的沈冶沉著一張臉,尤其是去尋的小太監(jiān)回來說皇上去了哪以后,沈冶的臉已經(jīng)黑了。
小太監(jiān)第一次見他這副模樣,當即嚇得不知道該干什么,就在一旁立著一動不敢動,試圖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沈冶原本溫潤的氣質(zhì)不再,整個人變得冷若冰霜,只見他三兩步走到書案前,執(zhí)筆在宣紙上奮筆疾書,筆鋒尖銳,充滿攻擊性。
那樣子似乎是把宣紙當做了某人的臉。
一旁的小太監(jiān)哆哆嗦嗦想勸他不要擅動皇上的東西,但是現(xiàn)在說出口,他一定會丟了小命吧?
一定的吧!
沈冶寫完以后,將毛筆隨意往手邊一丟,滾出的墨水沾染了幾本奏折。
嚇得小太監(jiān)差點去了半條命。
“不許跟著?!?p> 出了御書房門的沈冶忽地回頭,一字一句,不帶一絲溫度。
小太監(jiān)一哆嗦,諾諾應(yīng)下,也不敢再跟著。
皇上說,不讓大殿下出宮,就算沒有他的監(jiān)視啊呸,規(guī)勸,殿下應(yīng)該也出不了宮門吧?
小太監(jiān)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但是還是悄咪咪地想辦法尾隨在沈冶看不見的地方。
一個是大皇子,這幾天沒有什么溫潤如玉,只有清冷疏遠,就在剛剛,大皇子出了御膳房,但是不讓他跟。
一個是當今皇上,讓他跟著大皇子身邊,把他每天做的事情記錄下來,通報給皇上。
權(quán)衡利弊,小太監(jiān)過段選擇了當今皇上,沈景琛。
可沒想到,他再怎么認真盯著,還是把人看丟了!
而沈冶,已經(jīng)換了被打暈的侍衛(wèi)身上的衣服,出了皇宮,又出了城門,距離京都城越來越遠,直到看不見。
小太監(jiān)只以為他想自己待著,也沒多想。
于是,等沈景琛在瑤華宮看到皇后的時候,才想起來沈冶。
沈冶是所有孩子中,最重承諾的一個人,重到眼里不容沙子。
哪怕他是他的父皇,是一國之君,也是如此。
沈景琛現(xiàn)在很慌,匆匆忙忙趕到御書房,就是邁不開腿去推來御書房的門。
上一次兩人就談崩了,這一次,估計也好不到哪去。
恰好這時,跟丟沈冶的小太監(jiān)也回了御書房,大老遠看到皇上以后,他忽然就心里一涼。
那邊王公公也看到了他,正疑惑他怎么沒跟著大殿下,就見小太監(jiān)小跑著過來對著皇上就是一個跪拜禮,一邊磕頭,一邊痛哭流涕。
“皇上!奴才有罪,跟丟了大殿下。”
跟丟了?
沈景琛眉心緊緊寧做了一塊,推開門就走了進去。
果然沒有人。
那一瞬間,小太監(jiān)恍惚,這熟悉的冰冷氣場,好像沈冶在他面前一樣。
只是眼前這個,渾身上下還帶著上位者的王霸之氣。
小太監(jiān)是真害怕了,硬著頭皮道,“大殿下還……還給您留了字畫,就在書案”
沈景琛黑著一張臉,看著沈冶留下來的“信”,看著看著,他周身的溫度陡然降到最低。
一時間,所有人都屏氣凝息,不敢發(fā)出動靜。
沈景琛看到最后,甚至沒忍住被氣笑了。
“都出去吧?!?p> 沈景琛遣退所有人,整個人的力氣在瞬間被抽走,像一攤爛泥一樣倒在了椅子上。
他抬頭望著龍鳳雕花圖案,一時間竟然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沈景琛有氣無力地舉著沈冶的行書,肆意張狂的字無時無刻不在刺著他的心。
他知道沈冶的性子不似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但是不知道的是,沈冶對他已經(jīng)如此不滿了。
其中一段文字,刺得他的心口,鈍疼不已。
“父皇你是個明君,明君也就意味著要放棄許多。”
“恕兒臣無宏圖大志,擔不了明君的稱號,兒臣去走自己的路了,父皇莫怪,莫尋,問母后安好?!?p> 這就是沈冶的答案。
沈冶在御書房等沈景琛的這個過程,本來就想好了,只是沈景琛爽約的這一行為,讓他更確定地走上了自己選的路。
也就是說,沈景琛最放在心上,且按太子來培養(yǎng)的大兒子,拋下唾手可得的皇位,自己出去闖天涯去了!
沈景琛沒忍住,掩面笑了起來,只是這笑聲里,一半自嘲,一半悲涼。
明君,注定要放棄一些東西。
沈景琛的記憶里,有場燒了一夜的大火。
那場大火,以一人之命,平息了百姓的惶恐不安。
那場大火,讓剛滿月的嬰孩,便沒了母親,還被家族遺棄在山上整整十二年。
整整十二年過去了,每每想到他帝王的地位需要一個嬰孩的性命來鞏固,他就覺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