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安樂窩相候,不見不散?!?p> 這張素絹此刻就平鋪在桌面上,自粉紅紗罩里透出來的燭光,使那挺秀的字跡看來更飄逸瀟灑。
信上沒有具名,但子南雅萍卻已知道是誰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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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上有個茶亭。
大家喜歡將這地方稱做“安樂窩”,事實上這地方卻只不過是個草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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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繁星滿空。
星光下忽然有匹馬踩著砂粒奔來,馬上人的眸子宛如星光般明亮燦爛,彎鈴清悅?cè)缫魳贰牌肌?p> 她臉上帶著甜蜜的微笑,眸子里充滿了幸福的憧憬,她比以前無論什么時候看來都美。
這并不是因為星光明媚,也不是因為夜色朦朧,而是因為她心里的愛情。
愛情本就能令最平凡的女人變得嫵媚,最丑陋的女人變得美麗。
“他一定在等我,看到我又忽然來了,他一定比什么都高興?!?p> 她本不該出來的。
可是愛情卻使得她有了勇氣,不顧一切的勇氣。
她希望能看到他,只要能看到他,別的事她全不放在心上。
風(fēng)是冷的,冷得像刀。
但在她感覺中,連這冷風(fēng)都是溫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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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闊無邊的大牧場,在星光下看來,簡直就像是夢境一樣。
司寇燈楓站在星光下,就像是石像,冰冷的石像。
石像般的臉上看不到他那似乎永遠(yuǎn)掛在嘴角的微笑。
雅萍笑了,笑得那么甜,那么美。
只要一看見他,她就忍不住會從心里頭笑出來。
她躍身下馬,張開雙臂飛奔了過去,緊緊擁抱住他,然后,就發(fā)出了幸福的嘆息:“燈楓……燈楓……”
她擁抱著他,仿佛在擁抱著一團(tuán)火,她自己仿佛也變成了一團(tuán)火。
他的身子卻冰冷而僵硬的,完全沒有反應(yīng)。
她反而將他抱得更緊,咬著他的耳朵,低訴著自己的相思。
雖然只有半天沒見,她的相思卻已濃得化不開。
他忽然推開了她。
在這種時候,他竟推開了她。
她瞪著他,狠狠地瞪著他,整個人卻似已僵硬了似的。
她用力咬著嘴唇,好像要哭出來的樣子,道:“你……你變了?!?p> 他柔聲道:“我不會變。”
她道:“你以前對我不是這樣子的?!?p> 他沉默著,過了很久,才嘆息著道:“那也許只因為我現(xiàn)在比以前更了解你?!?p> 她道:“你了解我什么?”
他道:“你并不是真的喜歡我。”
她道:“我不是真的喜歡你?我……我難道瘋了?!?p> 他道:“你這么樣對我,只不過因為你太怕?!?p> 她道:“怕什么?”
他道:“怕寂寞,怕孤獨,你總覺得世上沒有一個人真的關(guān)心你。”
她的眼睛突然紅了,垂下頭,輕輕道:“就算我真的是這樣子,你就更應(yīng)對我好些。”
他道:“要怎么樣才算對你好?乘沒有人的時候抱住你,要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
她突然伸出手,用力在他臉上摑了一耳光。
她打得自己的手都麻了,但他卻像是連一點感覺都沒有,還是淡淡的看著她,看著她眼淚流出來。
他終于露出了微笑。
但他笑得又冷淡,又尖銳,就像是一把刀,刺入了她的心中。
她整個人都似已突然僵硬,眼睛直勾勾地瞪著他,在她的眼中,他笑得就像是只野獸。
她瞪著他,一步步向后退,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對著的是個陌生人,一個比畜生還下流卑鄙的陌生人。
她的手緊握,指甲已刺入肉里,但是她卻全無所覺,只是瞪著他,眼淚不知不覺慢慢地流了下來。
她流著淚,跺著腳,大聲道:“你不是人……我現(xiàn)在才知道你簡直不是個人……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發(fā)誓……總有一天你要后悔的……”
她突然轉(zhuǎn)身,飛奔了出去,奔入荒原中。
星光明亮。
馬蹄聲響起,她的人很快就消失在明亮的星光中。
她的哭聲眨眼間也被風(fēng)聲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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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沒有追出去,他甚至連動都沒有動。
但也不知為了什么,他臉上的表情卻顯得非常痛苦。
因為他心里也有種強烈的欲望,幾乎已忍不住要沖出去,追上她,抱住她。
可是他并沒有這么樣做。
他不敢這么做。
是不是在他的心中,有一根繩索牢牢地綁縛著他,讓他不能這么做?
他什么都沒有做,只是石像般地站在這里,站在星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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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萍伏在枕上,眼淚已沾濕枕頭。
直到現(xiàn)在,她的情緒還是不能恢復(fù)平靜,愛和怨就像是兩只強而有力的手,已快將她的心撕裂。
燈楓,這是個多么奇怪的人。
草原本來是寂寞而平靜的,自從這個人來了之后,所有的事都立刻發(fā)生了極可怕的變化。
誰也不知道這種變化還要發(fā)展到多么可怕的地步。
這個人究竟是誰?
他為什么要來?
他看來是那么狡黠,那么可惡。
只要一想他,她的心就立刻開始刺痛。
她從未見過一個如此不同,如此令她難以忘懷的人。
她知道她這一生,已必定將為這個人改變了。
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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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穹就像一塊鑲滿了鉆石的墨玉,輝煌而美麗,但大地卻是陰冥而悲愴的。
風(fēng)中偶而傳來一兩聲馬嘶,卻襯得這荒原更寂寞遼闊。
風(fēng)更大了。
黃沙漫天,野草悲泣。
風(fēng)在呼嘯,草也在呼嘯。
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看來就像是浪濤洶涌的海洋,你只要稍微不小心,立刻就會被它吞沒。
但人類情感的澎湃沖擊,豈非遠(yuǎn)比海浪還要可怕,還要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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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
啟明星已經(jīng)升起。
輕煙般的晨霧剛剛從長草間升起,東方的穹蒼是淡青色的,其余的部分帶著神秘的銀灰色。
荒原尚未蘇醒,看不見人,也聽不見聲音,一種奇妙的和平寧靜,正籠罩著大地。
也不知從哪里飛來一只禿鷹,在銀灰色的穹蒼下盤旋著。
它看來疲倦而饑餓。
燈楓抬起頭,看著它,目中帶著深思之色,喃喃道:“你若想找死人,就來錯地方了,這里既沒有死人,我也還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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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桿上的天燈還沒有熄滅。
黑衣少年站在旗桿下,看著燈楓從荒原上慢慢走過來。
他的手里還是緊緊地提著一口黑色的箱子。
漆黑的箱子,漆黑的衣服,漆黑的眸子。
蒼白的臉,蒼白的手。
黑衣少年慢慢地轉(zhuǎn)過身,向山莊里走去。
黑衣少年在前面走,燈楓慢慢地在后面跟著。
他本來當(dāng)然可以趕到前面去。
可是他沒有。
他們兩個人之間,仿佛總是保持著一段奇異的距離,卻又仿佛有種奇異的聯(lián)系。
黑衣少年忽然緩緩道:“總有一天,你會死在她的手上!”
燈楓道:“總有一天?”
黑衣少年還是沒有回頭,一字字道:“這一天也許很快就會來了?!?p> 燈楓道:“也許這一天永遠(yuǎn)都不會來?!?p> 黑衣少年冷笑道:“為什么?”
燈楓長長的嘆息了一聲,目光凝視著遠(yuǎn)方的啟明星,緩緩道:“因為說不定我今天就已死在別的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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